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位于顶层, 远处是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建筑,而向下俯瞰,车水马龙的景象渺小如尘埃。

  被抱起来到窗前时, 闻溪已出了一层黏腻的汗, 他是没有恐高症状的, 可眼下却感觉头晕目眩,腿都在打晃。

  闻溪清楚地知道, 他不是在害怕。

  曾经的他站在几百米的高台蹦极, 也是毫不犹豫,说跳就跳。

  何况现在?

  他只是太累了, 身心的畅快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那种淋漓尽致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日光明晃晃地照着,正对面的那栋办公楼, 是一家房地产公司。

  窗明几净的走廊里,好像有人在走路。

  手撑在玻璃上,闻溪短暂清醒过后,才恍然反应过来, 对面也是可以看到这里的。

  “学长……”

  闻溪的耳垂红得近乎充血, 他富含深意的目光看向霍清越, 却没换来反馈。

  男人的衬衫被扯开几颗扣子, 上乘质地的面料也免不了多出几道褶皱。

  比以往透出几分野性和凌乱。

  向下, 那结实有力的腿稳稳站立着,依旧很淡定,有条不紊。

  霍清越知道闻溪在担心什么, 故意不去解释。

  他的手指掰住他的下巴, 示意他去看那条河流。

  “你应该知道那是哪条江吧?”

  闻溪搞不懂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哑声回答:“好像是文泉江。”

  “没错。”霍清越应一声, 继而道:“那条江每逢七八月是它流入量最大的时期,雨水充沛,河流湍急,汹涌澎湃,奔泻而来,如箭离弦,如猛虎出山。

  在他的描绘中,闻溪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

  江水像龙蛇游动,滚沸了一样,撞击着水里的石头,被冲刷着,被挤压着,到处是泡沫,到处是浪花。

  所经之处,都会引来震耳欲聋的回响,如他此刻心脏碰击胸膛。

  所有的感官都被身后的男人侵占,带着极为浓烈的存在感。

  玻璃干净得近乎透明,隐约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霍清越低着头,脸埋入他的颈窝,每向他做一次介绍,呼吸都会随之加重几分。

  正午的阳光融进室内,将他一双淡漠眼染上温柔的色泽,中和锋利与清冷。

  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闻溪的心跳陡然漏跳一拍,紧张得急剧收缩。

  “嘶……”

  霍清越微微倒吸一口气,如被电击。

  外面,说话声音持续不断传来——

  “霍总交代了不让人进去。”

  “为啥?这大白天的他在里面修仙呢?”

  “您就别问那么多了,这不是让我难做吗?”

  “是不是我嫂子来了?他最近来得很频繁啊!是不是来查岗?”

  听到这句,闻溪不由皱眉,没忘记向霍清越解释,“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他可不是那种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性格,况且霍清越只想着工作,也没什么让人不放心的地方。

  “查岗怎么了?”霍清越不满他的分心,胸膛更加贴近他的后背,“你有这个权利为什么不用?”

  闻溪不习惯贴那么近,严丝合缝,让他喘.息的余地都没了。

  不着痕迹躲开,没想到下一秒又被霍清越拦腰抱了回去。

  他很霸道,一感受到偏离几分,就会拥得更紧。

  在门外的聊天声消失之后,闻溪又被抱去沙发。

  霍清越常年保持健身,练出了一身的肌肉,袖口处往上叠了一层,手臂肌理分明,极具力量感,像他这点重量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走路的时候,闻溪会觉得地板都在颤。

  霍清越坐到沙发上,而他顺势向下坐到了他的腿上。

  闻溪放空盯着面前雪白的墙壁,让大脑缓了片刻,不满推搡了下霍清越的肩膀,示意他别那么凶。

  男生的眼眸在迷蒙的雾气中显得润泽,似清水洗过的琉璃一般。

  霍清越的脑海中浮现出阿多尼斯的一句话: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此刻他便有这样的感觉。

  这个世界宛如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将他们两人困在其中。

  又过了很久,闻溪呼吸不匀地靠在他的肩头。

  不肯服输,他故意说:“你该工作了。”

  “你认为现在和我聊这个合适吗?”

  “你不是最热爱工作的吗?”

  “之前是,因为没有出现更让我感兴趣的事物。”

  霍清越怕吓到闻溪,所以没有说,他把他体内沉睡的野兽唤醒了。

  轻抬下眼皮,侧首吻上闻溪的锁骨。

  “那我温柔点。”

  磁性的声音,透着成熟男性的质感和魅力。

  闻溪想求饶了,却又不甘心。

  咬着下唇,他趁霍清越松懈之际,暗中想要起身,又被一把按回去。

  霍清越在他耳边低声警告,“这就是你质疑我的下场。”

  日光沉沉浮浮,很快落下地平线,偌大的办公室里陷入昏暗,冷色调的装潢更添了寂寥。

  闻溪倒在沙发上时,脚踝都在抽筋。

  时间如果能倒回到几天以前,他一定会用力地抽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巴掌。

  很多事情在没有得到实践证明之前,千万不要胡乱揣测,后果是你无法承受的。

  见他累得一动都不想动,霍清越拍了拍他的腰,问他:“要不然我抱你去冲一下?”

  听到这话,闻溪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动力,猛地起了身。

  望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霍清越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望着真皮沙发上隐隐约约的水迹,慢慢低下了头。

  -

  闻溪出来时,霍清越已经坐在办公桌后面工作了。

  天色完全黑了,桌边开了一盏落地台灯,晕黄的光照映在男人身上,又勾勒出那种疏离淡漠的气场。

  很奇怪。

  只有亲密无间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他很近,抽离过后,又恢复原状,近在咫尺也不敢伸手触摸。

  一抬眸对上闻溪看他的眼神,霍清越弯了下唇,“你想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你不是很忙吗?我陪你在这儿吃完就回去。”闻溪并不想耽误他工作。

  “今天就当给自己放个假。”霍清越站起身,将西装搭在臂弯,“欧洲那边谈成一个合作,过段时间会很忙,这段时间还能抽出空陪你。”

  说话间,他来到闻溪身旁,把人带进怀里,补充道:“当然了,即使我忙,你想找我也可以随时联系。”

  “难道你不会嫌烦吗?”

  “别人我会,但你……”霍清越碰了下他的鼻尖,“如果觉得你烦,为什么要结婚?”

  明明是很简单直白的一句话,莫名听得闻溪鼻腔泛酸。

  他在霍清越心中一定是特别的吧。

  两人从办公室走出去,没想到正巧碰上霍子尧,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这附近徘徊,就等他们俩什么时候出来的。

  以霍清越对他弟弟的了解,这么无聊的事情,霍子尧绝对做得出来。

  嘿嘿一笑,他走到闻溪面前,乖巧喊了声“嫂子”。

  闻溪客气颔首,想起下午和霍清越在办公室里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直视霍子尧的目光。

  他那个眼神一看就别有深意,像是猜到了什么。

  “说起来你俩结婚后,我还没正式跟你们一块吃个饭,既然这么巧碰上了……”

  霍子尧话没说完,被霍清越死亡凝视,“工作完成了?”

  “不就那些事儿吗?改不完的bug。”霍子尧叹了口气,直接问闻溪,“行吗?嫂子。”

  闻溪下意识去看霍清越,征询他的意见。

  这个眼神落到霍子尧的眼里,他不由得撇嘴,“不是吧?这个家你难道当不了主,还得看我哥的脸色?”

  这一招,明显在用“激将法”。

  见他这么嚣张,霍清越不着痕迹递了个警告的眼神,唇角在冷笑。

  霍子尧从小就皮痒,不收拾他一顿不老实。

  今晚是看闻溪在场,知道当着闻溪的面,不好意思冲他发火,故意挑战他耐心底线的是吗?

  只是没想到闻溪竟然不吃他那套,挽上胳膊说:“我当然要听你哥的,他有大局观。”

  霍清越轻扬,心想闻溪倒真会给他面子。

  “跟我吃个饭还要什么大局观。”霍子尧揶揄一笑,“哥你不同意,不会是怕我跟嫂子聊你以前的事儿吧?”

  KO!

  论无赖和厚脸皮的程度,绝对没有人是霍子尧的对手。

  闻溪一听就知道这里边有故事,看来上次在射击馆,霍子尧没跟他说实话,还瞒了他不少事儿。

  他从来没有问过,是觉得过去的事情再追究也没意义,都三十岁的男人了,生命中没留下刻骨铭心的瞬间,怎么可能呢。

  但听霍子尧提起这个,名为好奇的导火索就忍不住要燃起来了。

  人越在意就越想知道全部,知道了又会受伤。

  这是个永远无解的死循环。

  “非要今晚吃饭吗?改天不行?”闻溪沉默了会儿出声。

  霍子尧挠挠头,终于说实话了,“其实我是有事想拜托嫂子帮忙。”

  闻溪和霍清越对视了眼,“那走吧。”

  -

  三人来到离公司不远的一家融合菜馆。

  落座后,闻溪主动问起要找他帮什么忙。

  霍子尧眨下眼,“我想让你帮我介绍个对象。”

  说完那句又接着道:“像我们这些干程序员的,工作忙得要死,平时根本没时间社交,扩大自己的交友圈,我身边来来回回就那些朋友,根本遇不到什么靠谱的人,相亲中介帮我介绍大部分也是冲个人条件来的,我不想以结婚为目的去谈恋爱。”

  听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霍清越喝了口茶,“别听他胡说,他朋友比谁都多,工作成为不了他的限制。”

  “哥,你自己抱得美人归,就不管弟弟死活了是吧?”霍子尧眯起眸,“说起来,你和嫂子能成有我一半的功劳,那晚要不是我去相亲,第二天在你面前苦口婆心劝了一番,你俩说不定没可能。”

  气鼓鼓抱住胳膊,霍子尧哼了声,“我就不该让给你的,早知道那晚我直接截胡,你老婆可就成弟媳妇了……”

  话音未落,桌下的腿被霍清越用力踢了一脚,“说话给我注意分寸。”

  “本来就是!”霍子尧越说越来劲,“我夸嫂子,你还说我是在膈应你。”

  “………”他有说过这话?

  霍清越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段回忆,他好像还真说过。

  闻溪笑了,指尖轻点着茶杯,像小刀似的眼神“咻”一下射向旁边,“学长,你解释一下吧。”

  “他夸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人是谁。”霍清越反应很快,“如果我知道是你,一定跟他一起夸。”

  “窝趣,哥我真没想到你求生欲这么强。”霍子尧佩服竖起大拇指,继续坑哥,“看来没少积攒经验啊。”

  闻溪的眼神更冷了。

  “别听他的。”霍清越拧起眉,“我一直都在创业,哪有时间谈恋爱?”

  “谁说没有,你高中的时候不是……”

  “住口!”霍清越厉声打断。

  这顿饭他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回到家一定要打电话问问他妈,为什么要给他生个这样的弟弟。

  “霍子尧,你明天就给我飞去南非。”霍清越握住闻溪的手,“我们换一桌吃饭。”

  “怎么?你高中的经历太丰富,一桌聊不开?”闻溪挣脱开他的手,笑容有几分勉强,“我竟然都不知道,你还有白月光小甜甜呢。”

  “没有。”霍清越目光坚定,“我回家再跟你解释。”

  为什么不在这里说?

  闻溪的心里闷闷的,像是夜色下退潮的海,寂寥空荡。

  一下午愉悦的心情,突然间荡然无存。

  余光瞥向霍清越,他仍是神情淡淡的,拿起桌边还飘着热气的茶,茶杯放在嘴边,浅酌了一口。

  满是不在意,像个局外人的样子。

  闻溪的心底就像有根针在扎,细细密密的酸痛感微乎其微,但就是不舒服,怎么都感觉别扭。

  哪怕有前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小气?一点儿也不大度。

  霍子尧开起玩笑从没有个尺度,他后知后觉察觉到桌上气氛不对劲,对闻溪抱歉笑了笑,“嫂子,你别当真,我哥跟那个人没谈多久。”

  这不解释还不要紧,一解释闻溪的心里更难受了。

  但即便内心深处翻江倒海,表面上他还是维持笑意,勉强“嗯”了声,假装看向别处,嘀咕着怎么还不上菜。

  这样的反应落在他人眼中就好像根本不在意,谈没谈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并没有很想知道。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闻溪换个话题问霍子尧,“你想找个什么类型的?”

  “像你这样的就行,活泼开朗……”

  对面亮起警告的眼神,霍子尧连忙改口:“当然也不用像你长得这么好看,那太难找了。”

  他是怎么做到每句话都踩在雷点上的?

  霍清越确认,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带着闻溪和霍子尧吃饭了。

  “我大学同学的确有几个还单身,他们都挺阳光开朗的,不过有一点我需要问清楚………”

  闻溪偷瞄一眼霍清越,尴尬咳嗽了声,“我用手机打字发给你。”

  霍清越:“…………”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是故意报复他吧?

  [你是上面那个还是……?]

  看到闻溪发来这句,霍子尧差点笑喷。

  他嫂子真是够奔放的。

  [这不是很明显吗?]

  [恕我直言,没感觉到……]

  [0到处都是,1遍地难寻,你很像前者。]

  [你要这么聊,那我就要哭了。]

  [嫂子,我妥妥的大猛1~QAQ~]

  [你家1会发颜文字?]

  一不小心暴露了。

  霍子尧转了圈眼珠,[没关系,我可以为爱做1.]

  真搞笑。

  他只听说过为爱做0的。

  这顿饭,霍清越真正把自己吃成了局外人。

  明明是三个人的饭局,两个却在用手机聊天,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结束后,霍子尧还撒娇地对闻溪说:“嫂子,和你聊天真开心,以后我有困惑就找你开解。”

  “可以,不过要收费。”闻溪说完这句,终于想起霍清越,“学长,我们走吧?”

  沉默来到车上。

  霍清越已经点了火,在踩油门之前又突然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这问题问得有点儿太直接,但凡是个要面子的人他都不可能承认。

  闻溪拉过安全带,扭头看向车窗外,留给老公一个酷帅boy的侧颜杀,冷硬反驳:“我没有。”

  霍清越没说他不信,但又问:“为什么不吃醋?”

  闻溪本能脱口而出:“我又不喜欢你,我吃什么醋。”

  这话说完,车内的温度一瞬间降至冰点,尴尬的因子开始向四处蔓延。

  面容一半隐藏在了黑暗当中的男人,神情嗨涩不清,在听到那句话时,目光有瞬间的凝滞,睫毛很缓慢煽动了下,喉咙里再发不出声音。

  背对着霍清越,闻溪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又不好意思直接转身,纠结又懊恼地蹙了下眉头。

  他今晚也没喝酒啊!怎么说话这么不经大脑?

  已经开了口,再想收回就难了,张了半天嘴也没能解释,过了会儿,倒是听见霍清越发动引擎的声音。

  他什么话都没说,驶离车位后,疾驰而去。

  一路的霓虹如过眼如烟,闻溪几次想出声打破僵局,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似的。

  没有台阶让他下,难道要自己创造?

  车里有种十分古怪的氛围,令人如坐针毡,缓慢转头,余光飞快瞥了眼霍清越,他安静开车,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唇角抿得很紧。

  回忆刚刚说的话,闻溪闭了闭眼,灵魂已经躺平。

  半夜想起来恐怕他都要扇自己两巴掌……我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