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青云玉>第40章 襄助

  待楚琬琬出府离去后,殿内终只余他们二人,静坐于椅间,执手相依却无言。

  檐上蕴存的一滴雨水悄然落下,正砸碎了满地的深情缱绻。

  窗外的雨似是渐停,这场雨将秋意洗得愈发萧瑟又淋漓尽致。待雨水大雾散去,回想这一路坎坷,那纵横于这爱河间的千山万壑,就如同远眺庭院间的凋零枯木,只待明年逢春再抽新芽。

  陈以容忽又想起,一月前最后在这王府里,书房门前的那场相拥,大抵是他们那时能够给彼此唯一的慰藉。

  那日放手后,陈以容凝视萧嘉淮远去背影良久,方才踉跄又故作轻松般回到将军府。在沿途之中,他只觉京城这纵横的道路竟是那样狭窄。

  分明道道相通,却是道道容不得他与萧嘉淮并肩,可谓是人世极哀。

  想到这里,他不由轻叹口气。

  “想什么呢?”

  萧嘉淮见人忧心忡忡,思虑他或许又在胡思乱想。只是眼前这局势,虽说谈不上前路坦荡,但有楚琬琬相助,也算是柳暗花明。

  陈以容意识到自己失态,松开与人相握的手,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还是昔日的西湖龙井,茶香依旧,只是心绪不似从前那般清澈。

  他轻声说道:“我能想什么,自然是在想我之间的事。”

  萧嘉淮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想的?无论父皇如何决定,我都只认定你一人。更何况,楚姑娘不是已然决定要退婚了吗?”

  “话虽如此,可是如果陛下不允呢?”陈以容面露忧愁,“就算是他允了,也可再为你另择王妃,到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文景帝意下坚决,一时难以撼动其心。他们就如同在寒冰中生机难寻的两个人,要报团取暖,却挣扎不出藤蔓的缠绕。想举案齐眉,却要在这尘世里再度沉浮。

  难道只能将情意深埋,向秋风落败吗?

  若真让陈以容放弃,他绝没有口中所述的那般释然。他也想为之一博,在瀚海间翻涌出属于他与萧嘉淮的天地,可是他们所要对抗都人是九五之尊的陛下,是掌控生死大权的天子。

  “我不管,反正我坚决不娶。”萧嘉淮此时也来了脾气,平白耍起性子,“若是他再执意逼我,不如让我一死了之!”

  “你在说什么?”陈以容连忙伸手堵住他的唇,“你若做了傻事,往后的岁月你让我如何度过?还不如你带我一起走算了!”

  殿外的浅香听到这番颓靡之言,暗道他二人胡闹。事情还未有终结呢,就竟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当真是都伤心糊涂了。

  她心下一横,无暇再顾及自己身份,走进殿内屈膝施礼道:“奴婢斗胆,愿为殿下与陈小将军解此局困境。”

  萧嘉淮心有不解,但仍恭敬请教:“既然姑姑有办法,那我愿闻其详。”

  浅香将目光转移到二人腰间,凝视那两枚玉佩,她又道:“解局之物,便是这两枚青云玉。”

  陈以容将腰间玉佩解下,放在掌间仔细端详,也未能探究明白浅香所言深意。

  这两枚玉佩虽是先帝打造,却看上去平平无奇,也不似有何特别之处啊?

  他满腹狐疑的询问:“姑姑是说,就这两枚玉佩?不知它们究竟有何用处?”

  浅香此时仍有几分踌躇不定,若将此话说出,必会解其中困局。可是这两枚玉佩非比寻常,用在这等事上,怕是有些大材小用。

  可是却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再也不会有任何变故。

  她遂缓缓而言道:“太后娘娘在世时,曾有一次告诉奴婢,若将两枚青云合二为一,可让历代的大齐皇帝允诺一件事,这就是青云玉为保命符的真正含义。但是只能用一次,之后玉佩会被就此销毁,世上将再无青云。”

  同风而起,扶青云直上万里。是先帝在世时,对纪国公府后代们的殷殷期许。

  纪国公乃是高官显爵,似那高空之云,避风雨莫测。若想永垂不朽,唯有为皇室尽忠,方能得世代安稳。

  “原来这玉佩竟如此重要。”陈以容顿生惊愕,难以相信自己所闻。

  他曾经只道青云是家传玉佩,是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却不知在这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大的秘密。

  他忽而有几分庆幸,自己当年是将玉佩赠予了萧嘉淮,而不是旁人。

  “可是如若将青云用在此事之上,那日后的纪国公府,岂不是再无可保命之物?”萧嘉淮仍有迟疑。

  他知晓此物珍贵,但事关重大,断不可因一己私欲,而让纪国公府日后身陷囹圄时,再无可脱身之术。

  可陈以容倒认为此法甚妙,可保万无一失,他不以为然道:“这倒是无碍。纪国公府上下,一直在朝堂间明哲保身,日后也断然不会行奸佞之事。”

  可人心叵测,未来难知,萧嘉淮仍心有顾虑,忧心他日纪国公府是否会有变故发生。

  陈以容似是看出他的迟疑,毫不犹豫的劝道:“哥哥,你不必替纪国公府担心,我等忠臣之后,皆会谨记父祖规训,断然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事。”

  纪国公府理应世代忠良,若是真当有后辈做出谋逆不轨之事,也是自作自受。

  萧嘉淮执拗不过他,便也只好应允。将那腰间佩戴多年的玉佩摘下,摩挲在掌间。

  浅香见状,也知晓他二人应允,便复又道:“若是殿下与将军决心如此,那奴婢愿进宫寻找皇后娘娘,求她襄助。”

  萧嘉淮与陈以容不再言语,一齐递到浅香手中,这是他们万无一失的良策。

  碎月倾辉,桂影斑驳,霜覆长阶宫灯,烛映惊鸿影。

  望眼宫阙巍峨四阙九重,凤仪宫椒房朱墙红顶,绿釉狻猊吐不尽长雾绵绵。

  皇后沈云棠尚未安寝,正执笔泼墨,落楷字于案间宣纸,收墨兰气成,毫尽秀云苍海,竟是转腕提笔书下一个‘忠’字。

  复细赏,此字银勾劲骨,亦染龙蛇之快,她志得意满。

  浅香步入凤仪宫,嗅闻沉檀送缕暖香,倒与当年端懿太后宫中所焚极其相似,心中忽而思念起旧主。

  若是太后娘娘仍在,那二位小主子,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吧?到底是人走茶凉,自古帝王多薄情。

  临鸾窥凤颜,皇后珠翠玲琅冠顶,雍贵端庄,此时正伫立在案侧。她乃御史大夫嫡女,朝中重臣之后,虽已年过四十,却仍风韵犹存、国色天香。

  沈云棠在阁中时也曾是京城才女,大家闺秀之典范,最是温婉娴静、蕙质兰心。可步入这深宫,被繁琐规矩束缚,身居高位,也要警惕宫中心怀鬼胎,觊觎后位的妃嫔。逐渐学会披诡谲之皮,弄权术之戏,困于皇宫之中,愈发难寻觅最初的自己。

  宫婢在沈云棠身侧附耳两句,她恍惚间抬首,看到浅香前来。便掬起明艳笑意,那笑泛至细柳般的眉梢,若江南连绵不绝的春雨。

  “是浅香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寻本宫有事?”

  浅香向她作揖,道声皇后万福,又将那两块青云玉佩静呈。沈云棠会意,着身边宫婢呈来,那方青白玉做的佩触指温凉,她静观而无言。

  浅香直言道:“皇后娘娘,奴婢此番前来,是为宣辰王殿下的婚事。”

  沈云棠自然知晓人前来之意,近日之事她亦有所耳闻,只是事关皇室清誉,又引来陛下震怒,故她迟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惋惜道:“这青云玉如此贵重,何必用在此处?本宫知晓宣辰王与陈将军彼此情意深重,只是陛下赐婚,本宫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萧嘉淮与陈以容之事,她曾听太子诉说过些许。虽也思虑他二人皆为男子,恐有不妥,但情爱之事,又怎可由他人轻易道明?

  “可是娘娘,如若此事,事关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呢?”浅香早已预料到人所言,此时虽低垂眉眼,可言语间却是那般凛然。

  若非那三皇子急于斩断太子羽翼,故意筹谋相告,文景帝恐难知晓,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人的野心昭然,沈云棠自是心知肚明。

  既然是三皇子所为,她便不得不加以提防。

  他虽是贵妃之子,外族为功高震主的镇国大将军,可沈氏一族也乃天骄一代,祖上亦有无上荣光。虽不及纪国公府荣耀,可如今族中男儿多为贤才,为陛下重用,也算是勋贵世家。

  有这样一群人为太子后盾,那区区三皇子,怎配与之相争?

  更何况,那宣辰王与忠武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年轻一辈翘楚,皆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既然如此,本宫明白了,愿意襄助此事。”沈云棠丽眸稍掀,又将那两枚玉佩送还给浅香,“不过青云玉如此重要,还是还给那两个孩子吧,本宫倒是别有他法。”

  浅香感激不尽,郑重叩首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

  待浅香携玉佩出宫后,沈云棠凝视案间宣纸上那一个‘忠’字,良久后唇瓣轻启。

  “池井难泛千尺浪,尔尔虫雀,怎配放肆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