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 伸手不见五指,除了时不时的水滴落在石块上的声音,甄诺听不见任何一点的声音。散落的乌发杂乱不堪, 后脑隐隐可见微微的血色冒出,大部分的血则已经凝结成块,遍布在了发根之处。
甄诺双唇惨白, 喘息着,整个人已经没有了半分生气,就好像是一个在沙漠之中寻不到水源,即将要渴死的旅人。手腕之上草绳的摩擦感强烈, 微微一点小动作, 都能叫这草绳染上新鲜的血液。
关在这处,没有日月晨昏,后脑上面还有伤口, 甄诺混混沌沌的,根本就分辨不出自己已经被关押了多久, 也不清楚自己在这段时间里面迷迷糊糊地昏迷过去了几回。
一道厚重的石门阻挡住了外界与甄诺,怕是只有震天的巨响才能传到甄诺的耳畔。
“交给本宫。”
说话的人是崔雪。此刻的崔雪脸上已经完全脱去了稚气,染上了与荀正谊相似的老狐狸的味道。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裙,长发被挽成了一个巨大的发髻,上头还插着凤钗,坠着有流苏的金步摇,脚上穿着的玉鞋与这黑漆漆的地面简直是云泥之别。
荀正谊也没有想到这太子妃娘娘竟然是会找到这里, 立刻联想到了崔雪与甄诺同出一宗的事情。生怕处置甄诺的这件事情又横生枝节, 荀正谊连忙表示道:“直接将甄诺解决就好了, 太子妃娘娘不需要担心。”
“本宫是要将甄诺带走。”崔雪双目凌厉,一点都不逊于荀正谊。
荀正谊抿了抿唇, 身子默默地挡在了石门的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虽为问询,实则是施压。
崔雪嗤笑了一声,双手平摊甚是张狂,身后的侍从立刻拿出了东宫的腰牌。“太子殿下一年之前就与荀丞相说过要甄诺,如今太子都将江微给杀了来取代甄诺,难不成荀丞相看不出甄诺对太子殿下的重要吗?”
荀正谊脸色一板,这腰牌是太子殿下贴身所有,竟然是在太子妃的手中。
莫不是太子殿下真是有要利用甄诺的地方......
“荀大人还不相信本宫吗?”崔雪施压了一句。
龃龉声窃窃的,荀正谊紧紧揪着自己的袖口,让出了身后的石门。手下的人收到了眼神,立刻就上前为崔雪打开了机关。
石门厚重的很,连着这机关掀起甚多的尘土,吱吱呀呀的,听着刺耳的很。
荀正谊一向是躲在暗处的人,就连今日来这里也不过是想要看见甄诺的尸首以安自己的心罢了。自觉地退开了身子,又让亲信跟在了崔雪的身后。
甄诺自然是听到声音的,但意识已经混沌了,根本就没有精神睁开眼睛,更没有力气抬起头看一点将自己囚禁的人。
崔雪默默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甄诺的面前。
若不是知晓面前的人是甄诺,崔雪简直是不敢认。身上衣服脏兮兮的,头饰也如衣服一样,整个人就好像是从乞丐堆里面摘出来的,完全不见之前清风霁月的模样。
“...甄诺?”
“...甄学长......”
崔雪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回应的是甄诺的粗喘声。若是苏佩在这里,怕是也认不出来。崔雪厉声:“还不快点松绑。”
崔雪将甄诺带回了京华街的宅子,不是江微住着的那个,是自己的陪嫁宅子。江微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住不得这个宅子,只有甄诺有这个机会。
崔雪眼中带着点点的迷恋,没有厌恶,极其细心,耐心。用拧干的帕子一点一点将甄诺脸上的血污,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又让随行的婢子给甄诺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整个人干干净净的,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请来了郎中紧赶慢赶地就来了。甄诺受伤的只有一处,就是后脑勺上面的一击。血已经止住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毕竟是脑子受了伤,脑子里面可能会有淤血,我到时候开点方子,将这淤血散去就好了......”
崔雪坐在床沿上,眉眼温柔,已经许久没有展示出像这样的神色了。
昏迷之中的甄诺安静,就好像是初见之时一样,关键是当时的甄诺不属于自己,但现在的甄诺切切实实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应该知道吧?”崔雪冷声道。
“小人明白。”
安阳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顾长君的耳中,但顾长君安插在京都之中的探子却是传回来了信。
顾长君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日,甄诺竟然是会走在自己的前头。
顾长君厉声,命令着面前的高哲行,“查,这件事情必须要给本帅查得清清楚楚。”
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动手的,顾长君明白,定是和东宫的那位脱不了干系的。但这件事情是谁经手,是谁亲自动手,顾长君全都要知道,要叫所有害了甄诺的人都付出代价。
高哲行退下了之后,顾长君抽了抽嘴角,一拳头一下子打在了桌面上。肩膀上面的伤口带来了一阵撕裂的疼痛,顾长君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肩头,按下了这疼痛。
遥记得那年夏天,甄诺会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便怒斥自己,会将自己从深渊之中拉扯出来,那年冬天,自己还与甄诺坐在一处,说着边关与前堂的事情。
今朝,所有的一切都变了,阴阳相隔......
正在此时,周权带着军医长走了进来,是来督促顾长君换药的。自从宋榕被周权下令收押了之后,顾长君对待自己身上的伤就更加不上心了,若是无人提醒,那便不换药,不饮药。
周权不能不管,就在闲暇之余揽下了监督顾长君换药,喝药的活计。
待顾长君换好了药,周权才重新进了营帐。关心地问道:“伤口怎么裂了?”
军医长出去的时候说了一嘴,周权便听进了心里面。
“故人出事了。”顾长君声音有些闷闷的,恰似此刻的心情。
“宋榕,打算如何处理?”周权问询着。
周权一开始的时候便不喜欢这宋榕,主要便是因为她的身份关系,但这两年间,宋榕待顾长君的细致入微,周权都看在眼中,渐渐也就放下了这戒备之心。但如今,虽然是将军在用计逼宋榕离开,这宋榕却是真的剑伤了将军,周权看不过眼。
顾长君咳嗽了一声,也不知是伤口在痛还是哪里在痛,“三日后,处死。”
“诺。”
忙至深夜,顾长君才叹了一口气从营帐里面出来,一个人默默踱步到了收押宋榕的地方。看着幽深的牢房,想到里面的宋榕,顾长君还有些犹豫。
“顾帅。”孟娃子走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一碗白饭,上面盖着一片薄薄的肉,还淋着肉汤。
军营之中受过宋榕赠药的人并不少,连着看守牢房的人也是,孟娃子这才有机会趁着入夜的时候给宋榕送份热饭。
顾长君回眸,看着好像是长高了一些的孟娃子,情绪有些复杂。
孟娃子此刻也没有好脾气,虽然不知道师父是为什么被关起来的,但孟娃子感受的到,是顾长君变了。变得高高在上,变得冷清冷血。孟娃子将面前的饭朝着顾长君的面前抬了抬,讽刺道:“顾帅,送饭允许吗?”
顾长君神色一凝,“进去吧。”
实在是忍不住,顾长君又添上了一句,“半个时辰。”
孟娃子冷哼了一声,不愿再去看如此的顾长君,端着饭菜就走进了牢房深处。
宋榕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这处是顾家军中关押犯事的将士的地方,不至于像秘阁一样不干净。宋榕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么一身,衣摆处沾着的血已经干了。听着这脚步声,宋榕眼睫扇动了两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面前人不是心中记挂的人,来的依旧是孟娃子。
孟娃子对着给自己看门的狱卒连声道谢之后才弯腰走了进来,心疼着将手中的饭食放在了宋榕的面前,又拿着干净的帕子将这筷子擦了又擦才架在了这碗上面。
宋榕用余光瞥了一眼。原不过是随意收了孟娃子做自己的学生,没有想到最后竟是他予了自己最后一点人情的温暖,而当日心上之人已经变了,终究是赌输了。
宋榕终是耐不住孟娃子担心的脸,将这温热的饭碗拿了起来。
孟娃子的担心这才消了一点,将在牢房门口遇见顾长君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给宋榕听,看宋榕吃饭的速度都变慢了些,孟娃子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窥着宋榕的脸色,讪讪地说道:“顾帅现在到底是顾帅,可能真是下不了面子。师父您就对着顾帅卖个软,低个头,您就能出去了......”
孟娃子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所以才会这么说。宋榕苦笑,这又怎么会是一句软话就能解决的事情,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吃了一小半的饭菜,宋榕就没有了胃口。人生五味,已经尝不出了,不过就是果腹之物罢了。
看孟娃子给自己收拾了饭碗,眼见就要离开,宋榕终是忍不住,声音有些颤,“她...她的伤怎么样了?”
“顾帅受伤了吗?”孟娃子回头,一脸茫然。
宋榕愕然,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让孟娃子走了。
“顾帅都已经决定好了,还要这么一副舍不得的模样吗?”宋平面无表情地说道。
顾长君神色一凛,交易罢了,宋平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不干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