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待在这里?”
宋榕踱着步, 慢慢走到了顾长君的身侧。“不去拜见一下顾将军吗?”除夕之夜,总该是要敬杯茶,喝杯酒的吧......
顾长君平躺在草垛上面, 双手垫在自己的后脑处,看着头顶上面这一望无际的天空,也不知道作何它想。说出去的话得不到回音, 宋榕也不打算再说,转身正欲离开之际顾长君却开了口,“陪我一块看星星。”话语带着强势的口吻,一点也不像之前的顾长君。
顾长君难得如此, 宋榕蹙了蹙眉, 却还是爬上了草垛,学着顾长君的样子,将自己的视线投到了暗沉沉, 只有零星星光的天空上。顾长君的声音冷冷的,“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时辰。”宋榕极快地回答,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新年了。
“想家吗?想亲人吗?”顾长君视线不移,复又问道身边的宋榕。
“我志在漂泊,四处为家,没有什么想不想的。”仗着顾长君看不见,宋榕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自嘲的笑容,秘阁那样的地方,怕是也不值得人去想。
顾长君吸了一下鼻子, 自问自答道:“我也不想。”
宋榕用余光瞥了一眼冷眸的顾长君, 心知顾长君说的是假话, 好半天之后才挤出了一句,“顾将军就在你的身边。”
“看星星。”顾长君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没有了丝毫的温度。
呆呆地看了半个时辰的黑夜,顾长君的身上少了一件外袍,宋榕的身上却多披上了一件衣服。爬下了草垛,顾长君的态度一下子转变了过来,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顾长君直接将自己的手臂勾在了宋榕的肩膀上面,蛮力之下,宋榕像是一只小鸡仔一样被揽了过来。恶狠狠地揪了一下顾长君的手背,宋榕一脸哀怨地瞅向顾长君。
顾长君乐呵呵的,依旧我行我素地将自己的手搁在宋榕的肩膀上,小声说道:“我中午的时候看见厨房里面那些人在包饺子,我偷偷拿了一笸箩藏在我营帐里面,待会儿我给你煮来吃。”
晚间的时候军营里面的将士每人都分到了两个饺子,军医更是分到了三个饺子,按顾长君来说不应该分到更多吗?宋榕一脸疑惑,放低了自己的声音,“晚上不是有人送饺子了吗?你做什么要去偷?”
顾长君撇了撇嘴,嘴里面嘟嘟囔囔,“你不是不吃韭菜嘛......”
除夕之夜,厨房里面没有了工作的伙夫,顾长君趴在营帐外头观察了好久,才端着一笸箩的白菜饺子偷偷溜进了厨房之中,身后还跟着第一回偷摸做事不太自然的宋榕。
洗锅,烧火,放水,顾长君架子十足。
宋榕背靠在石灶上面,双手圈着自己的膝盖,直接将顾长君的衣服当做了坐垫。缓了好半天之后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韭菜?”
顾长君坐在小板凳上面,一下一下拉着风箱,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灶中火上,随口一答:“在苏家的时候你就不吃。”
宋榕怔了怔,定定神地注视着顾长君的侧脸,火光挑映在顾长君的脸上,时明时暗,叫人看不真切。
顾长君......为何你要待我这般好,是成心叫我对你下不去手吗......
水煮开,下饺子,短短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饺子就浮腾了起来。宋榕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这一锅子饺子,心中更是内疚。一个站在光下的人,和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终究是没有机会站在一起的。
宋榕愣神的时候,顾长君就已经将饺子撩了起来,分别放置在了三个干净的大盆里面。“傻站着做什么?”
顾长君失笑,直接将冒着热气的饺子连着干净的布头不容拒绝地递到了宋榕的手中,调笑道:“饺子的香味都飘出来了,你快点拿回去,偷偷吃,可不准再分给孟娃子了。”那韭菜馅的就是孟娃子吃了,算下来孟娃子吃了四个,够了够了......
热气直冲冲的,宋榕只觉得自己的视线被这白蒙蒙的雾气遮挡,看到的顾长君都不真切了。
“还傻着?”顾长君叉腰,微微眯起眼睛揶揄道:“不用太感动,实在感动就做我的榻上宾,以身相许我会比较喜欢。”
又没正行!宋榕踩了一脚顾长君,脸颊气鼓鼓的,“那还剩下两盆怎么办?你能吃得下两盆?”
“一盆朱校尉的,一盆给那些人的。”那些人就是当日保下来的逃兵,顾长君毫不避忌,据实已告。双手扶在了宋榕的双肩上面,顾长君轻轻推着,“得了,得了,祖宗哎,快走,快走,别被人发现了......”
顾长君的眉头慢慢蹙起,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宋榕跑开,慢慢与黑暗融在一块的背影。直到这背影看不清楚,彻底消失,这才回神,赶在被发现的前一刻将整个厨房恢复成了原样,一手端着一盘饺子朝着逃兵营帐里面窜去。
算得正正好好,除去孟娃子,每人分上了一个饺子,正好是与普通的将士没什么区别了。顾长君不久留,拿着还有余温的饺子朝着朱友屿的营帐匆匆而去。也不自报家门,直冲冲地就跑了进去,直接将正打算宽衣解带,上床睡觉的朱友屿吓了个正着,连忙将解开的带子重新系了回去。
朱友屿简直是受不了了,这顾长君每日都是横冲直撞的,丝毫都不管人啊。正想要开口教训两句,顾长君就直接将一盆饺子放在了桌上面,香气瞬间吸引了朱友屿的注意力。
朱友屿眼睛都冒光,今年朝廷在钱粮上面给的本来就少,自己又自请降级来做了这个校尉,今年除夕就分到了五个饺子,现在想饺子想得紧啊。朱友屿一屁股就坐到了凳子上面,拿起了顾长君递过来的筷子,深吸了一口气,先将这饺子的香味闻了个饱。脸上的笑容挡也挡不住,直接狼吞虎咽了起来。这顾长君可真是比顾家所有的小子都上道许多啊!
剩了最后一个饺子的时候,朱友屿才慢慢停下了自己的筷子,正儿八经地看着顾长君,板起了脸,端起了当官的架势。“你这饺子是从厨房里面偷偷拿的吧,这可是要重罚的!”
顾长君一点也不怕,耸了耸肩,“真会卸磨杀驴啊,老朱。”
老朱?老朱!
“没大没小。”朱友屿教训了一句,还是没忍住将最后一个饺子也送到了自己的肚子里面。摸着自己的吃鼓的肚子,甚是满足地打了一记长长的饱嗝。
对于倒了十来天洗脚水的顾长君,此刻是彻底放开了自己,将饭盆直接拿了过来,上下将朱友屿打量了一番。佯装嫌弃地吐槽道:“老朱,你刚刚不会是打算不洗脚就直接上床睡觉了吧?”
朱友屿:“......”
动作比声音更快一点,朱友屿直接脱下了自己的鞋,朝着顾长君的方向扔去。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一直说,简直是烧包,烧包的很。
顾长君一个闪身,机灵地躲过了这下攻击。看着打空的鞋子,用空闲的手慢慢捏住了自己的鼻子,“老朱,你脚是真的臭啊......”
朱友屿:“嘶......”烧包,真是烧包的很!
嘴上是这么说的,顾长君还是特意绕去厨房又烧了一大锅子的热水,给宋榕的那里送去了一半,剩下的便全部送到了朱友屿的帐子里面。
顾长君一只手比了一个一的手势,一只手比了一个九的手势,冲着朱友屿挑了挑眉,“还剩十九天。”
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已经算是新年第一天,顾长君拧了拧眉头站在营帐外。感受完这夜间的冰冷之后才撩开帐子走了进去,桌上赫然摆着一小盆饺子,旁边还放着三片甘草。甘草,宋榕最先教会自己辨别的药材,是宋榕送过来的。饺子虽然已经凉透,顾长君的眼眸却慢慢回温了起来,不见刚刚的孤单落寞。
***
荀正谊原本是不知道刘铭递上了甄诺的策论的,偏偏苏朝来找了自己,可算是给自己敲响了警钟。虽然不知道甄诺具体写了什么,甄诺明明是可以将策论让苏朝呈上,最后却是齐王帮忙呈递上去了,这便是说明这甄诺与齐王私交甚密,说不定已经是一派了。甄诺如此,苏朝以后便不知道会如何战队了......
这也不算是荀正谊最担心的事情,最后怕的还是陛下的态度。按陛下一贯的做法,对甄诺应当是不喜了,就应该让自己提前想一个官位安排给甄诺了。但现在陛下压根就没有提这件事情,分明是想要私下解决。要不就是甄诺的策论见解独到,陛下甚是喜欢,但如此的可能性按照陛下的性子来看简直是微乎其微。那便只剩下陛下要扶持齐王殿下,让齐王殿下与太子殿下呈制衡的状态稳定朝堂。
想通了这一关节,荀正谊立刻乘着夜色去了太子在宫外的私宅,将此事告知了刘攀。当务之急,便是要处理了这甄诺。
刘攀眼神阴鸷,气压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既如此,这甄诺便不能留了。”
“下臣有一个法子。”荀正谊用茶杯盖子轻轻点了点杯壁,在寂静的夜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太子首先便是要让皇后娘娘去探查一下甄诺这份策论里面所写的事情。据下臣的推断,估计会急急上呈,又越过苏朝上呈的策论一定是与顾家有关。甄诺一向与顾家小姐交好,这策论估计是针对监军之事的。太子殿下一旦能得到消息,确定这策论里面的内容是不是下臣猜想的这般,下臣就拿甄淼之事做文章。”荀正谊亮出了自己阴狠毒辣的一面,丝毫不见白日里面的文人雅士之相。
若是真和治军扯上了关系,那就是和自己扯上了关系,刘攀也更加上心了些,立刻吩咐下人给宫里面传信。
“荀大人觉得本宫这个弟弟是不是有些非分之想了。”刘攀嗤笑了一声,“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在玩火自焚......”
荀正谊站了起来,面向刘攀行了一礼,恭谨有加地提醒道:“先除甄诺,再是顾家,再是齐王。太子殿下,我们应当徐徐图之。”太子殿下谋略皆是不错,偏偏有这急于求成的性子,荀正谊只能时时提醒,生怕在刘攀这里错了一步。
刘攀颇是不屑地摆了摆手,这三家,都有可以攻讦之事,想要斩草除根还不就是自己几句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