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顾家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竟然是对监军动手了,简直是不将朝廷看在眼中!”吕禄十分不屑地嘁了一声。这顾家现在就是顶着一个顾姓,说是京都里面的头一家, 但实际上京都里面的名门,除了苏家谁敢与这顾家轻易扯上关系,都怕会被安上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荀正谊一个冷冷地上挑, 直接压住了吕禄的躁动,冷声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吕禄倒抽了一口凉气,将自己接下来嘲讽的话咽了下去,讪讪地看向荀正谊, 不敢再说话了。
“陛下那边的意思可打探到了?”
“...打探到了一些。”吕禄斟酌着自己的发言, 不敢轻易地表露出来自己对顾家的看法了。“听陛下身边的中黄门说,陛下特意写了一封圣喻,内容是告慰顾平山的, 还有便是告慰顾长君的,毕竟这回负伤不轻。想来...陛下是不打算再派一个监军过去了。”
这也猜到了, 都怪这陶青行事实在是太过急躁,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给顾家小姐使绊子,最后没想到竟然是把自己也给搭进去。陛下自然也是知晓,觉得理亏,自然是不可能多罚的。此刻圣喻,便是要安抚顾家的人,但其中的猜忌可是愈发深了。
这般急躁...估计是太子殿下催得紧, 真是的......
荀正谊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下子便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茶座上。淡绿色的茶汤剧烈地震荡了一下, 不可避免地震出了许多在深朱红色的茶座上。“齐王殿下最近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可不就是被魏夫人缠上了。”
刘婉言那个人,说好听一点是宗亲里头的骄纵一辈, 说难听一点,就是快四十的人了,还一点都没有脑子,魏楠的官途可算是给这刘婉言给断送绝了。也不知道到了最后的关头,魏楠会怎么处置这个不懂事的刘婉言。
荀正谊嗤了一声,提醒道:“吕大人也要再给这魏夫人下一点猛料。”
反正魏楠已经无用,那就干脆物尽其用,让这魏家彻底沉下去,顺道再将刘铭这个有些天真的齐王殿下也给拉下去。
吕禄这才大着胆子对荀正谊说道:“下官听说齐王将自己的令牌给了这魏夫人。若是魏亮不见了,到时候这罪名......”可不就是要安在刘铭的脑袋上了。
真是枉做好人......
看吕禄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荀正谊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攘了攘自己的下摆就从矮坐上站了起来,“本官还要托吕大人给我带个信,给太子殿下......”
***
甄诺是先顾长君一步走出去的,也没有在意外面站着的人,错开宋榕就往苏佩可能在的地方而去。还没有走多远,就恰好遇见了疾步而来的苏佩。
瞧着这模样,估计是已经在顾帅的面前“闹”过一通了,最后的结果想来还是“得胜还朝”。
苏佩微微张开口,刚想要问上一句顾长君如何,就猛然停了口,将话头都咽了下去。
现在可是在外头,人多眼杂的。
甄诺会心一笑,就阿乖这聪明的劲头,就算是自己不在身边,想必是也能护住自己的。一手拿着颇重的丹书铁券,一手拉着苏佩,两人一块就回了营帐。
一入营帐,苏佩就焦急地问了起来,“和长君说清楚了?”
“说了。”甄诺应了一声,将锦盒放在了桌上。
说是说了,但是清楚不清楚的就只能让顾长君自己来感受了......
“可是好好说的?有没有动手?”
“自然是不会动手的。”揪领子什么的,那都只能算是“友好”的交流,不算是动手。
走到桌案边,甄诺一手撑着桌案,弯着腰从右侧的笔筒里面抽出了一只狼毫,铺开了纸张,用镇纸压上。甄诺扼袖蘸墨,“我若是和长君就此不和,阿乖你怎么看?”
甄诺的言语透着失落,声音情绪也有些突如其来的低落。
长君怕是这回真的做错什么了,至少是踩在了阿诺难以接受的底线上面,但就此不和可不成。
苏佩一个箭步上前,“为何要不和?”
“难道是不能挽救了吗?”
九年啊......
手腕灵巧地转动,狼毫就好像是一条游龙一样在白纸上面留下了墨黑的印记。一笔练就,甄诺将笔搭在了笔架子上面。
坦荡......
苏佩辨认了一番,才认出了这两个字。
若是往常,阿诺的字都是工整有加缺豪迈的,而现在,龙飞凤舞只图一个快字,想来是心里面烦着呢。
“立场不同,阿诺的底线原则应该是在自己的身上适用,长君...阿诺应该放宽一点的......”
甄诺坐了下来,望着这字,声音不大带着惆怅,“可我总会想到。”
苏佩将这写了字,也算是写废了的宣纸收了起来。又将笔架子上面架着的狼毫放进笔洗之中,将黑墨在净水之中晕开,一边清理一边说道:“顾帅今日和我说,对你与长君的处罚就是以观后效。”
“嗯?”
甄诺没有听懂苏佩话里面的意思。
苏佩眉眼如水,声音温吞,倒是有两分像甄诺。
“在心里面给长君定一个期限,以观后效。”
算是个主意,甄诺眉间的愁云散去了一些。看向桌上的锦盒,甄诺顺手接过苏佩手中的笔,将其放进了笔筒之中,随后便将苏佩给拉了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甄诺低着头,细心地将苏佩的袖子往上面折了折,防着弄到这难洗的墨。
“外祖父什么时候给你的?”问的不是长君,改问丹书铁券了。
“就是种花那一日的晚上。”
“喔......”甄诺默默收敛了一番自己的目光,微微偏头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外祖父都与阿乖你说了什么?”
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双唇,这一幕恰好落在了苏佩的眼中。
“说你为人......”苏佩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看见甄诺倒抽了一口凉气,连脸上的表情都僵了起来,生怕得到什么不好的评价。瞧着这样子,苏佩一个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额......”
被耍弄了......
“外祖父说你为人耿直,若是将这丹书铁券交到了你的手上,你一定是不会拿出来用的。没有了办法就只能给了我...算作陪嫁。”
前面听着到还算是正常,但最后四个字算是什么鬼。甄诺犹如一个愣头青一般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
看甄诺走了,宋榕神色一黯,眸间的担忧愈发凝重,抬脚走进了营帐,便看见了落寞地坐在长凳上面的顾长君。整个人好像是没有了生气,也不知道是和甄诺说了什么。
宋榕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顾长君的面前,将中途取来的糖包从袖中拿了出来,摊开手掌,摆在了顾长君的面前。
是一方牛皮纸包着的牛轧糖,就是顾长君先前交给宋榕吃的。
吃了一半,还留了一半,是两颗大的。
顾长君还是低着头,不叫自己伤心的神色显在宋榕的面前。若是可以,真想要叫宋榕永远看不见自己脆弱的模样。
顾长君没有接过来。
“你怎么没吃。”
“还有两块。”
灵巧的手指飞快地打开了牛皮纸,里面摆着完完整整的两块牛轧糖,旁边还有一点碎屑。宋榕拿起一块,直接放到了顾长君的嘴边。
“吃。”
顾长君龃着牙齿,将宋榕给的糖吃了进去。
甜,很甜......
抬眸,宋榕看见了顾长君眼中的灰蒙。
是哭过了......
顾长君拉住了宋榕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宋榕抱了个满怀。
宋榕错愕了一下,仅仅是一瞬,就迅速恢复了清明。
顾长君将下巴垫在了宋榕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圈住了宋榕的双肩,压着宋榕不停地朝着自己靠近。只有这切切实实的拥抱,这实实际际的碰触才让自己好歹有些在世为人的真实感觉。
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晓不该,但就是想要开始,控制不住地去倾慕,控制不住地去碰触,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开始患得患失......
顾长君阖上了眼睛,任由两行清泪从眼眶之中滑落。
如此这般抱着,宋榕便看不见了......
宋榕此刻的双手还是垂着的,饶是上回脱险自己对顾长君说出了自己的心意,但仍是不敢做回应,也不觉得自己此刻的身份可以做回应。
顾长君是明面上的人,是可以骄傲肆意的,是与甄诺这样清白的人并肩站立的人。而自己做着最隐秘的事情,是注定要生活在黑暗里面的人,在顾长君的面前就好像是阴沟里面的老鼠,永远都是卑贱的,就算是内廷之中的奴婢都比自己好些,自己是不堪被拿出来摆在人前的。
但现在,这份感觉越来越重,就是想要用卑贱之身配上顾长君这般明媚的人。
宋榕颤着手,环抱上了顾长君的后背。
便是将自己整个撕开,一半置身黑暗,一半置身光明,只图这一瞬春华。
宋榕能感受到,能听到......
顾长君在颤抖,抽噎的声音压抑着......
“...有,有我。”
宋榕的柔荑轻轻抚着顾长君的后背,顺着气。
一句话,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顾长君整个人开始崩塌,抽噎的声音从收敛慢慢放开。
无论宋榕此情是不是真的,但是此刻,顾长君相信这一定是真的。除了甄诺与苏佩,自己还有宋榕,还有人......
我并不是一个生来,现在都不讨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