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天暑月, 流金铄石,热汗涔涔。
华盛大厦,电梯维护整修,发育中的少年, 虽长不满七尺, 而志气已逼万丈, 一己之力把一箱半人高的行李扛上六楼后,跋涉过一整个走廊, 来到尽头,千辛万苦找到门牌号。
驻足606前, 他喘匀气,好整以暇。
伸出手,轻叩三下,“咚咚咚。”
收手,为他的礼貌留出空间。
转眼看,墙根上一户窗, 正对外界一片未成的楼宇, 距成为大厦林立的铁河还有十年,此刻未成气候,只围了一层又一层的绿色安全网。这里的气质, 恰如此刻正目不转睛的少年,一样的待成气候,略显寒酸。
老家没见过, 住惯矮脚房,看什么都稀罕, 游承静冲着满头满眼的绿,数着几座楼, 想象几层高。
他数了半天,阳光一晃眼,眼花了,前功尽弃。
房里许久没音,他转头,又叩三下,“咚咚咚。”
等了一会,持续没动静。
听说人在的啊。
游承静犹疑着,正把手扶上门锁,房门冷不防被打开。
他一抬头,撞见一脸头发,蓦一惊悚。
头发下的人脸,只露出一线唇锋,从里蹦出一个泡透了起床气的字:“谁。”
好像但凡说不出三七二十一,他能弄死谁。
游承静咽口唾沫,弱弱:“你好。”
“你谁。”
“我是你室友。”
“你走错。”
“我没......”
还没来得及还口,门“哐当!”一关。
游承静在门外傻眼。
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角色。
传闻中的华盛恶霸,叶漫舟,以放荡不羁为生,以暴打室友为乐。
来前就听说,此人跟上任室友闹矛盾。据说那位仁兄被叶漫舟揍了,哭哭啼啼去找宿管换宿舍,声称叶漫舟这人有精神疾病,实在和他处不下去,结果给路过的叶漫舟听见了,二话不说,冲进宿管办公室又把人一顿暴揍。
此事一出,叶漫舟在练习生里的恶名也被彻底打响,宿管火速给那位倒霉蛋调离宿舍,又命人积极踊跃主动报名叶漫舟的新室友,于是那个房间另一张空床就此消极了半年。
游承静去找宿管办理入住手续时,一楼好几个热心肠的练习生都在门口对他好言相劝,提醒他叶漫舟这人有多恶劣多难缠,叶漫舟赶跑过多少多少个室友,叶漫舟一身怪毛病还有严重暴力倾向你现在跑路为时不晚,你真要住啊你真不跑啊,那你自求多福好自为之吧。
游承静只能一边敷衍这样啊,那样么,谢谢你,再说吧,一边在入住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没办法,华盛练习生生活封闭,只能被统一管理,想赶上三期生的末尾,唯一的空额就是叶漫舟房间里那张空床位。
不然就要再跑很远,去另一间小公司面试。虽然那公司潜力仿佛也还不赖,但是当然没法跟华盛比。
来前做足准备,设想过一万种可能,难料一开始就被拒之门外。
游承静在门外苦站半天,心说理想的道路尚未开始,难道就要夭折在这一扇小小的门前?
只因追梦心切,礼貌所剩无几,他鼓足勇气,伸手叩门:“咚咚咚,咚咚咚!”
“——哐当!”
门重重一开。还是那一脸的头发,语气冰得六月寒:“你——”
那后头大概率跟了个脏脏的语气助词,好在游承静初生牛犊不怕虎,冒失失地打断:“抱歉,但我真没走错!”
“你能不能看清门牌?”
“看得清,606!”
“知道606几人住?”
“一个人!”
“我是人是鬼?”
“人!”
“你是鬼?”
“不是鬼,我是你室友!”
“我没室友。”
“你以后就有了!”
“有什么有?你有申请单?”
“有!”
“住宿单?”
“也有!”
“公章呢?”
“在这!”
“宿管签字?”
“那呐!”
“......你三期?”
“是的!”
“新来?”
“对的!”
“新来不去四期?三期没截止收人?”
“明天最后一天截止!”游承静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感觉比当初面试还紧张,攥紧手中的单子,“上午,刚签好合同.....”
对方未语,但像从深里抽了一口气似的,烦。
不得不从睡梦中回到人间,抬起一只手,五指插着上半张脸的头发,一把撩上去。
游承静一愣。
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光斑落在眸仁,点点缀缀,结成一对琥珀色的冰。
原来与那双眼睛的头回邂逅,在那满目的冰冷中,并不能称之为美好。
但足够的美,也足够的好。足够那个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便宜小孩,一次怦然的动心。
游承静有点明白了,他长着这么一张脸,难怪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叶漫舟好似都懒得正眼看他,撩完头发,甩手撂门,房门“嘭噔”回弹,不太客气的动静。
游承静随后跟上,将大箱子西里哐当地搬进宿舍,没待喘口气的功夫,又踏出门外,一楼一堆行李等着他呢。
他下去扛箱子,剩下的行李里,内容全不轻松,一路折腾到六楼,进门时,几乎是连滚带爬。
宿舍内,叶漫舟已经换了一套衣服,背对他刷牙,单薄的白T下,一道靠近脖颈的棘突耸动。镜前,半长的头发被发带竖起,暴露出全脸的五官,更为直观的惊艳。
游承静路过洗手间,瞟了一眼镜子,又被帅得长了两下记性,不敢多看,低头转身,又去搬第三件。
再上来时,半条命都快没了。
叶漫舟走出洗手间,正好撞见游承静累死累活地把一个巨大的背包拖进来,而后一屁股坐倒,人在地上软成一滩烂泥,小胳膊腿哆哆嗦嗦,一张汗染的小脸,可怜兮兮。
他视线一顿。
游承静扭头看床前的大包小包,以为挡他路,忙小声道歉:“不好意思,等我扛完最后几个箱子,我马上就收拾。”
叶漫舟蹙眉,“你不坐电梯?”
“电梯在维护。”
“那你怎么上来?”
“走楼梯。”
“一楼扛到六楼?”
游承静点点头。
叶漫舟一副看倒霉蛋的眼神。
游承静歇口气,又起身。刚上楼时崴到脚,走不利索,短裤下两条白花花的小腿一瘸一拐,好像稍不注意,下一秒就能往哪撞青一块。
叶漫舟往旁让路,看他跟自己擦肩而过,他脸上滴着汗,一双清秀的丹凤眼,睫毛长长,被汗湿成亮晶晶的两扇,像哭过似的,很好欺负的样。
这次这个,好像有点乖。
叶漫舟叫住他。
游承静回头看。
“你还有几件?”
他手指比出个二,像极个苦中作乐的“耶”。
叶漫舟道:“装什么?”
游承静一懵,以为卖萌翻车,弱弱收手,灰溜溜地转身。
叶漫舟勾住他衣领口,“我问你,装的什么?”
游承静一激灵,脸红:“装的书。”
他诧异:“书?”
他小声:“嗯。”
“全是?”
“嗯。”
“你来开图书馆?”
游承静被怼了,蛮委屈,更小声解释:“都是乐理书。”
叶漫舟暂时不吃乖乖男这套,最烦死读书的,那么喜欢学习,跑来混娱乐圈?
随口问:“行李多大?”
他交代:“32寸。”
好家伙,俩客厅电视机。再这么整俩来回,这小胳膊腿不直接压残废了。
叶漫舟让他等下,从抽屉掏出个东西,揣进兜里,示意游承静跟上他。
游承静云里雾里地跟他走出房间,绕到一处偏角,只见一只运行中的电梯赫然出现在眼前,旁边贴着一行大字:教师通道,练习生勿用。
叶漫舟走进电梯间,一转身,见游承静停在外头,小脸犹豫。
“怎么。”
“不太好吧。”
“怎么。”
“上边说我们勿用。”
“用了能怎么。”
“......”
游承静权衡利弊之下,默默跟进去。下到一楼,他出电梯口,叶漫舟没跟上他。游承静一个人过去大厅,一手一边行李箱,又把一件漏网之鱼的背包放在行李箱上,咕噜噜滚走了。
回到电梯口时,见叶漫舟还等在里头,有点受宠若惊。
他加快脚步,滚进电梯,叶漫舟从兜里掏出黑卡,刷了一下,再按楼层。
游承静瞪大眼,“你哪来的卡?”
叶漫舟道:“偷的。”
“......”
鉴于叶漫舟恶名在外,游承静并未表现得太过惊愕。
毕竟总体来说是帮了大忙,他感激道:“谢谢你啊!”
叶漫舟没应声,两手插兜,斜眼盯他。
游承静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讪讪摸了一把。
“怎么了?”
“你是谁安排过来的?”
“什么安排?”
游承静眼神懵懂。叶漫舟观察他表情,不像装的。
“你自己要住进来?”
“嗯。”
“本地人?”
“不是。”
“这边有朋友么?”
“没有。”
叶漫舟心说,怪不得。外地的,没朋友,搞不懂行情,稀里糊涂过来住。
游承静心里还挺高兴,傻乎乎问他:“你是不是想跟我交朋友啊?”
怎么虎了吧唧的?叶漫舟有点嫌弃,没搭理喃砜。吊儿郎当靠墙。
游承静半天没被回应,在胸前抱着书包,蔫头耷脑地缩回去。
这次的能撑几天呢。
叶漫舟打量他,看这小身板就不是干架的料,他也没有凌虐菜鸡的兴趣,等到哪回惹毛自己,臭骂一顿,轰出去得了。
游承静偷偷看一眼叶漫舟,又被那张帅气逼人的侧脸打了个措手不及,小心脏狂跳,慌忙收回视线。全然不知,相识还不到十分钟,对方已然给自己规划好了扫地出门的结局。
“你可真倒霉。”
“我也没想到电梯今天就维护......”
“我没说这个。”
“那你说什么?”
“你住不了多久的。”
“为什么啊?”
“你打听过我就知道了。”
游承静一下就不吭声。
就那么静了两秒,电梯徐徐升了两层。
“我打听过你的,也知道很多事情。”
“知道我什么事?”
“我知道你,所有事。”
叶漫舟表情一凛。
他深知自己恶名在外,虽不以此为傲,更不以此为耻。自问从未故意找茬,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又非他刻意为之,反正留他一个人住得清静自在,也不是件坏事。
一切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他是懒得搭理,但只要有任何人胆敢舞到自己跟前,那就是自寻死路。
可今天看这情形,又多了一个上门送死的。
原来他都知道,那还装什么初来乍到?演什么礼貌友好?
叮的一声。六层到了,可两人都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叶漫舟把眼睛横向他,冷淡:“你想说什么?”
游承静慢条斯理:“我想说,我觉得你......”
叶漫舟等着那下文,兜里的手指已开始习惯性蓄力。
“你好像是比较爱卫生,是么?”
他一愣。
游承静把身子面向他,轻声:“我是很南边来的,我们那里很热,偶尔也会一天洗两次澡,你早中晚各一次的话,其实咱们早上应该是没什么冲突。”
“中午天气热,洗完也方便晒衣服,你不喜欢跟别人共用一个地方,我去用烘干机,不会占用你阳台。”
“晚上的话,可以你先洗,之后我再洗,我洗完再把浴室打扫干净,你早上洗澡就不用有太大压力。”
“宿舍里的公共领域我们可以一起清洁,或者你想制定哪个区域我负责,我都可以。我看咱们俩头发都有点长,掉的头发得打理好,我可以一天扫一次地,但拖地可能不用那么勤,因为平常还要在宿舍活动,拖完还容易踩脏。”
“但你要觉得不行的话,以后我早起一点,每次上课前拖完地再走,这样回来地也干净,人也更自在。”
“垃圾桶一天一换,窗户每日通风,异味食物宿舍禁食,私人物品禁止触碰......”
叶漫舟看着游承静如数家珍地报出他一长串习惯。
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慢慢站直身子。
“我想想,还有什么。”游承静苦思一会,“对了,你是不太喜欢别人跟你有肢体接触什么的,是么?”
他俯身拉开背包拉链,从包里拿出一瓶清洁喷雾,递给对方。
“这个我来时买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叶漫舟接来一看。
“虽然之前说的那些还在可操作的空间,但是咱们以后做室友,朝夕相处,完全避免有肢体接触好像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喃砜以后,我每次靠近你之前就往自己身上喷喷,不知道这种程度在不在你容忍范围内。”
游承静俯下身,手指悬空指向酒精浓度,“我研究了一下,这个浓度用来杀菌肯定是足够的。”
“主要是直接买杀菌喷雾的话,还怕味道太刺激,感觉这款比较温和。”
解释完,他向叶漫舟抬起眸,小心地征询意见:“你觉得可以接受么?”
叶漫舟往这双特别亮的眼睛怔了一会。
游承静半天没得到回应,以为又被嫌弃了。
“......那好吧,你不喜欢的话,我回头再想想办法。”
他把喷雾拿回来,揣到包里,一抬头,见叶漫舟还在一语不发地盯着自己。
游承静有点害怕,想起那些练习生叮嘱过自己,这恶霸发飙时不动嘴只动手,一般他盯着人不说话就是一种揍人的前兆,生怕被揍,只觉此地不宜久留。
忙转身按开门键,包在箱上托运,一个人笨手笨脚地平衡两只行李箱,路过电梯门槛,有点吃重,踉跄几步,包往外一斜。
一只手倏地接过那只包。
游承静微微一愣,眼见叶漫舟把包提起来,随手往肩膀一背,跨出电梯,回头看一眼自己。
那双从起床到现在懒了这么久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几分正经的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
游承静刚要出口,突然想起妈妈说,跟人自我介绍时要面对面,比较礼貌。
他把行李箱推出去几步,认真地站到叶漫舟跟前来。
走廊尽头的窗开出一道盛夏的阳,他浴在光下看他,眼润润的,脸红红的,笑得甜甜的。
“我叫游承静。”
“游戏人间的游,起承转合的承,风平浪静的静。”
游承静睁开眼,从一场盛夏回到暮冬。
自由散漫的姿态,不太耐烦的人脸,猝不及防的善意,一步登天的喜欢......所有一切,好似昨日重现,好似还在眼前。
身上盖着条毯子,眼前落了道阴影。他抬眸,视线够到对方,十年前一对琥珀色的冰,此刻化了冰,也生了病,名唤相思为醉,爱意成疾。
叶漫舟摸摸他脸,“醒了?”
他乖应一声。原来睡到迷糊,也忘了讨厌他。
“笑那么甜,做什么美梦?”
后知后觉出自己微扬的唇角,原来他笑了么?很甜么?
心头惴惴。他起身坐起,揉眼,“几点?”
叶漫舟道:“2333。”
游承静无语:“好土。”
叶漫舟给他看手机屏幕。23:33。
游承静道:“还是土。”
叶漫舟被这反土小斗士打败了,“好吧。那你饿不饿?”
游承静惯性唱反调:“不饿。”
他刚说完,肚子也跟他唱反调,咕咕噜噜一阵响。
游承静害臊得想躲起,为何这辞旧迎新的一夜里,一切都跟他那么不对付?
叶漫舟看他那耳根通红的小别扭样,喉咙一紧。起身去端盘子,临到厨房,靠在墙壁喘大气。
妈的游承静再这么搞,真要他命了,当他是千年的王八老憋又能忍呢?
他可没那个柳下惠的尿性,再这么的耗下去,指定要憋出病。
叶漫舟开火,把凉透的饺子重新煮沸,盛饺子端盘,心里报复性想,现在给你做饺子,以后你就是饺子,迟早吃干又抹净,蘸料不留皮。
等到血液冷静,他端出俩大盘出去坐他跟前。游承静脸皮薄,他还得哄他吃。不过这方面他有诀窍。
叶漫舟递他一盘,“吃不吃?”
游承静被香味打蒙了。眼馋,但嘴硬。他心痛摇头。
叶漫舟说:“我喂你吃?”
他还是摇头。叶漫舟没管,上手就喂,热乎乎的饺子往他唇边挤。游承静像被他狠狠地骚扰到了,实在没办法才道:“给我,我自己吃!”
“那好吧。”叶漫舟把盘子递他,假装看春晚,余光里看游承静偷偷地狼吞虎咽,心里抹了蜜一样甜。
叶漫舟三下五除二解决完自己盘里的,从兜里掏出一只苹果,放在茶几。
“有人送你的。”
“谁?”
“我妈。”
“为什么?”
叶漫舟故作姿态:“她说送儿媳妇的。”
游承静顿了顿,反将一军:“你家彩礼这么寒酸?”
叶漫舟一时哑口无言。
游承静看一眼那个苹果,恍惚一会,接着埋头干饭。
23:50。
一盘饺子全吃完了,游承静肚皮太撑,脑门犯猛。二哈在茶几角哼哼唧唧咬自己尾巴,企图用自残来抗议游承静今晚对它长久的无视。
游承静靠在沙发一勾手,二哈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屁颠颠地往他凑,狗眼二二的,大嘴哈哈乐。
他胳膊交叉地坐着,右手摸狗头,左胳膊垫在怀里,空着一只手,忽觉一暖。
他扭头,见叶漫舟抚着他手,贴在自己脸上,静静看着他。
那么多碎头发盖在眼前,都盖不住里头汹涌翻天的深情。
嘴角一处淤青。
他下意识用指尖触碰。
叶漫舟眉头轻蹙。
游承静回神,想收手,对方猛地攥住。
他轻声:“不痛。”
头有点晕。
可能是二氧化碳中毒。
游承静抽离,起身,拉开阳台,走了进去。
双手撑在栏杆,对着夜空,从肺腑里深深呼出气。奈何一口气太深,积年累月的毒,放不干净,因为无从下手,他从来不可收拾。
23:54。
叶漫舟走进阳台,站到他身边。
“我一点的飞机。”
“还不走。”
“再等等。”
他没说要等什么。
游承静好像知道他要等什么。
二人静静对着一片夜空。
23:55。
“VA那件洗好了。”
“先放你这。”
“我铺狗窝。”
“我行李箱塞不下。”
“上次穿走那件呢?”
“现在不行。”
“偷我衣服上瘾?”
“还你没衣服穿。”
“怎么?”
“在行李箱。”
23:56。
“你为什么给洪礼清织围巾?”
“他妈给他织过一条。”
“然后呢?”
“被狗拆了。”
“我大胖儿子?”
“谁你儿子。”
“所以呢,你愧疚?”
“我羡慕。”
23:57。
“给我织条围巾好么?”
“没空。”
“就等到你有空。”
“冬天都过去了。”
“还会有很多的冬天。”
23:58。
沉默的一分钟。二人并肩而立,耳畔寂静,游承静轻轻一动,就能感到骨响,血流,心跳,以及眉眼九点钟方向,那不太声响的爱。
23:59。
客厅的电视,传来新年倒计时。
有人在陆陆续续地放起鞭炮,噼里啪啦,黑夜的心脏起搏。
“十、九、八......”
面前有烟花燃放,闷顿顿的夜空,每倒一秒,璀璨一下。
“七、六、五......”
新旧正在过渡,烟花绚烂而逝,滑落夜幕的光点,像天穹在抹泪,缅怀,它三百六十五个一去不返的日夜。
“四......”
游承静迎着冷风,仰面看。未曾留神,有人在黑黑的夜里,笑出一条浅浅的疤痕。
眼前一黑。
一道柔软,短暂抵消了所有的寒。
依依唇齿,有形无形。心底某处,忽被填满。
“.......三、二、一!”
叶漫舟松开游承静时,一朵烟花盛放在夜幕。
他的新年,领先他三秒。
“新年快乐。”
他看着他,绚烂天际,眼眸亮彻。
游承静双目怔怔。
手机铃响,叶漫舟挂断,转身,一步三回头。
“平常出门多穿两件衣服,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按时吃药。”
“我不忙时会打电话给你,你可以不接,不许挂断。”
“我每天都会给你发消息,你可以不看,也可以不回,但不许拉黑。”
“不然我就每天在微博发一堆土味情话,再艾特你,狠狠丢你的人。”
“围巾你有空织,慢慢织。”
“一个月不够,就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不够,就两年,三年......我总会等到,所以不要太急。”
叶漫舟退到门口,拉开门,最后看一眼阳台上那道孤零零的背影。
他说:“游承静,等我回来。”
决心十足的语气,绝没有第二种可能,他是一定要回来,天涯海角,天荒地老,一定一定。
门关。
游承静立在阳台,在很久后,才意识到,他的新年来了。
一个即兴开头的新年,它久久不歇地来了。
抬头,凝望夜幕,深长地舒了口气。
“叶漫舟。”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