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昇死了, 知晓此事的人证死了。苏佩见识过死亡,见过苏家满门的鲜血,但李泉昇的死仍是震撼住了苏佩, 是为自己挡剑而死。苏佩不敢多伤怀,阿诺...阿诺......
方柳负了伤,苏佩疯了一样赶回了府衙, 却没有找到床前养病的甄诺。苏佩魔怔了,疯得一样翻找着府衙。一间接着一间的屋子翻找着过去,饶是长箐与于尧跟在身后阻止着,也丝毫不能挡住苏佩的动作。
“阿诺...阿诺呢......”苏佩粗喘着气。
漆黑透泪的眼眸中是叫屈, 是悲怆。
“小姐......”长箐与于尧眼中都噙着泪, 好不容易才将苏佩给压了下来。长箐紧紧抱住了苏佩,制约住了苏佩的双手。于尧脸上也有两道泪痕,哽咽着说道:“大人...大人在县衙......”
苏佩像是燃起了最后一点希望的火光, 但面前的两人都在哭,这一点希望就好像是跌入了泥潭之中, 连一点点的火星都没有留下。
长箐摊开了自己的手掌,里面赫然是一根摔得四分五裂的簪子。苏佩看着这碎玉,心口刚刚还是砰砰的,但现在感知不到了,好像一瞬间停滞了下来,连带着周身所有的血液。
曾涵润也已经赶了过来,甄诺在安阳出事, 是大事......
许博达也是悲痛, 如此的一个好官竟然是命陨在了安阳。许博达不在意上头会因为自己的失职也问罪于自己, 只为甄诺一人惋惜,为安阳的那些百姓惋惜。
苏佩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抑制着哭音的长箐与于尧。明明已经知晓结果,苏佩还是不愿意相信。白布上面还有如红梅一般点点的鲜血,苏佩颤着手慢慢将蒙在甄诺脸上的白布揭开。看着甄诺的双眉,紧闭的眼睛,苍白没有生气的双唇,指尖触及冰冷的躯体,苏佩再难自抑,泪水再也无法控制,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剩下了默默的流泪。
为什么老天爷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却只是让我看着你从我的身边一次一次地离开,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承受这种失去两回,两回!
这便是在惩罚我,这便是上天在惩罚我苏佩上辈子的识人不清,在惩罚我苏佩。
但既是要惩罚,为何不直接报在我一人的身上,为何要报在我身边人的身上,为何要报在从未做过一件恶事的你身上!为何!
连日的奔波,又要应对刺杀,苏佩的脸色苍白,双唇也是一般惨白。现下看着冰冷,一动不动的甄诺,苏佩嘴唇上面最后一点的血色也消失了个干净。
苏佩慢慢摇起了头,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不忍心抓住甄诺的衣袖,苏佩只能攥紧了这白色的单子,就好像是扎住了溺亡时的最后一块板子。苏佩痛苦地低下了脑袋,极力用理智克制着自己的悲伤,克制着自己的泪,自己的哭声。苏佩绝望,“阿诺,我们醒一醒。”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不当官,我们就好好教书。你可以去花山,教稚童识字,你看着那些孩童在你的面前,学着你教授的知识,不也是很快乐吗......”
“你本就不喜欢那些奢靡之物,求的就是一个平平淡淡。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银钱,我们也不需要那些权势,我们就我们...就我们......”
曾涵润是知晓甄诺与苏佩关系的,现下看见苏佩如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与许博达带着所有的人一块下去,将这单独的空间留一点给苏佩。
苏佩慢慢将自己的手抚到冰冷的侧脸上,脑子嗡嗡的,好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无法思考。
“我出去的时候叫你等我归家的。阿诺,你从来不会骗我的,答应过我的事情也从来不会食言的。我现在归家了,为什么你不同我说话了......”
苏佩痛苦地身子前倾,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点,想要将甄诺看得更加清楚一点。自欺欺人道:“我家阿诺是不是公事做得太累了,是不是想要休息一下......”
“我们就睡一会会儿好不好,之后阿诺就要醒过来,否则...否则我会害怕的......”
苏佩难以接受,固执地将甄诺冰冷僵直,带着凝结的血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苏佩全身上下都开始发抖,明明我们好好的,我们亲昵地拥抱过,吻过,成亲了,爹爹娘亲都同意了,所有亲人,友人都祝福我们。我们是天底下最最般配的人,但为什么现在是如此......
泪水打落在了甄诺的脸上,从冰冷的脸颊划过,划出了一道水痕。苏佩哽咽出声:“你要快点醒过来,我们还要一块回京,一块见爹爹,见娘亲,你别让我一个人,我好怕......”
“好怕......”
前世的记忆开始朝着自己进行无差别的攻击,原先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被整个撕裂开来。苏佩只觉得自己的身,自己的心都好像是在被抽打,又泼上了盐水。苏佩哑声,声音呐呐,“不该存在的是我,是我这个异世的孤魂野鬼,从来是我。”
“这世间的罪人,从来只有我一个人......”
甄诺在安阳出事的消息迅速传到了京都,传到了苏朝,柳力学,刘铭...还有那些对甄诺带着恶意的人的耳中。苏朝当即便昏死了过去,御医来了苏国公府两天才堪堪醒了过来。
死因是一剑穿心,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估计都是反抗的时候留下的。刺杀之人也是有目的的,没有伤及其他的人,只杀了甄诺一人,便全身而退,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柳力学一生便只有三个学生,两名姓甄,偏偏都是英年早逝。一夜之间,柳力学好像是苍老了十岁。
柳力学没说什么,但花山书院的清心居闭了起来。柳力学将自己关了起来,不见外人。
“小姐......”长箐端着一碗米汤进来。
此时是初秋,还是有些热意,尸体无法多加停留。许博达运来了很多冰,将这停尸的静室弄得冷冰冰的。算下来,苏佩已经守在了甄诺身边三日,从无法接受到撕心裂肺再到最后的行尸走肉。苏佩用了三日,好像是过了三年一样。
苏佩还是三日前的那身衣衫,上面都是泥垢,身上却披了件厚重的衣衫,阻挡这些冰块的寒冷。
苏佩双目空洞,呆呆地注视着躺着的甄诺,不忍心闭眼,不愿意休息,不愿意让甄诺离开自己的眼前。
长箐忍着心疼,“小姐喝点米汤,好不好......”
“大人舍不得看小姐这样的......”长箐哄着。
只有提到了大人,小姐才能多多少少地喝上几口米汤。
“我不是小姐,我是甄夫人啊......”苏佩声音沙哑,带着颤音。“为什么你们都不叫我甄夫人,为什么......”
苏佩一直以为自己的泪水已经哭干了,但现在,苏佩看见一颗泪又落了下来,叫屈着自己的身份。
长箐听到这话,心里被堵了一下。在大人的身边,小姐有多开心幸福,所有人都能看得见。但现在大人不在了,小姐不是小姐了......
长箐强忍着,只能这样安慰着,“是...是...是甄夫人......”
木讷讷地喝完了米汤,苏佩就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但现在稍稍有了一点精神。苏佩眷恋地看着面前的甄诺,虽然是冰冰冷冷的,虽然没有一点生的气息,但仍是阿诺啊......
苏佩忍着痛,用最坚强地语气说道:“我要送她回家。”
刘铭也没有想到,安阳这一遭,竟然是永别,自己永远见不着甄诺这个良师益友了。
沈宛自己推着轮椅的轱辘,一点一点地靠近刘铭,抬手牵起了刘铭的手,“殿下。”
刘铭此刻的悲怆,沈宛能感觉的到。虽然不曾见过这个甄诺,但沈宛听说过,听身边的人提起过,现下也与自己的夫婿一样感同身受。
顾长君带着顾帅遗体回京的时候,便秘密地找过自己。甄诺许过自己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在完成。但现在,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没有了,刘铭还是不愿意相信。
本就是一个修书教书的人,去边关,去安阳......
“夫人。”刘铭垂下了眼帘,看向自己的夫人。“我派去了很多的人,保护她。但我没有得到消息,我只是知道了从安阳传回来的消息。我不相信,直到了这个地步,我才突然间缓过了神来,我才去找那些我派出去的人,但都已经不见了......”
保护的人都已经被杀,由不得刘铭不相信,甄诺是真的死了......
沈宛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安慰刘铭,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简简单单的一句,“殿下不要伤怀了。”
“那时的我,将自己看作了王,而她,是幕僚一般的人。”
刘铭的眼中有愧疚,愧疚的很,“若是我不想着让她快点回京助力我,她不至于那么早从边关回来,不至于去安阳,更不会死......”
“殿下是在做不可为之事。”沈宛抬眸,注视着刘铭的双目,“甄大人虽然走了,但殿下不会薄待与甄大人有关的人的,对吧......”
刘铭点头,喉腔之中传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她对我的忠心,我定会护佑好她身边的亲人,友人,爱人。”
沈宛握紧了刘铭的手,温声说道:“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但殿下要让它变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