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诺一大早就跪在了苏朝的书房门前, 就等着苏朝下朝回书房。
苏朝一下朝便回了微安院,一边换下了朝服,一边与卢青筠说了甄诺与苏佩之间的事情。都关了十几天了, 卢青筠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对苏佩也是惦记的很。
这孩子,一向是最跳脱的, 从来都没有被拘在院子里面这么久,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那你觉得佩儿的心思能不能断?”
“孩子,总能断的。”苏朝说的十分肯定。
卢青筠眼睛一亮,拍了拍苏朝的肩窝, 语调上扬:“你这般确定?”
苏朝眨了眨眼睛, 这件事情自己多年前就想要做的了,只不过一直被搁置了下来,现在是一定要开始做了......
看夫人整个人都轻松了, 苏朝心里面也松快了一点。到底是孩子,年少时的爱恋, 总是会因为时间的消逝而慢慢变淡的,到时候想起今日的事情,怕也只是笑笑吧......
见过了卢氏,苏朝便径直回了书房,刚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了里面跪得腰板子绷直的甄诺。苏朝眉头一皱,瞬间就联想到了苏佩身上。苏朝倒抽了一口气,如今正在关键的时刻, 跪就跪吧, 熬过这一阵就好了。苏朝泄了一口气, 也不打算去书房了,循着出来的路重新回了微安居。
卢氏看着桌上面的这堆红纸, 心中的大石可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苏朝一进来就看见卢氏一脸笑意地看着桌上面的红纸帖子,再想到书房里头的甄诺,心中的烦闷更添一层,怎么都笑不出来。
“没去书房?”听见了脚步声,卢氏一抬头就看见了苏朝,“怎么又回来了?”
苏朝啧了啧嘴,坐在了卢青筠身侧的位子上,视线落在了这些帖子上面。随意拿起了其中的一张帖子,看着里面用金粉书写的字,只觉得有些刺眼,双手猛然一个开合,就将帖子随手扔回到了桌上,郁郁地说道:“诺儿在跪着......”
“......”
卢氏噤声,刚刚的好心情被毁了一大半,直接将自己手中的帖子也啪得一下阖上,又拍在了桌子上面。佩儿现在已经安分了下来,甄诺倒还闹起来了。
苏朝闭上了眼睛,一直手撑在桌子上面,食指,中指分别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周身全是疲惫的感觉。无力地说道:“这些帖子,夫人你就先送出去吧。”只要这帖子送出去了,诺儿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为了苏国公府在京都的面子,只能顺从,到时候光是这伦理就能束缚住两人了。
心中不免大叹了一声,自己这一辈子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存算计的心思,但现在竟然是算计了起来,还是算计自己的孩子......
卢青筠上下点了点头,站起来绕到了苏朝的身后,轻轻地帮苏朝按摩了起来。提醒道:“这件事,甄诺那里可以过几天说,但是佩儿总该先说一声,她拧起来可不会管这些面子。”
苏朝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这个女儿难搞一些。说什么前世今生,还绕到来生上面,莫不是那一回的落水搞得魔怔了。
“这回还是要你去和佩儿说。”卢青筠自知自己性子火爆,若是又和苏佩对上怕是还免不了要吵架,还会闹得天翻地覆,还不如将这些烂摊子都堆到苏朝的面前。
苏朝只能一下一下地点头,没了办法。
***
“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苏佩手中拿着的就是苏朝带过来的帖子,正月二十一苏国公府举办拜寄。爹爹要收阿诺为义女,入族谱。
“爹爹这是要用这样的法子将女儿与阿诺彻底分开吗?”苏佩陡然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未曾流经脸庞,泪水一下子低落在了地上,在浅色地板上面碎裂开来。“爹爹是一定要这样吗!”
苏朝神色严肃,双手背在身后,抿唇冷声道:“我是你爹爹,在你做错事情的时候自然是要领你回到正途的。”
苏佩攥紧了拳头,喉间一阵哽咽,倔强的眼中满是对苏朝的反抗,扬声道:“我不认!”
苏朝提了一口气,忍住对苏佩的心疼,甩袖离去。
“爹爹是要逼死我吗!”
这是苏朝走到院子里面听见的话,苏佩说得声嘶竭力。苏朝心一下子提起,猛然转身,就看见苏佩已经瘫软在了地上,仿佛刚刚的话只是一种错觉一样。
快步走到苏佩的面前,苏朝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完全失态的苏佩,只觉得痛心的很。这世间有什么痛能比得上子女在父母面前以死相逼!苏朝颤抖着双唇,紧紧拧着眉头,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苏佩仰头,眼眶已经红了起来。这些天来,自己听话安分,就连见面都忍住了。但为什么爹爹娘亲还是要如此相逼,要用如此冠冕堂皇的办法来让阿诺就范,难不成就要用从前的恩情,现在的亲情裹挟阿诺一辈子吗......
“爹爹用这样的法子来裹挟阿诺,是要诛阿诺的心,是要诛孩儿的心吗!”苏佩声嘶竭力,原本白皙的脖颈也因为用力变得通红。
“我与你娘亲对你多年养育,如今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是你爹爹!”
苏朝的声调高,苏佩的声音更是大,“是爹爹...是爹爹就可以如此做吗!”
苏朝扬手,看着苏佩这坚定的目光,终究是没有打下去。忿忿地将手落下,苏朝嗤了一下,拂袖离去。刚出了韶玉居,迎面就看见了家令毛毛躁躁地快步走来,回禀的事情就是甄诺还在书房门前跪着,一直都没有离开。
佩儿这头还没有弄好,诺儿也不省心!
虽然生气,到底是不忍心甄诺一直跪下去,苏朝斥退了家令,一个人朝着书房的方向匆匆而去。
甄诺腰板子挺得笔直,与午间来的时候一般无二,苏朝眉头一皱,甩袖走了进去。走到甄诺的面前,苏朝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想要一直跪在这里不成?”
“你是在用这样的方法来忤逆我吗?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伯伯,圣贤书上有教过你这样的道理吗!”
甄诺双唇有些干裂,低头便看见了苏朝的黑色的靴子,双手合并一下子拜了下来。一日水米不进,甄诺的嗓子有些干哑,声音也哑了一个度,“学生求老师,让学生见见阿乖吧。”
“学生求老师了......”甄诺不停地重复着。从前未曾说清楚心意,几日,一月,几月不见,自己都可以忍下来。但现在彼此心意互通,一日,一时,一刻,心里面都好像有万千的小虫子在啃食自己的心头肉一样,怎么都忍不了......
苏朝见到此景,心中百味交杂在一起。一个是挚友的遗孤,一个是自己的女儿......
“我已经散去请帖,正月二十一我正式会收你为义女,让你入苏家的族谱,与佩儿和词儿写在一块。到时候柳先生,各大氏族都会来。”
甄诺一怔,只觉得耳边的风声都停止了,整个人跪伏在地上没有了动作。
“我一向是将你当做女儿来教养的,你也是知道的。夏天的时候,你就要考试了,到时候□□成的概率就是魁首。我会在朝堂上面庇护你,你的仕途一定会坦坦荡荡。到时候就去修书,以你的才干,为师相信,不消十年,你就能胜任总修纂。只要你的身上没有一点污点,到时候花山书院也会请你去执教,你是唯一能承继柳先生地位的人。”苏朝咽了咽口水,皱着眉头生怕打消不了甄诺的心思,忍不住补充道:“甄兄定然是希望你走一条坦荡大道的,何必要行不可为之事?你肩上还扛着重振甄家门楣的担子......”
甄诺双肩微微耸动了起来,寂静的夜中没有虫鸣声,小声的抽噎声尤其的明显。
苏朝慢慢蹲了下去,慢慢将自己的手抬起放在了甄诺的脑袋上,语气也软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现在还小,认不清楚,错将姐妹之情认成了男女之情,以后长大了自然会明白过来的......”
也不管手上面脏不脏,甄诺直接用衣袖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随后直起了身子,定定地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师。甄诺咬着牙肉,即使努力掩盖,声音之中还是染上了一点哭腔。“老师,为何一定要这样......”为何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为何要用这种卑劣的法子,为何...为何......
苏朝轻轻拍了拍甄诺的脑袋,“康庄大道就摆在你的面前,你绝不能走错一步。”你是我甄兄的唯一血脉,我若不能将你好好教养好,到了地底下,我如何有面目见甄兄。
“康庄大道我不走,修书育人,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她。”甄诺红着眼眶,手颤颤地拉住了苏朝披风的衣角,“老师就允我一次,我此生就求一次......”
苏朝站了起来,厉声道:“痴儿!”
甄诺双手触地,不理会青石板面上的小石子,径直磕了下去。“老师不要苛责阿乖,不要拜寄,不要...我求求老师,我求求老师......”
苏朝抿唇,微微偏过头,不再将自己的视线分给甄诺一丝一毫,“此事勿需再议!”
甄诺停了动作,整个人就好像是被抽去灵魂的空壳一样,慢慢放开了卑微乞求的手。“我感激老师对我前程的安排,我感激老师将我从安阳破庙里面接回来的恩情,我感激老师送我到了柳先生的门下......恩情大于天,我甄诺知道我还不了这份恩情,苏国公府的这份恩情我甄诺会背一辈子,就算是拿我的命来还,我都愿意。”
“但老师给我安排的这份前程,我甄诺不要。我与阿乖的这份情意,至纯至洁,从来不是老师口中会伴随我甄诺一生,会阻止我甄诺仕途的一个污点。反倒是老师您,您为了打消我的念头,就想了一个拜寄的法子,给各大名门散去请帖。逼我与阿乖义结金兰,用伦理来束缚我,以不义之手段行老师明面上的好事,老师可对得起从前教甄诺的道理!老师可对得起自己的心!”
“我甄诺......”甄诺顿了顿,平触在地上的手掌慢慢变换成一个握拳的姿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