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词甩了甩手上的伞, 将自己的蓑衣脱下来交给了长箐,甩了一下下摆处染上的水渍和污泥之后才走进了苏佩的房间。
苏佩看见苏词,立刻迎了上来, 担忧地问道:“哥,阿诺是不是被雨阻挡没能回来?”
苏词抿了抿唇,叹了一口气, 如实回答道:“诺姐姐随齐王殿下去平谷县了,这回端午节就不回来了。”
苏佩瞳孔微缩,外头的雨下得噼里啪啦的,好像都下在了自己的心里面。今年的雨来得这般凶猛, 阿诺还要跑到河道上面, 就是为了那根簪子,躲着不见自己吗......
苏词看着妹妹这幅样子,心中也是不忍, 立刻安抚道,“诺姐姐心里面是有数的, 况且每年她都会跟在水衡都尉丞的身边学习治水,她对河道上面的事情清楚着呢。我们不必要担心的。”
苏词说的话丝毫没有缓解苏佩的担忧,反而更加加重了,苏佩咬唇辩驳道:“但是往年她就是做司水监的文书工作,又不是真的上堤坝上面去。洪水是真的能将活生生的人冲走的,哥哥!”
苏词无言,只能继续宽慰了两句, 交代长箐好好伺候苏佩, 便离开向父亲去报告这件事情。
顾长君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了甄诺去平谷县的事情, 想着苏佩前些天和自己说的事情,冒着大雨就来了苏府, 直接到韶玉居里面找到了苏佩。
看见顾长君来了,苏佩慌乱的心神这才安定了一些。
“我要去平谷县。”
这是苏佩对顾长君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说得最多的话。顾长君心里面也担心着甄诺的安全,但苏佩的安全也很重要。带苏佩去河道,属实是太危险了。
顾长君深吸了一口气,保证道:“我帮你去平谷县看顾甄诺,你就好好地待在府里面,我一定会给你带回来一个完完整整,全全乎乎的甄诺。”
“不行!我一定要去!”苏佩还是梗着脾气。
顾长君是一个人出的苏府,可惜身后还是跟上了一条小尾巴,小尾巴的名字叫做苏佩。
走到半路上面,顾长君就发现了苏佩。出都已经出来了,难不成再送回去?
颇为无奈,顾长君只得带上了苏佩。去的路上,顾长君只能不断地嘱咐苏佩,“河道上面毕竟危险,去了那里,你要不就跟在甄诺的身边,要不就跟在我的身边,总之不要乱跑。”
苏佩自然应下,只要能看见甄诺安好就行。
快到平谷县的时候,苏佩与顾长君只能看见行色匆匆的青壮年,肩膀上面都扛着沙袋。顾长君首先意识到了不对劲,翻身下马,拉住了其中一人,急声问道:“前面的平谷县是不是出事了?”
这一青年看见问话的是两个女子,忍着肩膀上面的磨破的皮,掂了掂沙袋,大声提醒道:“你们两个小姑娘不要再往前面去了,决堤了,已经有两个人被洪水冲走了......”
苏佩脑子轰隆了一下,拉住了这青年,寻求一个更加肯定的答复,“你说的是不是平谷县的河堤。”
“自然是。”没有功夫再多说了,那人掂了掂肩膀上面沙袋,往河堤的方向继续走。
苏佩整颗心都被那人说的决堤二字填满了,先顾长君一步翻身上马,朝着平谷县的方向挥舞马鞭疾驰而去,一刻不停,顾长君只得快速跟上,生怕出事。
刘铭还站在显眼的地方指挥着,甄诺此刻离脱力就差一点了,脸色不算太好,喘气的声音越来越重。从卯时发现决堤的时候,甄诺就开始忙起来了,雨水穿过蓑衣打在里面的衣服上面,和着甄诺自己的汗水,从头到脚全部湿透。
苏佩远远地就在人群之中看见了甄诺,无论身上是否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人群之中一眼就认出来了。前世的甄诺也应该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中硬生生地挨过来的吧,只不过当时自己在府里面赏雨景,哥哥根本就没有将甄诺的事情摆在自己的面前,而长君也没有来找自己......
“将马儿留在不涨潮的地方。”顾长君朝着苏佩的方向叫了一声。
苏佩这才撤开注意力,与顾长君一块将马儿带到了地势稍微高的地方。苏佩指着甄诺所在的方向,顾长君定了定神,拉着苏佩一块蹚过湍急的河水。
顾长君大声喊道,“甄诺!”
甄诺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个声音,因为脱力而控制不住颤抖的手顿了一下。甄诺四下搜寻了一通,终于看见了顾长君,而顾长君身侧的人是苏佩,正蹚着到腰腹处的水,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甄诺一急,一下子就有了力气,朝着苏佩的方向蹚水而去,一下子就抓住了苏佩的手腕。甄诺眼中带着气,不舍得对苏佩生气,就只能对着顾长君。乘着水,甄诺直接在水里面踹了顾长君一脚,“你带她出来作甚!”
顾长君提着一口气,还没说话就看见苏佩直接扑到了甄诺的怀里面,抱怨的话瞬间销声匿迹了。
这回的甄诺没有阻止苏佩的亲近,拉着苏佩的手,将苏佩与顾长君带上了岸。
到了安全的地方,甄诺才放开了苏佩的手腕,严肃地对苏佩说道:“这里安全,你就待在这里!”甄诺又拉来了一个人,嘱托他一定要看顾好苏佩。看了一眼顾长君,甄诺直接拉上,“你跟我一块去。”
刘铭看见苏佩与顾长君,现在甄诺又迅速回来,刚想要关心两句,就被甄诺的话打消了。
“刚刚我出去看了一眼水则碑上面的水位,昨夜亥时的时候我也看过水位,昨夜的雨和今日的雨我也算过,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决堤。我怀疑这件事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刘铭一开始真只当是大雨的缘故,毕竟水衡都尉丞还没有从邻县赶回来,没有多少人懂这种事情。现在听甄诺说得这么义正言辞,也将这件事情往人祸上面想了想。
“平谷县的庄稼户很多,田地也是最近的几个县里面最多的,现在这边决堤,尽管农户已经被疏散了,但是他们的生计就仰仗着这些田地。田地若是毁了,就是要了他们的命,这件事情,一定要彻查,还他们一个公平。”
刘铭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是现在支援的衙役还有朝廷派过来的将士都在救灾上面,根本就分不出人手给甄诺去探查这件事情。
顾长君明白刘铭的顾虑,抱拳朗声道:“这件事情就由我帮甄诺一块去查。”
甄诺坚定地点了点头,不待刘铭说话,就拉着顾长君离开。
甄诺的马已经在决堤之时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如今只能用苏佩与顾长君带过来的马。顾长君与甄诺蹚着水到了马儿的地方,这才发现除了马,苏佩也在这里。
甄诺气急,“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吗!”
苏佩的表情倔强,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拉住了甄诺的手臂,这意思分明是要跟着一块去。
“罢了罢了,留在这里,没有熟悉的人看顾甄诺你难道能不担心吗!”顾长君帮着苏佩朝着甄诺打马虎眼,最后直接激了一句,扬声道:“大不了我与苏佩共乘一骑,我保护着她。”
甄诺没有说话,将苏佩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抿唇冷声道:“我带着。”
不能再拖拉了,立马就要走。苏佩这时才笑了出来,坐在马上,身后是甄诺温暖的身躯。甄诺双手穿过苏佩,握住了缰绳,将苏佩好好地护在了怀里面。
蹚过水,慢慢就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继续往南走就可以到临近的安南县。决堤之处的口子就是靠近南边,若是人为,安南县的人最是可疑。
因为平谷县决堤了,所以洪水泄去了一大半,安南县这边的水位降低了不少,农田都还是好好的,并不似平谷县这边那么严重。甄诺心中的猜想被一分一分地坐实。
苏佩并不打算待在甄诺的怀里面做个小拖油瓶,帮着甄诺观察着四周。看着不远处的成片农田,上面栽种的作物与另一边的农田完全不同。苏佩抬手指着那一片地方,“那个东西是什么?不像是粮食庄稼。”
甄诺起初还没有注意到,得苏佩一提醒才放缓了驾马的速度,朝着那一片农田投去了目光。顾长君看甄诺放缓,便也慢慢停下来。
花序顶生,成片成片。
“长君,我们过去看看。”
“好。”
将马留在树旁边,甄诺紧紧地拉着苏佩的手,生怕苏佩离开自己的视线。
走到近处,甄诺还是没有认出这个东西,倒是顾长君慢慢蹲下了身子,双手慢慢将泥土扒开一些,根茎粗壮,上面微微还能感觉到绒绒的触感。
甄诺上前,“长君,可是认得?”
顾长君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这东西从泥土里面拔了出来,随后忿忿地扔在了地上,“是韭叶云香草!”
苏佩并不知晓这云香草的功效,但看着长君这样的反应也是担心。甄诺知晓其中的因由,也知道安慰不了顾长君。未置一言,轻轻拍了拍顾长君的肩膀,等了一会儿,顾长君有些失控的情绪才慢慢缓解了过来。
“你们是何人?为什么要毁坏我黎家的云香草!”
一群人手上拿着锄头朝着甄诺三人冲过来。甄诺不留痕迹地将苏佩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微微扬起自己的一只手,挡在了苏佩的面前。
来人是黎家的家仆,这云香草就是黎家主要经营的作物。走近了些,黎家的带头人率先挥舞起了手上面的锄头,企图用武力将甄诺几人恐吓走。但显然是失策了,甄诺没什么武功,只能防卫,但顾长君可是顾将军府的小主子,武艺极好。
顾长君直接动手,将那人手上面的锄头抢走,如此的动作,一下子就震慑了面前的这帮子乌合之众。
苏佩这时才注意到,这锄头上面的土色与这云香草这边泥土的颜色全然不同,倒是和刚刚去的平谷县的泥土颜色十分相似。苏佩立刻拽了拽甄诺,将自己的发现轻声告诉了甄诺。
老大受了挫,一群五大腰粗的男人将三人围了起来,仗着人多也有了一点底气,眼中满是不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甄诺冷眼地看了一圈,这些人,都是一群匹夫,身上是蛮力,长君可以解决。甄诺声线陡然变冷,试探地说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竟然是为了保这十几亩的云香草,就私掘平谷县河堤,致使平谷县泄洪,你们还不知罪吗!”
这群人正是昨夜受了东家的指使,跑到平谷县私掘河堤的人。天刚擦擦亮的时候才干完了东家交代的事情,想着马上就能拿到赏银,干脆就相约一块去酒馆喝酒,就没有来得及去将掘河堤用的锄头丢掉。
现下看见自己做的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被人说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但只能抵死不承认。领头的人还是一脸倨傲,一点都不害怕的模样,只不过开始审视起了这三人。
三个小娘子,除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有武功底子的,另外两个都是文质彬彬的样子,估计是花山书院里面的女学生。黎家可是和官府里面的大老爷有交情的,几个学生能奈我何。想到了这一点,领头的人瞬间张狂了起来,“你这小女子,红口白牙,信口雌黄。现在可是你们在毁坏我黎家的东西,上了公堂,我就不相信县官大老爷会相信你们这几个学生的话。”说罢这话,就奸笑了起来。
顾长君可没有甄诺这么好的脾气,和甄诺对上了一个眼神,便将手中象征着证据的锄头交到了甄诺的手上。握紧了双拳,骨节处微微泛白,顾长君直接挥拳,冲着这领头之人的面门而去。
甄诺则是护着苏佩,不出多时,这一群男子就各自抱着被打的地方躺到在了地上,嗷嗷乱叫。
甄诺将他们身边沾染了泥土的锄头都收了起来,到时候上了官府,这些都是证据。顾长君则是直接揪起了刚刚的领头人,面容阴沉,不似往昔,让人就好像是看见阎王一样。“现在,带我们去黎家。”
“是,是,是......”都被打成了这幅样子,哪里还敢像之前那样。
男人在前面领着路,心里面的心思却是九曲十八弯的,等到了黎家,一定要让家主好好教训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