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帅, 您这段时间实在是咳得太厉害了。”
安碌全有些担心,但也只能将从药房里面偷偷拿出来的药端到了顾平山的面前。
顾帅虽然现在没有在主帅的位置上面,但只要顾帅在, 顾家军里面就有军魂。可现在顾帅的身子一日接着一日地变差,偏偏为了稳定军心,这件事情只有自己知道, 就连少将军都不知道。
顾平山接过了安碌全递过来的汤药,黑漆漆的苦药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味道,顾平山什么都没有说,一仰头就直接喝光了, 喝完了也没有什么不耐的表情。
安碌全接过了顾平山喝光的药碗, 还是忍不住,再次担忧地说道:“顾帅,之前的那支毒箭的毒素不是已经清除了一大半了吗?为什么还会这般严重啊......”
顾平山没有回答, 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就好像是汪洋里头飘零的船只,底下已经破了好几个大口子, 海水正在顺着那些口子慢慢地渗进来,这艘船沉下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虽然被病痛折磨着,但顾平山的眼中射出的精光还是和无病无痛的时候差不多,脑子也还是清楚明白的很。医师对自己说的话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想,自己这是中了毒,而这毒究竟是什么,医师连名字都不知道, 更加不知道应当要如何下手治疗。
“属下听说少将军在药房里面有个亲信, 名唤宋榕, 治病救人比起军医长是不差的。不若......”让她来看看。
还不等安碌全说完这话,顾平山就摆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阻止了安碌全的打算。若是自己这毒交给她经手,无异于让长君知道自己的境况。长君那孩子,轴......
对姓宋的,顾平山本能就有些抵抗。只不过那时让人去对着宋榕查了一通,身世,身份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这才罢了。
安碌全没有直接将药碗拿出去,反而是放在了桌子上面,随后就走到床边,压低着声音问道:“顾帅,这件事情您觉得是不是徐逸明做的?”
顾平山摇了摇头。徐逸明到底是徐逸明,在军旅上面他不会犯什么错,也知道自己,不会直接对自己动手的。相反,徐逸明若是动手定然是会对长君动手,从根子上面解决对他们的威胁。
“顾帅是想要让少将军去对抗徐逸明?”安碌全问。
顾平山没有作答,没有点头没有摇头,但安碌全说的确实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顾家军已经算是西北大军里面的一道清流,但就算是干净,军营里面会有的腌臜事还是会有,那些有异心的将领也总是会有的。只不过这回有异心的,不是将领了,而是主帅了。
如今的顾长君,战场上面的威严已经有了,但对内的手段还是要再磨练磨练,尤其是不能有上回对付陶青的手段。
“属下也不问了,反正顾帅您自己心里面有主意。”
顾长君确实已经开始谋划起来了,徐逸明到底不是陶青,既然是犯了军营里面最大的忌讳,那他就不值得死在战场上面。
这段时间里头甄诺都在忙,也没有时间顾及到苏佩,苏佩便只能下下棋,跟着宋榕一块学学识别草药,倒也还算是充实。最近几日眼皮子也跳了起来,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大部分都变了,尤其是在时间线的方面,叫苏佩心里面的不安加重得越来越多,尤其是再过两个月就要到元贞二十八年了。苏佩不得不将最近不好的事情往徐逸明的身上引,这暴毙...里面也一定有所猫腻。
苏佩看着那些议事的将领走了之后,这才通传了一声进了顾长君的营帐。努了努嘴巴,问道:“接下来有事吗?长君。”
顾长君收起了自己处事时的凌厉,笑着说道:“无事,阿佩有什么要紧事?”
“最近阿诺成日里面跑东跑西的,估计就是做你那天交代的事情吧......”
苏佩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一猜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顾长君应了,承认了这事,但却没有说具体的事情内容。
苏佩连落座都没有落座,直言道:“爹爹说了,陛下有要将阿诺调回京都的打算。”
顾长君顿住了,这件事情甄诺可是一点都没有和自己说。“什么时候的事情?”顾长君的气势弱了下来。
苏大人特意为了这件事情写了家书回来,想来就是确定了九成九,只不过是甄诺不愿意。
“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还能走吗?”顾长君问。
空饷的事情严重,军营里面能帮自己查这件事情的只有甄诺,但顾长君也不想耽误甄诺的前程。
“已经修书拒绝。”
顾长君哽住了,眼中带上了愧疚,看苏佩的眼神也有一点躲闪。
“我知道你们忙着的事情是正经事。但是我觉得长君你最近神色有异,似乎与阿诺所谋不是同一件事情。”苏佩说得十分直白。准确地来说这神色有异与大半年前的陶青之事时是差不多的。阿诺察觉不出来,但是结合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情,苏佩隐隐约约觉得顾长君就是有事在瞒着。
挑眉抬眼,顾长君没有说话,就直直地看着苏佩。
“阿诺看起来温和而已,她有底线,对你她也有底线。”苏佩慢慢上前了两步,将顾长君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无措都捕捉了过来,一脸正色地说道:“长君,阿诺并没有忘记上回的那一遭事情,我不希望你们又因为同样的一件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第一回,阿诺可以忍。但第二回,她不会的......”
不自然地动了动牙齿,顾长君没有话可以说。用惩治陶青的手段惩治徐逸明,是顾长君想到的最一劳永逸的法子。
“长君,阿诺不想要没有你这个朋友,我也不想。”
苏佩并不指望顾长君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但话已经撂下了,若是长君一定要用与上回相似的法子,阿诺不会允许,自己也定然是跟随阿诺的决定......
***
顾长君熟练地从背后拥住宋榕,宋榕也甚是熟捻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顾长君的手背上。
“怎么了?”好久都没有这般从背后直接抱住自己了。
顾长君闭着眼睛,亲了亲宋榕的耳朵,声音有些累,“我们一块去见见七婆子,好不好。”
半个月都已经过去了,顾长君给过银钱,找过人,将这七婆子的日常生活照料得极好,但偏偏就是从来不当人的面提起七婆子这个人,连名字都不说。今日竟然是直接提出要去见七婆子了。
宋榕不在意顾长君的打算,倒有些担心顾长君的情绪。
“心里面是不是压着事情呢?”
“有一点。”顾长君如实回答道。
“怎么了?”宋榕问,末了还添上了一句,“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顾长君蹭了蹭,像是一只小猫。“甄诺没有回去为官,有些对不住她们两个人。”
宋榕并不知晓这件事情,但一想就能知道,苏朝苏大人怕是已经在京都里面寻着门道可以将甄诺借调回京,但是自己说了空饷之后,甄诺便放弃了回京这一条路。
宋榕轻轻拍了拍顾长君的手背,有规律的拍打起着安抚的作用。宋榕柔声,“你们是至交好友,甄诺不在意的......”
顾长君在心底笑了笑,这笑是自嘲,嘲讽自己。
至交好友,自己压根配不上这个词。
“我们是明晚去,还是哪一天去?”宋榕又问。
“今晚吧。”我想要快一点做决定,逼着自己做一个决定。
是用最快的阴谋,还是缓缓的正道......
宋榕轻巧地转了个身,将自己的额头与顾长君的额头抵在了一块,双手抚上了顾长君的双颊,轻轻地吻了一下。
“那要快一些,否则赶回来天都得要亮了。”
“好......”
七婆子被安置的地方是距离顾家军营最近的一个小市集,但也隔上了二十里地,宋顾二人驾马半个时辰才赶到了地方。顾长君这才见到了这七婆子,与想象之中的差不多,但当这么一个老人跪在自己的面前为自己的孙儿哭诉的时候,顾长君的心也跟着一块揪了起来。
七婆子只是一个缩影,那三千多人里面还有多少死人吃空饷。但若不是自己执意要杀陶青,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七婆子在有生之年,可能还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孙儿......
“女官人,您说说,那些同乡的人都说我的孙儿是...是那个了,但是偏偏官府不认啊。我老婆子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能指望着带着钱进棺材不成,我不在意那些抚恤银子,我就想要我孙儿,就想要一个清白......”
顾长君抿紧了双唇,只能看着宋榕给七婆子递手巾拭泪。
瞿文宾这个名字,自己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我定是会给瞿文宾一个公道的。”顾长君保证道。
只是真的论起这个公道来,自己也是欠着瞿家人一个公道的,是欠着成千上百的“瞿家人”公道的。
七婆子并不知晓顾长君具体的职务,就连一直帮着自己的宋榕都不晓得,唯一晓得的就是这两个人都是贵人,都是来帮自己的人。七婆子感激涕零的,那膝盖都直不起来了,嘴里面念念有词,都是感谢的话。
“多谢女官人啊......”
当初的甄诺,与自己说过的话,现如今...真的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