郑丰带着时安泰往附近的村子里走,从大路转到小路渐渐往下。越往前便越觉得路边积沙严重,此时风虽然小了很多但也不是完全停止,有时忽地一阵风直将沙子吹打到人脸上,逼得人不得不举起袖子遮挡。郑丰便要脱下自己的外衣让时安泰罩在头上,时安泰不肯让自己变成一个被保护的角色,于是死死抓着外衣阻止郑丰将它披在自己身上,嘴里连连说着不用。

  郑丰见王爷坚持不要,只好稍微朝风口的方向站,好替王爷挡一些风沙。时安泰在后面偷瞄了一眼郑丰的虎背熊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精瘦的身材,不由得挺胸抬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雄伟些。男人的好胜心突然就冒了出来,时安泰觉得自己虽然不如郑丰肩膀宽阔,但身高上似乎还是占优势的,便快走了两步追上郑丰,和他比肩看身高,当确定自己比郑丰的确高那么一点点之后,时安泰的心理终于平衡起来。

  郑丰见王爷突然快走两步追到自己身边,以为王爷是有话要说,便放慢了脚步,谁知时安泰没注意前面是一个坎,自己踉跄了一下朝路边直直栽了下去。郑丰因为放慢的脚步此时没跟上,想伸手拉住他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摔进路边的田沟里。

  时安泰朝路边摔了下去,所幸路边田沟里都是积沙,他只觉得吃了满嘴的沙子但身上并不算很疼,赶紧双手撑地爬了起来。只是手接触到沙子的时候,时安泰感觉到像是摸到了什么,他爬起身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刚正摔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脸朝下趴在田沟里,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沙子。此时郑丰他们也围了过来,时安泰为了维持王爷的威严硬生生把吓出来的尖叫咽了回去,赶紧退了几步站到他们身后,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人说道:“你们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两个侍从将那人从田沟里抬了上来,摸了摸他颈部的脉搏之后说道:“启禀王爷,这个人还活着。”

  时安泰说道:“看看能不能叫醒他。”

  几个侍从便开始围着那个人又是拍背又是掐人中,那个人突然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将自己口鼻中的沙子都咳了出来,长长吸了几口气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慢慢看了一圈围在身边的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焦急的说道:“人都在祠堂里,大家都躲在祠堂里,求求你们快去救人。”

  只是他刚刚醒过来,本来说话就是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这话说得又急没有逻辑,让人难以理解。

  时安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握住他的右手好安抚他的情绪:“你别着急,慢慢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昏倒在田沟里?”

  那人又喘了一阵,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说道:“我叫李虎是这附近李庄的人,昨天晚上村里的几位老人说风里有沙子,跟四十年前龙王爷没了一样,老天爷会让沙子掩盖整个村庄。村长就挨家挨户喊人,让大家都躲到祠堂里去,祈求老祖宗能庇佑我们这些后代。村长让人将祠堂的门窗都封死了,防止沙子灌进来。这时有人说,现在把门窗都封上,风停了沙子在外面把门窗都堵上了,里面的人怎么出去呢。所以村长就选了我和三哥几个人留在外面,等沙子停了好将他们挖出来。我们原本躲在背风的墙壁后面,可我突然想解手,就走了出来。昨晚的风太大了,沙子一吹什么都看不清。我解完手想回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块墙根,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空就摔晕了。谢谢你们救了我,要不是你们我只怕要死在这里了。求求你们行行好,跟我回去救人吧,他们还被困在祠堂里。”

  时安泰听清了前因后果,便让侍从扶着他在前面指路,几个人朝李庄走去。李虎边走边自言自语:“这里离我们村子也不过一里多路,我昨天晚上着急回去走了半天,怎么才走了这么点路,怕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时安泰听了只觉得好笑,他说道:“昨晚的风吹得你睁不开眼睛,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是没办法走直线的,你自认为自己走了很多路,其实不过是在转圈子而已,不是有什么鬼怪作祟。”

  “村子附近我再熟悉不过了,要是在村子周围绕圈子我肯定能看出来,昨晚我真的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李虎却摇了摇头不信时安泰的话。

  时安泰知道就算自己解释了李虎也不信,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再接话。反倒是一旁的郑丰开口说道:“昨晚那样大的风,你顶着风沙走的时候就是能睁眼也看不清周围,在绕圈子你也发现不了。我们王爷既然说你在绕圈子,必然有他的道理,你一个庄稼人不懂这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虎一听自己刚刚回嘴的竟然是王爷,本来就发软的腿此刻更软了,直接跪下来连连磕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救我竟然是王爷,还不识好歹的说出这样该死的话,求王爷看在小人大字不识一个,白活了这么些年的份上,绕了我吧。”

  时安泰赶紧让侍从将他搀扶起来,可李虎吓得浑身发软,此时瘫在地上,两个人去拉也拉不起来。时安泰也没办法,只好说道:“不过是闲聊两句,说什么都不要紧。但你要是不起来耽误了我们救人,我可就真的要拿你问罪了。”

  李虎听完这话赶紧一翻身爬了起来,现在也不用侍从搀扶了,自己在前面走得飞快,生怕自己走慢了被问罪。时安泰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转头准备和郑丰说两句,却只看见郑丰一如既往严肃的一张脸,时安泰也只好收起自己的笑容,赶紧跟上李虎的步伐朝李庄走去。

  而阮雨棠一行人走了半天,终于远远看见了村庄的样子。只是越走近心越凉,村子周围的农田菜地已经全被沙子盖上了,茫茫一大片的沙子甚至看不出田埂的形状。村子里都是些茅草的房子,屋顶大半都被掀开,屋里的沙子甚至从窗户里面漫了出来。整个村子寂静得可怕,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沙子,一个活物也见不着。

  积沙已经接近膝盖的深度了,阮雨棠每走一步都需要从沙子里艰难地将自己的脚拔了出来,周围的沙子很快就流了过来将脚印掩盖,只留下一个浅坑。阮雨棠只觉得自己的鞋袜里进了许多的沙子,每走一步就膈着自己的脚。这次带出来的家丁都是年轻男人,他们也不好上前帮忙,阮雨棠只能跟何为常互相搀扶着艰难的朝前走。穿着短装打着绑腿的陈檀此刻行走起来就要方便许多,他让四个人留在这里照顾公主,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着急的朝村子里赶。

  【作者有话说】

  时安泰是觉得李虎动作太夸张好笑,并不是觉得李虎怕王爷好笑。

  106 救援

  ◎都别动,我们遇到沙坑了。◎

  陈檀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屋子走去,站在门前大声喊了几句,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声音。陈檀透过被流沙压垮的窗框朝屋内扫视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周围的几间房屋都是如此,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踪迹。

  阮雨棠终于追上了陈檀,她有些害怕看见厨房嬷嬷说的人都被沙子埋起来的惨状,有些不敢朝屋子里看。还是何为常推了推她,低声说道:“屋子里都没人。”阮雨棠这才转头朝房屋里看去,果然没有看见人。她常常舒了一口气,朝陈檀说道:“丞相,想必村子里的人提前知道昨晚会有流沙,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陈檀点了点头,说道:“公主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道村民现在是不是都安全,依臣之见还是要趁早找到他们。”

  他们站在进村的路口,属于整个村子里地势较高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大概看到村子的全貌。这个村子并不大,不过住着几十户人家,村子周边并无山坡巨石等可以躲避流沙的地方。阮雨棠又将视线落回到村子里,发现村子里的房屋大多是泥土墙茅草房子,只有在村子稍远的西南角上有一座砖石结构的房子。

  陈檀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砖石结构的房子,说道:“想必公主也看出来了,村中只有西北角上的祠堂是砖石砌成的,也是这村子里唯一能抵御风沙的场所,若是公主与臣方才没有猜错,村民此刻应该都在祠堂里。”一行人便不再多言,艰难的踩着积沙朝祠堂走去。

  时安泰一行人跟着李虎很快就看到了祠堂,流沙已经将祠堂的窗户都掩盖了一半,屋顶的瓦片也被大风刮落了不少,此刻也不知道流沙有没有进屋子。李虎一看见祠堂便开始喊:“三哥,小龙,你们快出来。”但他喊了好几遍,也没人回答。他酿跄着走向背风处的墙根,却发现墙后空无一人。

  阮雨棠他们还在积沙里艰难行走着,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呼喊的声音,乍然听见人声几人俱是一惊,都停下脚步分辨那人在喊些什么。那人像是在找人,喊了几声就听了,也不知道寻没寻到人。陈檀说道:“声音像是从祠堂那边传过来的,我们快些过去看看。”陈檀此时也顾不得脚下的路径,一马当先朝着祠堂的方面走去。只是没走几步他就发现,原本只有膝盖深的积沙,此时却像是探不到底一般,一脚踩下去想抬起另一只脚,却发现根本拔不出脚来,只能站在沙子里越陷越深。此时紧跟着在陈檀身后的两个侍从也发现不对劲,就想挪动身子退回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在原地越陷越深。后面的人看见他们陷入了沙子里,都一窝蜂的往后退,队伍一下子乱了起来。

  何为常赶紧站住朝他们喊道:“都别动,我们遇到沙坑了,乱跑只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已经陷进沙坑里的人更不要动,越动只会陷得越快。大家先用手上的铁锹试探一下脚下的沙地,确定沙子下面是坚硬的土地再走。靠近沙坑的人把铁锹的把手递给丞相他们,我们一起拉他们出来。”听完何为常冷静有条理的安排,慌乱的人群安静下来,很快就排成三排,前面的人举着铁锹将把手递给陷入沙坑的人,后面的人帮忙一起将人拉了出来。

  陈檀好不容易从沙坑里挣脱出来,他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看向何为常说道:“因为焦心村子里情况,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询问姑娘尊名,还望姑娘恕我怠慢之罪。方才见姑娘处事冷静行动颇有章法,不知道姑娘可否告知令尊大名。”

  何为常听完陈檀的那碗素面论之后,就一直对陈檀很有好感,但眼下她顶着傅蓉裳的身份,担心和陈檀说多了话会引起他的猜忌,只好搪塞道:“我不过是国公府里的一个下人,父母早已离世。现在跟在公主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一点公主的为人处世而已,当不得丞相如此的夸赞。”

  阮雨棠在一边倒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咳嗽了一声想着该如何转移话题。陈檀看出何为常不想多言,笑着开口说道:“姑娘说的是,公主乃是人中龙凤,跟着公主自然也会被浸染得异于凡人。”陈檀说完便接过一把铁锹,试探着往前走,这时队伍里却有人不肯跟着走了。

  “我们来到这个村子之后明明一个人都没看到,刚刚却听到了人呼喊的声音,那声音出现没多久我们就遇到了沙坑,连丞相也陷入其中。也不知道那个声音到底是人的声音,还是别的东西的声音,我们还是换个方向走吧。”刘长明刚刚掉进了沙坑,现在还有些后怕,他不敢再循着声音的方向往前走了。

  另一个掉进沙坑的是陈檀的贴身侍卫陈八方,他一把揪住刘在明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说道:“有丞相走在最前面,你怕什么?你再说这种丧气话,我就要揍你了。”刘长明挣扎了两下,见没办法让陈八方松手,才赔笑说道:“陈大哥你又着急了,我不过是担心大家的安全,才说出这话供大伙参详,你若是不信就当我瞎说,我嘴贱我瞎说,您别生气。”说完便伸出手作势要抽自己的嘴巴。陈八方随手将他扔在一边,自己紧紧跟上陈檀的脚步往前走。刘长明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指了指陈八方的后背又指了指自己,苦笑着跟上了。阮雨棠瞧不上刘长明的为人做派,想出来替陈八方说话,何为常却暗中扯住她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管。一行人也不再说话,跟着陈檀往祠堂走去,只是现在每走一步之前都得用铁锹试探一下,行进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阮雨棠让侍从将路边人家的木门拆了三个下来带上,众人都不解,阮雨棠也不解释,只让他们照做。

  李虎喊了几遍也不见有人回应,他正好奇那几个人都去了哪儿,从祠堂一处有些破损的窗户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虎子吗?”李虎回道:“是我,祠堂里面的人还好吗?”窗户里面的声音立刻嘈杂起来,听起来是有不少人都聚集到窗户这边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这时一个老者说道:“乡亲们都静一静,都静一静。”等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老者才继续说道:“虎子,我们都还活着,只是祠堂的门窗都被沙子堵住了,我们推不开门出不来。”

  李虎听见里面的人都还活着,激动的说道:“你们等着,我马上救你们出来,可是我找不到三哥小龙他们了,你们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你先救我们出来,祠堂屋顶漏了一块窗户也破了,进来了不少沙子,很多孩子被风吹了一夜现在发烧了,得赶紧出去。”老者说道。

  “好,好,我马上救你们出来。”李虎听说有孩子病了,心里着急直接跪在祠堂门前用双手挖起了沙子。时安泰见状也招呼侍从过来帮他一起挖。可是堆积在门前的沙子太多了,这边刚挖出一个小坑,旁边的沙子就跟流水一样将这个坑填了起来。时安泰站起身说道:“这么挖下是不行的,我们得想个办法。”李虎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只一个劲的用手刨沙子。时安泰心想,早知道出门带个铁锹就好了。

  时安泰这么想着便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来挖沙子的工具,他扭头却看见一行人朝这边走了过来,领头人手里正拿着他心心念念的铁锹。时安泰心想不会这么巧吧,想什么来什么。等那行人走近,时安泰才认出领头的是陈檀。陈檀一见他赶紧跪下来行礼,时安泰上前拉住他:“丞相不必多礼,眼下还是救人要紧。”时安泰接过陈檀手中的铁锹,赶紧回去挖了起来,陈檀看着努力挖沙子的时安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雨棠也认出了时安泰,笑着说道:“一早去王府没见到你,我就只好自己出来了。先是在城门口遇到了丞相,现在又遇到了你,我们几个倒是有缘。”时安泰回头看见她,说道:“你一早去王府找我做什么?”

  阮雨棠说道:“回去再详细和你说。你这么挖是没用的,得先在门附近打一排木桩将沙子围起来,这样挖里面的沙子的时候,外面的沙子就不会再流过来了。我刚刚让他们拆了三个木门板,把这三个门板拼起来围在门前,这样门前的沙子就能被挖开了。”

  众人依言将门板拼在一起围在祠堂门前,再将门板砸进沙子里只露出一半,最后挥舞起铁锹挖门板里面的沙子,果然旁边的沙子被门板挡住不会再流进来了。门前的沙子很快就被清理干净,李虎对着窗户大喊:“乡亲们祠堂门前的沙子清理好了,你们快出来吧。”里面的人听见这话手忙脚乱的将固定住门的东西都拆了下来,门终于从里面被缓缓的推开,从门内流了一点沙子出来。几个妇人抱着孩子冲了出来,陈八方接过孩子将妇人拉到门板外的沙堆上,很快祠堂里面的人都走了出来,沙堆上杂七杂八的站了很多人。

  村民一出来只看见曾经熟悉的村庄已经全部都被沙子掩埋了,劳作的田地已经变成一片沙滩,什么都看不见了。李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老母亲,上前拉住母亲左看右看,确定她没事了才放下心来,问道:“娘,三哥呢?我昨晚被风迷了在田坑里睡了一宿,今早回来怎么没瞧见三哥?”

  老妇人只摸了摸李虎的脸,还没开口便滚滚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赶在零点之前发出来了。

  107 讲话

  ◎阮雨棠抬头看着她问,我刚刚讲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