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安筠和虞谷回了鸭鸣村, 路上郦安筠试图问她们现在的关系,虞谷却问她之后的安排:“这个项目一般做多久?”
马上就十一月了,今年最后两个月, 明年过年很早, 年前沈愿会把这个项目彻底收尾,中途她肯定会过来的。
郦安筠原本的计划是病好后休息半个月就跳槽去新公司, 她的履历很完美, 之前的项目也做得很好, 在上一家公司任职的时候就有不少猎头来挖她。
给她开条件的公司里给的最多的就是沈愿的公司。
目前沈愿的公司规模不大,相比郦安筠之前所在的公司部门明晰, 公司人员太少, 职权不明确。
郦安筠的计划里是有自己做老板这一项, 但那是三十岁之后的规划。
沈愿家底丰厚, 和她合伙需要承担的风险就没这么大。
郦安筠和田兰月说过这件事,她从小就有主见, 除了当年因为户籍问题被送回扬草读书,人生每个重大节点都是她一个人决定, 无论是填志愿还是实习找工作或者是在苍城买房。
郦安筠还没答应沈愿, 这个项目更像是试水。
如果换作之前虞谷这么问,郦安筠肯定回答得毫不犹豫,此刻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反而是开车的人察觉了她的停顿,接着说:“你妈妈告诉我你原本打算回去工作的,是这个项目耽误了?”
她的语气没任何激烈的地方, 平淡得好像不在乎郦安筠是走是留。
和那句「我一直在等你」没什么区别。
郦安筠突然有些恼火,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没必要恼火,她们的人生早就分叉, 这段兴起的还没恋爱就因为身体接触打乱的节奏更像是青春期的迟效反应。
如果她们是男女,如果这个社会女同性恋可以结婚,也没必要如此遮遮掩掩。
这不过是人生很正常的、始于青春期的怦然心动。对好朋友产生喜爱之情也不是错误的,需要被纠正的。
郦安筠:“之前是这么打算的。”
虞谷嗯了一声,“那这个项目做完了呢?”
也不知道虞谷和田兰月聊过多少,虞谷又说:“你妈妈和我说你都在苍城买好房子了。”
郦安筠刚转学回来的时候就想着离开扬草,可惜现实太沉重,就算她节假日能去苍城和父母过,仍然摆脱不了要被遣送回来上学的事实,后来的每年都要许愿早点高考考上苍城的大学。
这个愿望当然实现了,她试图在那里扎根,永远留下,把故乡老旧的一切都甩在脑后。
郦安筠:“她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虞谷:“就早上。”
虞谷的U盘下的音乐目前也是ktv大家常点的歌,她们的年纪很少有人实时追星,也很难有时间一首首听完歌单,大多都要在干活间隙把音乐当做作料,权当听个响。
郦安筠:“你问这个问题想表达什么?”
她难得没忽略,认真地看着晨光中开车的女人。
外面阳光很好,车从国道右转驶入某条村道,郦安筠坐同事的车上山的时候天蒙蒙亮,下山的时候也是晚上,根本没好好看过这周围的景色。
风景很好,她心情却很烦躁,和虞谷亲吻留下的薄荷味似乎彻底成了冷气。她这个人工作不情绪化,似乎早就把冷静留在了那方面,剩下的情绪因为朋友不多,也没有恋人,就像休眠的活火山,没激发的权限。
郦安筠对柯渺这样的朋友也很有分寸,卡在比同事多一份的亲密,但也不会好到独家密友的程度。
她看上去像一朵火烧云,实际上不怎么说自己的事,更像是一个倾听的人。
虞谷:“我想说……”
她笑了一下,这个时候趴在后排的鸡毛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扒拉着车窗大叫,原来路边有好几只狗聚在一起。
狗叫声此起彼伏,虞谷的声音被盖住了,郦安筠没听清,“你说什么?”
虞谷摇头:“到了再说吧。”
她们路上就没再说话了,郦安筠补了一会觉,车载音乐的歌单也是她常听的歌,她在偶尔的颠簸里看了一眼虞谷,对方肤白,黑眼圈就更明显。
她忍不住想:虞谷有精神的时候吗?
她最精神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郦安筠迷迷糊糊地想,记忆独自翻箱倒柜,找到运动会,找到自己被迫报的接力赛,在最后一程等自己的虞谷,穿着灰色的卫衣,裤子也是同色,早晨出门的时候被郦安筠嘲笑像秋裤。
田兰月在外做生意连年亏损,但给郦安筠的从来都是最好的,LOGO醒目,不像虞谷在集市买到假鞋也不以为意,超过五十块她觉得亏。
等郦安筠新年用压岁钱给她买了一双真鞋,这个人当时说完谢谢,几个月后还要真诚地告诉郦安筠使用效果。
假的好像更耐穿。
郦安筠气个半死,直接拿书揍了虞谷一顿。
被揍了的人第二天还能穿这双「不好」的鞋跑接力赛。
郦安筠是个各个方面都好胜心很强的人,但体育也不是努力就能拿第一的,中考体育还算分数,她能为了多跑几秒很早开始练跑步。实际上最讨厌跑步的也是她,边骂边跑,然后灌进一肚子风,虞谷陪她跑步,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肚子不疼吗?
接力赛又不是分数主义的郦安筠必须拿到的一个模块。她一个人的胜负欲也没用,郦安筠全力以赴,但也没隔壁跑到的女孩跑得快,周围加油的人声音模糊,面孔面糊,她在风声里只看得到在前面朝她伸手的虞谷。
那天她们班的接力棒是草绿色拼白,同学们都说好像拿了一根葱,接过这根葱的虞谷却像是接到了一朵花。
郦安筠没想到向来慵懒的人也有这么拼的时候,她的背影远去,最后半圈惹得不少人围观,很多人从郦安筠身边经过,也有人说哇那个灰衣服的跑得好快。
郦安筠早就没力气了,陪着她的女同学也去看最后一棒,四百米不需要多少时间,喧哗声混着司令台的话筒音响声,进行曲声音激越,欢呼声一阵一阵,终点离郦安筠不远。
虞谷跑得很快,她拿着接力棒冲向终点,不顾老师大喊你是哪个班的,其他同学纷纷找补的瞬间,她从背后抱住郦安筠,她说红红,我厉害吧?
那因为运动而滚烫的呼吸喷在郦安筠的颈侧,那天晚上她失眠了。
好不容易睡着,梦里的虞谷不是因为跑步呼吸急促,而是因为别的。
没人告诉郦安筠女孩对女孩也会有性方面的悸动。
她被虞谷挑起的欲望蓬勃汹涌,成为深夜疯狂喝水企图压下去的羞耻。
郦安筠在外婆家的房间在楼上,外面就是一条小河,早晨有人在河边洗衣服,也有人在边上种菜。
这一片住的人作息很正常,不存在半夜的吵闹,偶尔有车经过,轰鸣空旷,稍纵即逝。
哪怕是夜里,郦安筠也很难消除脑子里虞谷的笑容,和那句我厉害吧。
虞谷也有闪闪发光的时候,不少人在欢呼声看向被虞谷包着的郦安筠,问那是谁啊。
班长急着去登记,隔壁班的第二名还在喘气,还要拖着腿给虞谷竖大拇指,说你飞毛腿啊。
不知道有人说哪里是飞毛腿,野狗都没她快,一阵哄笑。
郦安筠的脸很红,虞谷也是。
但她的红不是剧烈运动的结果,而是虞谷相贴拥抱滚烫呼吸和剧烈心跳产生的效应。
那时候郦安筠不承认那是心动。
现在她承认了,到底有没有迟呢?
郦安筠一路睡睡醒醒,车到鸭鸣村的时候虞谷就要准备做饭了,鸡毛跟着虞谷飞奔,她都忙得顾不上郦安筠,只说你等会来吃饭。
她走了两步又想起来车上还有咖啡,“你帮我送一下!”
郦安筠:“不要!”
虞谷似乎不信她会拒绝,她在拐角转弯回看,给郦安筠比了个过分坦率的飞吻。
鸡毛还以为虞谷在和它玩,跑来跑去,差点踩到地上的羊粪,被虞谷拎走了。
刚才她们回来路上过咖啡店,咖啡是郦安筠去拿的,她顺便给孙盎然她们都带了。
她拎着好多咖啡走到锣鼓声处,老一辈的只喝茶,认为咖啡是不好喝的豆浆。今天又拉二胡的崔蔓说了声谢谢,顺便把邱艾和另一位戏曲老师的拿走了,大概是这里也很无聊,她也想八卦,笑着问:“听说郦小姐和虞老板认识很多年了?”
郦安筠点头,现在网红的粉丝都多得要死,虞谷这样一个流水席厨子短视频粉丝都快五十万,可见人口众多。
崔蔓也不是圈子里当红的歌手,喜欢她大多都是文艺青年,但她本人大俗大雅都撑得住,比中堂摇铃的道士更像个道士。
郦安筠点头:“我看网上说你和……”
另一个歌手比崔蔓有名,但两个人经常合作,也会一起参加音乐节,郦安筠问:“你们是……”
头顶道士头松松散散的歌手笑容僵住,“不是,她是我朋友的……女朋友。”
大概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至少这个态度崔蔓就输了,她唉了一声,“原来不能问啊。”
郦安筠倒也没这么觉得,正好孙盎然她们过来,她分了咖啡,和崔蔓站在门槛外聊了几句。
她问崔蔓:“你谈过恋爱吗?”
这话是基于搞艺术的人的基本印象,郦安筠做策展人多年,接触的不少客户或者开画展的艺术家本人,这些人的感情生活一点也不贫瘠,甚至可以说过分肥沃,偶尔上网还能看到八卦。
但眼前的人学生时代就是别人爱情故事的路人甲,沉重摇头,“很遗憾,没有。”
她长得也不像找不到对象的,就算不红粉丝也一抓一大把,郦安筠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谈,你心里有人啊?”
这话宛如前几天柯渺那句的复述,对方却耸肩,“那倒不是,只是单纯觉得这样自在。”
崔蔓见过爱带来的崩溃感,她的朋友唱歌歇斯底里,被另一个人的离去折磨得疯魔。
不是所有音乐都需要爱情做养分,崔蔓更喜欢山川大地,生活的分分秒秒。
和人相处的爱也是一种,也不愧对粉丝认为她歌里带着慈悲的形容。
郦安筠哦了一声,崔蔓大冷天也喝冰咖啡,周围有不上学的小孩好奇她喝的是什么,她笑眯眯地回应。
大概是郦安筠像是有话要说又难以启齿,崔蔓开口:“郦小姐要是放心的话,和我说也没关系的。”
她们都是扬草人,但不是校友,只能算萍水相逢。
生命的缘分短如露水,如果不人为延续是很难继续下去的。
郦安筠:“你不是没谈过吗,问你很奇怪。”
她的长相和气质都和这边的黄墙黑瓦违和十足,一看就是外乡的游客,崔蔓笑了:“一般都是没谈过的人到处给人解决感情问题啊,让我猜一猜。”
这里的一天很漫长,死亡要用热闹音乐送别,也有人在哀乐声里为了赔偿款大打出手。
久病床前无孝子,钱财之前也没什么亲人可言。崔蔓走南闯北多年,见多了悲欢离合,见过很多恨也见过很多爱,她也相信这种东西万古长存,只是不会人皆有之。
郦安筠是她带来的人里年纪最大的,崔蔓还给孙盎然签过名,知道郦安筠事业一流,在行业内闪闪发光。
女孩提起前辈很笃定:“小郦姐留在这边太屈才了。”
崔蔓:“你要回城市发展,但担心和虞谷的关系?”
郦安筠心里骂人:我看这个人不用开演唱会,不如开个咨询会,粉丝排队心理咨询恐怕比玩音乐赚钱。
她心里骂得汪声四起,表面毫无破绽,崔蔓和她不熟也看不出来,如果是虞谷,恐怕已经感慨郦安筠又开始装了。
郦安筠:“是啊,但现在这个岁数谈恋爱好像没这么容易了。”
十几岁适合学习,也有澎湃的感情,大学的恋爱都没中学的暗恋来得迂回曲折,回忆起来至关重要。
等到工作后激情被消磨,想念被蹉跎,就什么都迟了。
虞谷也没义务等她一辈子。
哪怕郦安筠觉得她灰扑扑,也不妨碍有人喜欢她。
也有人想要从网上千里追爱,问虞老板我可不可以重金请你上门做菜。
郦安筠网感一流,评论的人Id眼熟,每条都有她,主页点进去居然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富婆。
底下的网友纷纷评论:什么上门做菜,我看你另有打算。
虞谷回复很多人,每次都要跳过她,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崔蔓:“今年又不是1930年,交通发达,科技发展,扬草去苍城高速四个小时,这有什么的。”
郦安筠:“你真乐观。”
不知道为什么崔蔓感觉自己被骂了,但又没有证据,她笑了一声:“那悲观也没用啊,说起来你们谈了吗?怎么感情也要先用后付搞预售啊?”
这话郦安筠没办法接,她和虞谷还真的没有谈。
只是有一些边缘行为,甚至还约好周末去市区开房。
大概是郦安筠神色几变,喝着咖啡的崔蔓说:“看来你们也没挑明了说。”
郦安筠点头,崔蔓还挺理解的,“很正常。”
“不过,”她欲言又止了一会,“本来想说交给时间,但我听说你们十年没好好说过话……”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谁的故事,叹了口气,“那还是速战速决吧,不然总有一个人追悔莫及彻底发疯。”
郦安筠总觉得她的话有原型,好奇地问:“谁啊?”
崔蔓:“一个朋友。”
郦安筠满脑子都是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又配合地问:“那她们为什么不摊开说?”
崔蔓耸肩,避开郦安筠探寻的眼神,叹了口气:“时间地点、信息全部错位不能摊开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你应该也明白。”
郦安筠嗯了一声:“开不了口。”
崔蔓:“那也可以写啊。”
写歌的人很喜欢宣泄情绪,“你不是和虞老板是发小么,回忆应该很多吧。”
她以为自己见过狠心的,没见过这种分别十年见过也能不聊天的,“你俩也够奇葩的,两个人都不长嘴吗?”
郦安筠:“没办法,就是这么扭捏。”
崔蔓笑了,“也没多扭捏啊,我昨晚可看你俩的车不是往山下开是往镇上开的。”
她点到为止,眼神揶揄,像是很懂,秋风吹起女人宽大的袖摆,郦安筠发现有个女孩一直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崔蔓。
崔蔓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对方却跑开了。
郦安筠对主家做过基本了解,扬草每个地方的丧葬风俗在大框架有细微的不同。这家的男主人死了,妻子前几年去世的,这个女孩是男主人新婚没多久的妻子,也前妻的妹妹。
孙盎然写文案把这段删去了,线上的几位撰稿审核也心情沉重,不外乎这个男人的死对妹妹是一种解脱,但对方明显有缺陷,又不知道怎么帮助对方。
郦安筠问崔蔓:“她为什么只看你?”
崔蔓也不知道,她摇头,郦安筠常年在外,反而不如崔蔓这个偶尔回来吹拉弹唱的人。
她说:“要帮忙的话,我也想出一份力。”
崔蔓点头,转身走了。
郦安筠和孙盎然确认了下午要做的事,她们想顺便去隔壁村逛逛。
本地合作方的人也不熟悉,郦安筠给虞谷发了消息:下午我和同事要去隔壁村,你可以陪我们一起吗?
她补了一句:工资按时薪给。
虞谷还在做饭,没空看手机。
她在大火翻炒里颠锅,手机放在一边的外套里,等到主菜全部做好才看见郦安筠的消息。
她回了句好。
微信还有柯渺的消息:虞老板,你今年还有什么档期啊?
我小姨今年五十了,想给她办个家宴,我可以临时插队吗?
她还很上道:那天晚上我们班还有同学会,我打听过了,你们班也有办的意向,要不我们开个派对,我把郦安筠叫上。
换作以前虞谷不会参加,但她现在的生意也靠这些维持,她没草率回复柯渺,去车上拿自己的日程本。
郦安筠走过来吃饭的时候虞谷正好往停车的地方走,孙盎然目光在两个人之间逡巡,识趣地说:“小郦姐我们先去吃饭了啊。”
郦安筠点头,问虞谷:“你去哪里?”
虞谷:“柯渺说要给她小姨办五十岁的生日宴会,问我有没有空上门做饭。”
“我去车上拿我的本子。”
上门做饭四个字一下让郦安筠想到对方视频下的回复。
郦安筠扒住虞谷的胳膊,虞谷被她突然地凑近逗笑:“你要和我一起去?等会儿菜凉了。”
她现在才是身上一股炒菜味,郦安筠反而不嫌弃了,“你不是会给我留一份单独的吗?”
虞谷嗯了一声,想到郦安筠的吃饭水平,回道:“但看你不爱吃,这次没留。”
郦安筠怒目:“这就是你对我的好?”
挑眉很适合她的眉形,看上去很像港片里的女主角,仿佛就应该长裙机车,在蒙蒙亮的天光里奔向永恒。
虞谷不明白为什么郦安筠总能挑起自己的欲望,明明她也没有好看到能进入什么港姐评选的地步。
可是菜没有第一好吃,人也没有第一漂亮,审美和口味难以调和。
郦安筠是她栽下的种子,培育的过程虞谷精心参与,只是缺席了绽放结果的时节。如今这颗果子几乎要烂熟,一口汁水淋漓得让人几乎唇齿含不住。
这是一颗很擅长无理取闹的果实。
虞谷直接凑近,郦安筠生怕她在人来人往的村道吻她,吓得后退一步,虞谷反而笑了。
她直接牵起郦安筠的手:“那你陪我去拿好了。”
郦安筠喂了一声,虞谷牵着人往前走:“这还不好吗?你陪着我。”
明明我陪着你才是对郦安筠好,她却要偷换概念。
郦安筠低着头,看自己宽大的裤腿扫过虞谷的裤子:“我为什么要陪你?”
虞谷:“我陪你那么多年,陪我一会怎么了?”
这样反而显得郦安筠吝啬,郦安筠非要据理力争:“什么叫你陪我这么多年?”
“你明明和我一起长大的。”
虞谷笑而不语,只是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这条路上也有去吃饭的村民,看见虞谷会打招呼。
两个女人牵手往前走好像也不会让人多想,虞谷说:“我没陪你买文具盲盒?没陪你跑步?没陪你等暴雨下完?没……”
郦安筠:“你那个账本不会还有这方面的记录吧?”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虞谷:“那在另一个本子里。”
郦安筠印象里虞谷连老师布置的日记作文都懒得写,经常翻郦安筠的好词好句摘抄拼拼凑凑敷衍了事。
什么时候记别的了?
郦安筠:“真的?”
虞谷:“假的。”
她拉开车门在抽屉里翻翻找找,郦安筠站在一边,想的还是崔蔓那句感叹——
「你们怎么做到耽误这么多年的?」
理智上郦安筠不觉得是耽误,但所作所为和冲动都代表她有和虞谷没早点恋爱的遗憾。
二十八岁的恋爱来得太迟,母胎单身但暗恋和迟到的青梅边缘行为。
每一项拎出来都很难和郦安筠挂钩,但就是百分百概括。
郦安筠问虞谷:“我是不是很过分?”
虞谷嗯了一声。
她还在看自己的排期,郦安筠现在大部分安排都电子化,看到虞谷那本翻烂了的日程本嘴角抽搐,有种两个人不在一个年代的感觉。
郦安筠:“啊?”
柯渺小姨下个月生日,同学会的事虞谷也有听说,她微信也有几个高中同学,淹没在记录里。
同龄人父母基本健在,也没什么需要筹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寿宴的,结婚现在放在县城酒店,没多大业务往来。
虞谷看了那周的安排,除去不确定的白事,红事是空的,属于休息。
她合上本子嗯了一声,身边的人已经快爆炸了。
中午日光盈盈,虞谷看了眼暖阳下郦安筠的脸,“还不够过分吗?最早几年我们也不算完全不见面吧?”
“我姐在的时候我还是住在周外婆隔壁的,你过年来看见我也很冷淡。”
“我每次看你,你都移开视线。”
郦安筠视角里的虞谷正在和亲戚打牌,她坐在门口,边上是晒着的红彤彤的辣椒,新年的灯笼更红,她笑起来很灿烂。
郦安筠不得不移开眼,她怕自己会多看很久。
不正确的喜欢。
同性、发小和虞谷。
怎么会喜欢虞谷呢?
是青春期的冲动使然吗?
大学的郦安筠也想过,她是这场心照不宣的双向悸动里的逃兵,移开视线、拒绝社交、逃离扬草。
断绝一切虞谷相关的信息。
但都在重见那天,在虞谷坐到身边的时候,递过来的石榴和掌心的触感下全盘崩碎。
滚落的石榴籽分明是白色的,郦安筠低头,却像是看到了红色的爱心到处都是。
月满则亏,喜欢不同。
满出来的部分撒出去还会卷土重来,离开的人红线早在扬草生根,她提出的所有择偶范本都有隐藏答案。
虞谷虞谷和虞谷。
虞美人的虞,山谷的谷。
郦安筠一开始甚至很嫉妒虞谷的名字,曾用名郦红云的郦安筠仍然是家人口中的红红。
不像虞谷,卡在太像男生和很女孩的名字中间,人也一样。
她能读懂郦安筠的嫉妒,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郦安筠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喜欢吃白心石榴了,因为那年周绢花希望她和虞谷好好相处,坐在对面的枯瘦女孩掰开家门口长出来的石榴果,她还不知道郦安筠叫什么,学着周绢花叫她:“红红,你吃吃看这个,很甜。”
郦安筠哼了一声:“我不吃白的。”
虞谷也不生气,哦了一声,“你是红红,要吃红的。”
当时郦安筠想:这人故意的吧。
后来她才知道虞谷真的是这么想的,她给郦安筠买水果也会买红壤的。
却不知道自己成了那块红壤,有种子从她这里生根发芽。
山风徐徐,郦安筠捋了捋卷发,问:“那你讨厌我吗?”
虞谷用破烂的记录本遮住光,在一小块的阴影下亲吻她——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