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七日谈>第24章 第二日(5)

  约书亚没那么好打发,更何况眼前这机会千载难逢。

  他将脸贴在门上,朝里面喊:“请至少给我一个理由吧?让我也放弃得心服口服。”

  里面的人不说话了,就像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以为只要自己不吱声,就没人知道他在里面。

  “我知道您听得见我说话,不开门也不要紧,我就在门外说。确实,我人微言轻,我说的话在您这里毫无意义,但请给我一个机会,一个保证,如果我找到愿意为我作证的大天使,您会打开门听他说话……”

  里头还是静悄悄的,连脚步声都没有,约书亚只觉得贴在冰冷乌木门上的脸颊开始发烫,但他依旧没打算放弃。

  他锲而不舍地继续说:“我知道,像我这样在门口大喊大叫非常烦人,您讨厌我也没关系,只是我的这位朋友,他的时间经不起太多消耗。您是全知全能的神,您一定清楚,从黑尔返回的灵魂,如果没有附灵的档案,三天之后就会灰飞烟灭,而如果他必须回到人间去重新书写自己的命运,那和灰飞烟灭又有什么区别?他终究不会是原来的他,他会变成别人,一个全新的灵魂。这不是他应该接受的惩罚,而是我!是我犯了错,是我害他必须经历这些,这也是我死皮赖脸在这儿求您的原因!”

  他停顿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冒烟,他用力吞咽一下,继续道:“我恳请您,求求您,能不能先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不像我说的那样,如果他让你失望,如果他有一点与珀迦托雷的精神相悖,我愿与他同去黑尔,被烈火灼烧、被岩浆吞没,一星半点都不留在这个世上。”

  他又等了一会儿,手脚都在发抖。门依旧没开,倒是惊动了一位大天使,匆匆赶来,纯白的巨大羽翼一挥,将他掀翻在地,滚出了好远。

  来人一席白金相间的法袍,相貌极其端正,一头银灰色的波浪形卷发一丝不苟地梳在头顶,灰蓝色双眸冷峻而富于距离感。约书亚认出,他是众天使之长路易。

  天使长将身挡在乌木门前,手持金色法杖,杖尖是一只凤鸟的头颅,尖喙指着他,居高临下地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主神门前造次?”

  约书亚揉了揉摔疼的腚,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天使长的问话,同时避免给米兰达惹麻烦,天使长身后的门居然开了,那个黑发男人站在虚掩的门缝中淡定地说:“路易,回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

  天使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临走之前,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了约书亚一眼。

  他身上还有伤,这个屁股蹲摔得叫他半天没缓过来,正打算扶着墙慢慢起,忽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眼前。

  “谢谢。”约书亚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刚一看见他的脸,便又双膝跪地。

  “万军的光明神啊,请原谅我的冒犯。”

  “你叫我什么?”

  黑发男人脸上浮起一个玩味的笑容,他收回自己的手拢进袖子里背在身后,转身踱回乌木门里。

  约书亚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是我……猜错了吗?您不是光明神?”

  男人背对着他仰头大笑,笑完才转回来面对他,披肩长发依旧盖住半张脸。他也不回答,只是狡黠地牵起一边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说:“这样吧,要我签字,你先替我解个迷如何?”

  约书亚点头如捣蒜:“只要您同意签字,别说一个谜,就是解一百个也可以!”

  男人的红眼睛眯起来,似在思考着什么。他修长的手指点点无须的下颚,忽然绽开一个有些阴鸷的笑。

  “听闻人间有位君主,活了一万多岁,人们都唤他作‘不死之人’,说他能生生世世永垂不朽。若这世界上真有人跳脱出了命运轮回永生不死,那神制定的律法王道岂不都成了他的笑柄?我要你把他找出来,再查清楚他为什么不会死。”

  约书亚皱起了眉头:“可是……这……要我从何查起啊?”

  男人将乌木门合起,只留下一条能露出他赤红色眼睛的小缝:“你不是本事通天吗?既然能找到我的门前,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替我查清楚。”

  门关上了,忽又开启:“别忘了,你朋友的时间,经不起太多消耗。”

  约书亚直到确定门不会再打开了才敢站起来。他揉了揉酸痛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向电梯。

  虽然问题并没有解决,但至少不算空手而归,新的线索就是新的希望。约书亚是相信运气的,他是那么幸运的一个人,掉进龙穴里都能全身而退,区区一个谜题难不倒他,更何况他的幸运石也回到了他身边。

  他回到电梯里,脸上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崔斯坦见他高兴,也没来由得乐起来,又高又壮的一个男人,竟像只小狗一样在原地轻轻跺脚。

  约书亚见到他那副傻样也忍俊不禁,但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实在觉得辣眼,他按下了底层的按钮,就对旁边那个傻大个儿说:“走,我带你买衣服去!”

  他们出了通天塔,一段十分钟的步行,来到距离他们最近的市集——迦南。

  珀迦托雷的生活提倡清心寡欲,这是被写在律法戒石上的。所以这里的市集相当简陋,只提供一些生活的必须品,而且非常过时——积压了多少世纪的库存,居然还有脸拿出来卖,甚至包括亚当夏娃同款的树叶遮羞布。

  迦南,意思是好东西应有尽有。但这里的衣服都是最基本的款式,颜色也不外乎白、灰、嫩黄、天蓝几种,偶尔能瞥见一些跳跃的颜色,比如粉红、云青、浅黛……像娜塔莎那样对时装有追求的人,从来不会光顾这里,她总是趁工作的机会,在人间买衣服。

  约书亚平时最经常穿的是工作制服,偶尔出来购物,总是速战速决。一来,他不愿意在买东西上花费太多时间,二来,这里确实也没啥东西看得上。

  他是实用主义者,正在挑挑拣拣为崔斯坦选几件得体的衣物,忽然耳边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捧着一大堆破铜烂铁朝他走来。

  回头一看,还真是!崔斯坦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抱了满满一怀的铜皮铁甲和裘皮礼服来到他面前。

  “这是……你挑的?”

  崔斯坦重重点头。

  约书亚:“……”

  他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开始一件件翻看崔斯坦选的衣服,有中世纪十字军东征时将人捂得铁桶似的头盔,有特洛伊战争时期露胳膊露腿的凉爽胸甲,有国王才穿的带皮草滚边的长拖尾披风,有镶满钻石和珍珠的天鹅绒灯笼裤……

  约书亚有些发懵:没想到自己打捞上来的,居然是一个如此抓马的灵魂!

  他哭笑不得地说:“如果你穿得出去的话……”

  崔斯坦举起那条缀满宝石的灯笼短裤,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会不会很贵啊?”

  约书亚连忙抓住机会:“贵,非常贵,建议你不要买。”

  “那好吧……”

  崔斯坦悻悻转身,准备把东西放回去,约书亚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又不忍了。

  “其实也没多贵,放进来吧,你喜欢就好。”

  结账的时候,约书亚在崔斯坦挑的那堆珠光宝气的破铜烂铁里发现了一件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张素净的挂毯。

  早在文字诞生之前,人们喜欢用图画记录事件,比如用针线将那些英雄史诗描绘在挂毯上——这就是一张那样的挂毯。

  挂毯的正中是一棵深绿的橄榄树,枝繁叶茂,粗壮无比,枝丫上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光脚男孩,树下站了一个,天空中飘下金雨,他们分明离得如此之近,却仿佛相隔整个世界。

  约书亚出了神,直到被店员提醒付钱,才打个冷战,如梦初醒。

  以神之名,令汝为王。

  赐尔桂冠,莫辱荣光……

  那段朦胧而模糊的梦境,像幽灵一般追着他,像鞭子一样抽打他,像海啸一般吞噬他。约书亚赶紧付了钱,什么东西都没拿就往外跑,崔斯坦笨手笨脚地将所有东西揽进怀里,跟上他。

  出了市集,来到高耸的天空下,约书亚舒了口气。他撑着膝盖喘了一会儿,等自己背上的冷汗慢慢收了。

  崔斯坦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跑到他身旁,神情慌乱得像闯祸的孩子。

  “怎……怎么了?”

  “你告诉我,看着我的眼睛,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崔斯坦弯腰放下东西,举起一只手,认认真真地说:“我发誓,我什么都不记得,如果撒谎,现在脚下就裂开,让我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约书亚上前放下他发誓的手,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反应过度,吓到你了。我只是……有些吃惊,你为什么会选那条挂毯?”

  “因为……因为……”崔斯坦挠着头,忽然支支吾吾起来,“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着觉得特别舒服,想把它带回家,天天看……”

  唉,闹了半天,又是巧合。

  约书亚平复一下心情,拍拍他的肩道:“走吧,我们还有个大件要买。”

  在家具城,他们选了两张单人床,替换掉家里那张双人的。约书亚把有车的娜塔莎叫来帮忙,顺便把小队的所有人都捎上,晚上去他家为两位新成员接风洗尘。

  他们在路旁等待的时候,恰好是赫柏通天塔的下班高峰。两人并排坐在一张新买的床上,仰头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的灵魂像飞鸟一般掠过。

  天色将晚,苍穹上高悬的那颗心脏正变得愈来愈明亮,将通天塔的塔尖笼进自己的光晕里,那是约书亚白天到过的地方。

  崔斯坦使劲眯着眼,想看清光芒背后的形状。约书亚抬手捂住他的双眼:“别盯着看,会瞎掉的。”

  崔斯坦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潘瑞戴斯之心,神的居所。”

  显而易见的憧憬,展露在崔斯坦脸上,他忍不住又去看那座悬浮的宫殿,双眼闪闪发光。

  “可惜我还不能飞起来,到不了那里。等我学会用翼式背包了,第一件事就是上那儿看看。”

  约书亚扭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用翼式背包是无法抵达那里的。你听说过伊卡洛斯吗?因为飞得离太阳太近,蜡做的翅膀融化,用翼式背包靠近圣殿,就无异于用蜡做的翅膀靠近太阳。”

  “那我们如何才能到那里去呢?”

  “我们不能。”约书亚出神地望着前方:“我们只能等待祂自己出来,等待祂愿意重见世人,等待祂的光芒再度笼罩大地……”

  “好想知道祂是什么样子。”他听见崔斯坦喃喃地说。

  “祂……”

  约书亚沉进了回忆里,想将白天见到的那名黑发男子描述出来,忽然传来娜塔莎那极具辨识度的口音。

  “我就说你没我不行吧?”

  他循声抬头,正看见娜塔莎的车在他面前停下,女特工一条胳膊架在车窗外,得意洋洋地朝他打招呼。

  “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约书亚说。

  “没事儿!反正今天头儿请客,我们就出些力。”

  马克和小汤米都从后座上下来,卡梅拉双手抱胸在副驾上坐着,瞪着两只眼睛,一脸惊魂未定。

  娜塔莎用胳膊肘捅捅她:“喂,发什么呆呢?下车啊!”

  暗天使这才踉踉跄跄地打开车门,差点直接摔到在路边,幸好小汤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刚一下车,就开始捂着肚子干呕起来。

  “老娘的车技无人能敌!”娜塔莎得意地撩了撩头发。

  “是无人生还吧?”卡梅拉直起腰,用手背擦擦嘴角。

  女特工耸肩:“都一样。”

  “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约书亚欣慰地说。

  “那还用说!”娜塔莎本来就比卡梅拉高一点,加上高跟鞋,正好高她一个头。她舒舒服服地揽过那女孩,胳肢窝刚好搁在她肩上,“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咱们灵魂打捞第七小队的一支交际花呀!”

  卡梅拉挣脱开她,回到小汤米身边:“不如说我大人大量。”

  在众人的帮助下,他们将一张床捆在娜塔莎车顶,另一张由约书亚和马克抬着,卡梅拉和小汤米“比翼”飞在旁边监督,确保车顶上那张床不会掉下来,不会飞的崔斯坦则和大包小包一起被塞进了车里。

  “出发!”

  娜塔莎一脚油门,汇入从赫柏下班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