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郦安筠出发去了考察村, 孙盎然还对昨天的电话心有余悸,她知道郦安筠的心情不好,路上忍着没问, 直到下午看郦安筠打完电话才凑过去小声问:“郦姐,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妆容精致的女人随口问:“什么怎么样?”
这些村子条件都比鸭鸣村好,她们几个人住的民宿还主打云海, 现在傍晚, 日暮黄昏也异常漂亮。
“就昨天和你电话联系感觉你心情不好, ”孙盎然省略了自己的猜测,问:“现在呢?”
郦安筠刚和虞谷打完电话, 虞谷刚到苍城, 说先休息一会, 等会给郦安筠打电话。
她在电话里声音温和, 似乎怕郦安筠多想,又用微信发了几张照片。
住在哪里, 准备吃什么,包括他爸的状态。
虞谷爸爸本来个子就高, 就算这些年身体不好没到全部瘫痪, 还是能走辅助走路的,就是偶尔搀扶也要很大的力气,也得亏虞谷力气大,不然还得再找个人。
郦安筠一夜翻来覆去的心情又被哄好了,她口吻轻松:“没什么,是我私人的问题, 你不要放在心上。”
最近流感频发, 山头更冷,孙盎然嗯了一声:“那我们再去整理一下资料, 下个月沈总会来检验的,场地那边我已经让这负责的人和边老板对接了。”
郦安筠点头,她希望时间快一点,快到周三,一切结束后她好去找虞谷兑现承诺。
虞谷之前都是和赵金凤一起来的,她和父亲本来很少聊天,虞夏没死的时候,家里吃饭多半也是虞夏牵头。
倒也不是虞谷性格沉闷,大家对她的印象也只是不爱说话,并不觉得她不搭理人。
她习惯把手头的事干好,离开家到苍城安顿好父亲又出去买饭,虞爸爸都觉得她忙得太夸张了。
晚上吃完饭虞磊催虞谷出去逛逛:“你不用担心我,你爸爸我还没到完全瘫痪,你一会不看着我也不会怎么样的。”
虞谷摇头:“我没想出去逛。”
明天早晨的专家号,虞谷订的宾馆就在医院外面,这家宾馆也开了很多年,虞谷也加了老板的微信,订房还有优惠。就算赵金凤不来,她照样订家庭房,房间内外,窗外是苍城不夜的城市风景。
虞爸爸说:“你之前不是都会出去逛的吗,去吧。”
电视放着最近热播剧,虞谷说:“我陪陪你吧。”
她也很少有这样的时候,稍微闲下来就不自在,明明刚才都睡过一觉了。
虞磊说:“不用你陪。”
虞谷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姐姐在就好了,还能陪你聊聊天。”
虞谷也不是没和父亲没什么好聊的,只是和爸爸聊天多半也是一些之前的生意,本质上又绕回了工作。
虞夏嘴巴比她伶俐许多,家里刚出那段时间全靠她撑着。
提到死去的大女儿,虞磊叹了口气:“是我拖累你们了。”
这种话提起总会加重气氛,虞谷也知道父母从小东奔西走都是为了孩子和以后的生活。人的一生风里来雨里去,要安稳还需要竭尽全力,虞谷也没资格怪他们把自己丢在家里。
“这有什么好说的,”虞谷更希望父母身体健康,“你和妈都好好的就可以了。”
“你都算康复得快了,没必要天天躺着,更不好恢复。”
虞谷手机里也有好几个病友群,赵金凤也在里面,都希望虞磊能好一点,不求病愈,只求不要恶化。
病人本身压力也很大,虞磊也把这些年虞谷的辛苦看在眼里,说:“爸爸会努力的,就是有时候情绪……”
医生也说过脑梗患者的脾气会有变化,虞谷也没放在心上:“你和别人比都算好了,之前同个病房的叔叔才是。”
她坐在沙发上,电视剧正好播到婚宴,渲染得无比热闹,虞谷却对这样的场景无动于衷,或许是看多了,又或许是她还没到中年,身上就裹满寂寞,哪怕灯光暖黄,也很难照出几分生机。
虞磊:“时间还早,你出去散散步也好,我刚才还听前台小姑娘说哪里新开了咖啡馆呢。”
“扬草哪有这些东西,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搞不好已经在这边的酒店做主厨了。”
厨师行业分很多种,中餐实际上是最累性价比最低的。
虞谷之前听同学总结,说开日料最赚,时间成本都能有效控制,又不会成天烟熏火燎的,都比中餐馆后厨强。
她们专业也不是谁都是厨子,也有做甜点的,也有在某茶饮公司上班做品类师的,也有的在料理包公司上班,成天在群里发牢骚,也有的直接转行了。
虞谷的情况大学同学也知道,大家都挺捧场,虞谷刚开始直播还吆五喝六给她暖场。
虞谷并不遗憾,她摇头:“等你好了我还可以去的。”
这行吃的一向是技术,虞谷也不是没认识的人在苍城,甚至有同学自己开了餐饮品牌,邀请过她做主厨。
虞磊想到这段时间赵金凤经常提起的郦安筠,问:“为了小郦啊?”
他对郦安筠的印象就是很有出息的漂亮女孩,和虞谷也不像一类人,但小孩子的关系大人很少追究,现在明显歪成了别的关系,虞磊也想得很开。
虞夏的死是全家的疙瘩,虞谷又是虞夏很疼的妹妹,父母也尊重虞谷的选择,至少不会成为她的阻碍。
阻碍他们一家的不确定因素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添堵。
虞谷嗯了一声,“但也不全是,我也有想做的事的。”
虞磊叹了口气:“你妈妈也怕家里人耽误你,夏夏没了但小杞也不是你的责任,她那个混账爹真是。”
“那也不能把小杞给他养,”虞谷提到前姐夫口气很差,“我会照顾好小杞的。”
长辈都是过来人,世俗衡量感情的因素他们再清楚不过,哪怕同性不是阻碍,生活的柴米油盐也让人疲惫。
搭伙有时候反而更适合,没感情反而不会侧重一方了。
但虞谷明显也看不上这样的,她心有执念,就算要选择另一条路,她也要了却心愿。
“我记得你苍城也有朋友吧,今天晚上也没事,就去找朋友玩玩,”虞磊又催促她,“快走吧。”
虞谷还不放心,又再三叮嘱才走。
苍城是省会城市,虞谷也不是没来过。
大学她在邻市上学,系里也有举办一些食品调研,现在同系的朋友大部分还在苍城工作。
晚上七点多,虞谷推开一家小店的门,店内食物味道浓郁,这个点人也不少。
前台问她有没有预约,刚好从后厨走出来的女人看见她咦了一声:“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是一家日式餐厅,走的也不是高级路线,店内学生多,装潢氛围都很好,虞谷穿着郦安筠买的外套,她外形本来就不差,稍微打扮就很晃眼。
蒲希玉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我还想着你会穿成这样吗?怎么,真的打算进军做网红了啊?”
她和虞谷短视频账号互关,之前也出现在蒲希玉的视频,只是她一看就是不在意打扮的人,符合大家对乡村流水席厨师的印象。
虞谷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着问:“这么夸张?”
蒲希玉把她带上楼,这个日式小饭馆一二层都是她的,也有单独的包间。老板娘长得就很漂亮,不少人也是慕名而来,蒲希玉上去的时候还有人和她打招呼。
虞谷哇了一声:“开粉丝见面会呢。”
她俩是大学同学,蒲希玉是苍城人,成绩一般但家底还可以,爱好都是虞谷不太懂的二次元。日料店也是她的梦想,目前算事业爱情双丰收,女朋友是苍城某潮牌服饰的老板。
蒲希玉和她挺熟,直接把她推了进去拉上纸门,“是啊,粉丝百万,可开超跑,虞老板你呢。”
虞谷朋友圈发得比其他软件勤快,都是很接地气的项目,不像蒲希玉走的高端线实际上小成本,薄利多销。
“开五菱双排卡车,你看不上的。”
虞谷也挺配合,笑着坐下,不问直接点:“来份啤酒。”
蒲希玉和其他同学早议论一圈她最近朋友圈发的那个美女背影了,问:“你有情况了?”
虞谷嗯了一声:“有了。”
“真的?什么来头啊?几岁?干什么的?长什么样?正脸呢?!”
老板娘长发盘在脑后,刚才在后厨纯粹是拍商品图,和虞谷这种都需要亲自做的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虞谷:“你别靠过来。”
蒲希玉聊了聊自己垂落的头发,也不和虞谷见外,抱怨了一句:“我们上学的时候还一起睡过,现在好冷淡。”
虞谷完全不接她的话茬,也及时反驳:“十几个一起睡大通铺也是睡的话,你开心就好。”
“这话需要我转述给你女朋友吗?”
“别别别,”蒲希玉眨了眨眼,“我还想睡个好觉。”
她说完还是好奇,“那你到什么程度了?”
隔了两秒,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是之前她们传的那一个?你被一个苍城女人始乱终弃还是吃干抹净被渣了?”
虞谷完全没懂这什么玩意,摇头说:“是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
朋友和发小都不适合,她笑了笑说:“女朋友。”
她说女朋友的时候笑得就和以前不一样,蒲希玉好奇得要死,“是之前你说的那一个?”
虞谷:“我有说过吗?”
这位同学和边亿也不是一个风格,又太过自来熟,虞谷不是喜欢勾肩搭背的人,对蒲希玉这样的也直接提醒:“别坐到我这边。”
她这样越让人想逗她,老板娘忘了自己和女朋友约好晚上去跳舞,正好这个时候有人拉开纸门,虞谷抬眼,和来人打了个招呼:“褚老板,你好。”
褚春晓是个模特,之前一直在国外走秀,虞谷也不知道她和蒲希玉是怎么在一起的。
她大学和同学的关系不错,但也不是谁的恋爱生活都有倾听。
对方个子很高,皮肤比雪还白,一身穿搭就很容易让人潮人恐惧症犯了。
蒲希玉迅速坐到穿着皮衣的女人身边,褚春晓之前见过虞谷,她和虞谷打了个招呼,一边脱了过长的外套,正好服务生把啤酒送上来,她递给虞谷一杯黑啤:“Frist .1 你喜欢的,我没记错吧?”
虞谷:“谢谢。”
蒲希玉是完美的颜控,虽然虞谷长得不算精致,但气质万里挑一,足够弥补相貌的短板。
她找对象就是找氛围感的,褚春晓明显也是这种风格,作为颜控在这个瞬间得到无与伦比的满足,长发盘起的老板娘靠到女朋友怀里,亲昵地说:“春晓,虞谷有女朋友了,我们晚上带她去玩玩吧。”
虞谷拒绝了:“我明天还要早起陪我爸去医院,喝一杯就要走了。”
她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经常亮起,蒲希玉看她的脸观察她的表情,笑着说:“那你那个女朋友呢,不是这里人么,怎么不叫出来。”
郦安筠似乎现在已经休息了,给虞谷打了个电话,虞谷没接,她又发了好几条微信。
一个榻榻米包厢里的老板情侣正在聊一天的琐事,蒲希玉抱怨今天店里的差评,又询问褚春晓新合作的店开得怎么样了,说着又要伸手摸摸对方最新的机车联名皮衣。
她们聊天的内容一听关系就很细水长流,虞谷和郦安筠还没到这一步,她有些羡慕。
郦安筠人在扬草,开完会后在民宿房间也很无聊,窗外月上柳梢,她随便投屏了一个影视综艺也没看的闲心。如果是以前,郦安筠还会继续工作,反正工作做不完也可以打发时间。
但她很想虞谷,身体关于虞谷禁令条被彻底撕开,她心里有一条失控的河流,翻滚的全是欲望。
结果虞谷还挂她电话,郦安筠生气又担心,正想问是不是出事了,又看到虞谷回复:等会儿打给你,和朋友一起。
郦安筠又犯病了,回复:无图无真相。
虞谷拍了一张啤酒的照片,恰好蒲希玉往这边坐,拍到了她波希米亚风格的裙子。
还没等虞谷撤回,看到照片的郦安筠发了个视频通话。
老板娘让员工送了一份玉子烧,还有其他的下酒料,褚春晓看虞谷有视频电话,说:“没关系的,你接就好了。”
虞谷没戴耳机,蒲希玉笑着说:“查岗啊?”
这倒也没错,她叹了口气,刚接起来就听到郦安筠骂她死鱼骨头。
坐在对面的老板娘靠在女朋友肩头小声八卦,虞谷懊恼地撑住额头,郦安筠又说:“你在哪里?朋友呢?什么朋友?男的女的?多大岁数?”
蒲希玉快笑死了,她小声和褚春晓说:“好像被查房,我下次也这么问你?”
对方摇头,攥住蒲希玉戳自己的脸:“不是你的风格。”
虞谷把手机放在一边,方便郦安筠看全景:“啤酒、下酒料。”
“地址我等会定位发给你可以吗?”
她这么周到郦安筠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
虞谷:“朋友是大学同学。”
蒲希玉说:“让我和你女朋友打个招呼。”
手机切换模式,郦安筠看到了坐在一边的两个女人,一看就是情侣,凑得很近,一个高冷一个浓艳,还挺般配。
郦安筠彻底熄火了,危机感散去,剩下的全是尴尬。
她印象里虞谷就没耳机这种东西,不会全部听到了吧?!!
虞谷看出了她的尴尬,嗯了一声:“都听到了。”
郦安筠都不出声了,虞谷笑了笑,蒲希玉还在和视频里的郦安筠打招呼:“你好啊,我是虞谷的大学室友……”
郦安筠勉强客气了几句,虞谷拿回去想要和她说话,郦安筠直接挂了。
虞谷和蒲希玉聊了一会,喝完酒也一个多小时而已。
她坐地铁过来的,回去是褚春晓开车送她,这一对晚上还有其他活动,再三邀请,虞谷还是拒绝了。
郦安筠在民宿房间走来走去,更后悔自己没去了。
但这边的事也走不开,她依然愧疚,虞谷却像是能自我排解,确定自己永远不是郦安筠的第一选择。
她试图玩手机转移注意,却总是跳到和虞谷的对话框,虞谷还发了一句:等我回去给你打电话。
回去是几点呢,郦安筠甚至想要精确分秒,一方面又很清楚自己的不讲道理。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很慢,等到九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再次给虞谷打了个电话。
虞谷正好和朋友道别,感情很好的情侣住在一起,各自有自己的工作,发生活日常琐碎又恩爱,都是虞谷很羡慕的。
或许这才是适合郦安筠的生活方式,在苍城的每天,而不是在扬草初冬冷风里的虫鸣和鸭声,那都和她太不般配。
虞谷盯着视频的备注看了很久,久到她住的宾馆隔壁便利店有人进进出出,欢迎光临都来不及说完,离开也成了欢迎光临。
“我刚下车,郦安筠。”
虞谷捧着手机对那边的人说。
郦安筠坐在民宿落地窗的躺椅上,沈愿知道她的个性,这比起出差,更像是朋友的请客。
家乡民宿最贵的一个房间,鸟巢森林风格,但郦安筠像等到倦鸟归巢的另一只鸟,看着虞谷的脸问:“喝了多少啊?”
虞谷说:“一杯而已,不会醉的。”
现在的时间对郦安筠来说还早,虞谷问:“你不写你的计划书了?不是说明天还有东西要扫描吗?”
她仍然不懂郦安筠的工作内容,完全按照郦安筠和自己微信发的牢骚回应,一杯啤酒不会让虞谷喝醉,但人在放松的状态下喝酒,心情很好就会微醺,此刻虞谷捧着手机的眼神都让郦安筠很想亲她。
郦安筠抿了抿嘴:“可以明天再说的。”
这句话太不郦安筠了,虞谷微微歪头:“你吃错药了?工作明天再说?”
她说的话还含着笑意,即便是取笑也撞在郦安筠耳里,像是一场温柔的海啸,“以前写作业也没说明天再说啊。”
医院外面的宾馆套房也没什么很大的规模,更别提隔音,虞谷怕这个点上去父亲睡了打电话吵到他干脆先不上去了。
经过人行道的人还挺多,她漫无目的地看着熟悉的城市一角,心想郦安筠有没有路过这里呢。
郦安筠喂了一声:“少找我茬。”
虞谷蹲在一边,她的长发窝在领子里,乍看像是短头发的,风吹开她微长的碎发,郦安筠很满意自己给虞谷买的衣服,看上去很好看。
就是买太好了,她又怕别人抢走虞谷。
郦安筠问:“你的朋友呢?”
虞谷闭了闭眼,看清郦安筠的背景。
装潢很不错的房间,不是鸭鸣村横梁还有棺材的破房子,也不是镇上天花板掉墙皮的招待所,郦安筠就适合昂贵的、舒适的一切。
但不是我。
虞谷笑了笑:“去玩了,她们还有下一场。”
郦安筠在视频里见过蒲希玉和褚春晓,好奇地问:“她们是做什么的?”
虞谷又站了起来,说:“日料店老板和潮牌老板,其他的我也不清楚,很少见面的。”
以前郦安筠以为虞谷的生活轨迹只在扬草,没想到她早就延伸到了苍城,虞谷在她生活固定的路线之外还有他人,这让郦安筠寝食难安。她迫切地想知道更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写满欲望,像是要把虞谷彻底吃掉。
“每次来都会见面吗?”郦安筠追问:“还有别人吗?”
虞谷笑着摇头:“不是每次,她们也不一定有空的。”
毕业后关系好的也各奔东西,如果人生要按财富衡量,虞谷也不算一塌糊涂,但人总会美化没走过的路,她还是有难过的瞬间。
郦安筠看出虞谷的不快乐,她痛恨自己不会说话的嘴,动人的情话别说难以启齿,她都编不出一句,只是嘴唇微张,喊了声虞谷的名字。
虞谷:“怎么了?”
郦安筠很想问多一点,但虞谷蹲下,明显这里也不适合打电话,郦安筠话到嘴边,改口成一句——
“明天见。”
虞谷笑了一声:“是后天。”
她还要调侃郦安筠一句:“这么想我啊?”
应该炸毛的人没炸毛,嗯了一声,反问:“你不想我?”
虞谷欣然点头,这个没有郦安筠的城市索然无味,她戴上外套的帽子,布料摩擦,和暧昧的一句话一起撩动郦安筠的心弦——
“想的快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