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帅......”
“顾帅......”
顾长君汇报了多少件事情便叫了多少声的顾帅, 听得顾平山耳朵有些起茧,隐隐就觉得有些不满足了。
那日,在病榻之时, 长君自言自语说的话,顾平山都听了进去。
如今自己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要好了,但这关系反倒是止步不前, 顾平山想问问,问从前的事情,想要与长君彻底地说清楚......
一个没忍住,顾平山还是叫住了顾长君。
“顾帅, 还有什么事情?”顾长君一本正经地问道。
顾平山张口喃喃了两下, 顾长君等了好半天之后,顾平山才开口了,“你很是...记恨为父?”
这是顾平山第一回在顾长君的面前自称为父, 虽是事实,但两人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顾长君抿住了双唇, 眉头瞬间往中间拱了起来。不适应,极不适应。
顾念着顾平山刚刚解毒好的身子,又想着上回一块喝酒的事情,顾长君没有直接离开,坐在了原位上,但没有回答顾平山的问题。
“那日你说的,为父...都听着了......”
顾长君错开了眼, 面上虽然不显, 但心上已经窘迫到了一个极点。那些情绪, 阖不该在顾平山的面前显露出来的......
百转千回,顾平山有甚多的话, 但真要说起来,便只剩下了干巴巴的一句,“顾将军府在京都里面是怎么样的境况?”
“就顾帅所想的那样。”顾长君还是没有换称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语气带着一点疑问,实际上却是反讽。高处不胜寒,尤其是顾家,更是如此,看似被万家追捧,实际上除了逢年过节的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什么都没有。
“......”
顾平山只觉得自己被冲了一下,但却不恼,反倒是有些心疼。又想起了当日怒起之时,顾长君对自己嚷的那些话。那话不是十成十的真,但自己确实是如此,确实是将长君这孩子当做是质子留在京都十余年。长君嚷的都是这十几年来给她的确实感觉。
宋榕一向都是这个时辰来的,只不过别人都需要通报,但宋榕是个例外,长驱直入就直接进来了,打破了顾氏父女两个人的冰冷处境。
顾长君的局促被缓解了一些。
如入无人之境,宋榕斜了一眼顾长君,将药箱里面的脉枕取了出来,“顾帅,手来。”
“近日来已经大好,但仍有一些毒素未清,还是要好好将养着。”宋榕说道。
顾平山微微颔首。在自己的质问之下,周权已经将宋榕身份说与了自己听。宋榕是联系父女之间的纽带,若是没有宋榕,怕自己便没有机会,可惜这孩子的身份......
相似的身份,宋珺当时尚且如此,顾平山也不愿想这两个孩子的将来,是会比自己差,还是稍好一些......
宋榕没有多话,收起了自己带来的东西,将药箱背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面,只是走过顾长君身边的时候,头一回俏皮地弹了一下顾长君的脑门。这意思分明是叫顾长君好好和顾帅说说话,别僵着自己的性子。
这一弹,将顾长君眼底的冷色弹去了不少。待宋榕离开之后,顾长君咽了咽口水,觑了一眼顾平山,兀自说道:“...我憎恶你。”
虽是早早就想到的答案,顾平山还是被这肯定的答案刺痛了一下。
“元贞十四年,我六岁。我记不清楚那时你有多久没有归家了,但我那时不在意,因为娘亲待我极好,三叔还会教我骑马,教我练剑,府上的每一个仆从都将我当做了小祖宗,事事顺从......”
“有一日,我想要去找娘亲,周叔告诉我娘亲就在屋子,但房门紧闭,我进不去,我只能去找窗子。所幸窗子没有关,我看见娘亲手中拿着小小的弯刀。我刚想要开口唤娘亲给我开门,我就看见娘亲将刀刺进了自己的骨血之中。刀锋上面染血,红色衣裙上面不显,但我知道,那已经不是染料的红,还有鲜血的红......”
顾平山震住了,一如当初收到家中急件,在文字之中知晓了这件事情的痛心。那时的自己刚刚躲过了监军之事,就算是心中悲痛,也无法归家。
顾长君语调平缓,好像是在说一件别人家里面的事情一样,但眼眶已经不自然地发红,两行泪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滴落,流过颧骨,双颊,下巴,最后滴落在顾长君的身上。“我叫,娘亲看见我了,但并不理我。我也翻不进去,只能不停地拍着门,直到周叔来了,闯了进去。那时我不知道娘亲想要做什么,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娘亲就已经坐到了轮椅之上,她已经做好一辈子站不起来的准备了......”
“元贞二十一年,我十三岁。那时候三叔已经在家许久了,我不记得有多久了。他自小就是待我最好的长辈,也是与我最亲近的人,我自是要好好侍奉他。我端着汤药,我只是走开了一下,侍奉那么久我就只有那一日走开了。但那一日,三叔也走了,是砸碎了我的药碗,自杀的......”
“周叔将这件事情说成了云香草的缘故,他不想要我多想,但我知道,只要那一日,我看着三叔吃药,只要那一日,我照旧陪在三叔眼前说话,三叔就不会走,就不会像娘亲一样冷冰冰地躺在棺椁里面......”
周权封住了自己的口,更是教顾长君自我欺骗,也瞒住了顾平山。
顾平山心绪颤动,不曾想...都不曾想过......
紧紧把住了桌角,顾平山的指甲泛白,关节处甚至是有些泛青。这些事情,都好巧不巧地全部出现在了顾长君的眼前,便也就早就了顾长君现今的性子。说什么父女之情浅淡,这浅淡的缘由都是因为自己......
“但是当时的顾帅,知晓了这件事情是云香草的缘故之后。来信,‘顾氏不肖子孙顾青山,心志不坚,沉迷毒物,有辱顾家清名,不得停丧顾家,不得葬入顾氏陵园,不得在顾氏祠堂之中立牌位。’三叔自小爱慕程家的小姐,但程家是武将出生,掌管西南的军权。三叔为了顾家免受陛下猜忌,与程家小姐两情相悦却最后只能送她嫁入他人的府门,都是为了顾家,三叔二十八岁都没有娶新妇,至死......同年,当初的程氏女也就是秦家大少夫人心有郁结故去,三叔放弃了那么多,还不肖吗!我三叔,是这天下待我最好的人,比顾帅好上千倍万倍......”
顾长君随手就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擦拭了干净。说起从前的事情,就算是现在,还是有种浓重的无力感席卷自己的身子。尤其是当初查到程氏女的时候,三叔肆意妄为的人,却将自己的喜欢都藏了起来,换程氏女一个清白,干净地嫁做人妇,但程氏女最后还是随三叔一块儿去了。也不知黄泉路上,三叔该多痛心。撑了一下椅子的扶手,顾长君才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冷面看着顾平山。
微微张着口,顾长君已经有些哽咽,“我...我,憎恶你,但我更知道这也是我欺骗自己的一个行径。相比...相比于憎恶你,我更加憎恶我自己,憎恶我当时为什么没有翻进去,为了不能拿开娘亲手上的刀,憎恶我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三叔......我更憎恶当时懦弱无能的我!”
吸了吸鼻子,顾长君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悲伤,尽量让自己和着泪水的笑容变得可信一些,“我与顾帅是父女的关系,这是流淌在骨血之中的事情,我没有哪吒三太子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心志,但我与顾帅之间的关系,只能是顾少将军和顾帅,父女...顾帅还是不要强求了......”
人总是得到了一个错误的结果之后才想要悔过,补偿,殊不知,这悔过补偿对于受伤的人来说,着实廉价可笑的很。
顾平山指尖都在颤抖,但现如今的这一切,他,无话可说。
“我不讨喜,不吉祥,算命的是这样说的。”
顾长君说完这最后一句自嘲的话,就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从帅帐里面走了出来。
确实是自嘲,自己确实是算过命,信过鬼神之说。算命说自己是天生的孤煞命格,没有一点亲缘的。怪不得不讨喜......
是日,苏国公府里面有些热闹,毕竟明日就要除夕了。还有便是除夕之后,甄诺与苏佩便要成婚了。
这是苏佩央了好久才求到的,毕竟女子与女子之间的姻亲不能像男女那样大操大办,尤其是现在甄诺在朝中的地位不高,不过是一个即将外放的六品知州,但苏国公府可是有皇亲在的,苏朝更是一品大员,卢氏身上也有着诰命在。
这也好,早早地定下来,苏佩的心才能随之定下来,才能觉得自己与甄诺是彻彻底底的一体了。
“甄家的家族还是极大的,尤其是甄家的宗祠,只不过是主家倒了,那些旁系虽人多,但成不了大事,久而久之就更加无势了。安阳一行,定是能看见那些旁系的......”苏朝温声嘱咐着苏佩到时候会遇见的这种事情,毕竟甄诺最是秉公办事的,与这些旁系交与,还是当初对甄家避之不及的旁系,甄诺一向就是不愿的,若是可以,苏佩代为出面也是好的。
苏佩点头,心里面对这甄家旁系可是没有半分好印象,都是一些曲意逢迎的谄媚之辈,也不知道甄家是怎么生的,嫡系一派清流,旁系龙蛇混杂。
前世的时候,在甄府,苏佩就听过这些旁系的话,当时还是折叶告诉自己的。田赋不愿意缴纳,还打着甄诺副宰辅的名头,到处行不义之事,横行乡里。当时的甄诺是如何做的...好像是尽数发配边疆了,总之是没有丝毫的留情。也是,当时这些人对甄家踩高捧低的时候,不也没有丝毫的留情......
接下来的都是一些寻常嘱咐的话,卢氏又添了一些,与上回去边关的时候大差不离,听得苏佩早就已经兴致缺缺了。俏皮地撒娇道:“今晚我还约了阿诺一块去清溪居,爹爹,我现在能走了吗?”
苏朝也是无奈,但也不想拘着,“罢了,罢了,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