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近天天一起吃饭,但何栩却从不敷衍。
在他看来,这种“恩典”不是永恒的,只是暂时的,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就会停止。
他珍惜每一顿饭,珍惜每一次约定,如果本可以有,但缺少了,这对何栩来说是一种遗憾。
何栩悄无声息地抱着这种悲观的想法与闻年相处。
他时时刻刻都在恐慌,恐慌闻年什么时候厌恶这种“游戏”。
何栩觉得这或许是闻年的一个游戏,闻年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又突然出现了,然后主动邀请自己吃饭,一起自习。
何栩不知道是为什么,闻年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何栩在等着闻年厌烦自己的那一天,或者是他有了新的“饭友学友”的一天。
何栩每天都在惴惴不安地等待那一天的来临。
他就像一个突然捡到一个从天而降的珍宝的流浪汉,等着谁突然来收回这个宝贝。
他拥着,搂着,观赏着,爱护着,甚至想占为己有。
但他始终没有。
他只是一个流浪汉。
而珍宝应该放在一个很富丽堂皇的地方。
他甚至没有像样的盒子去安放,只能那样小心地贴在心口。
贴在他最安全的地方。
何栩说完了那句想约在食堂后,就那么看着闻年。
闻年觉得自己很难去形容那个眼神,那样清澈的眼睛里都是一种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就像一只被恶意伤害了多次的流浪狗,见到了别人的好意投喂,又小心又想要的样子。
闻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开始觉得沉闷,为了何栩感到沉闷。
他不明白,这种总是出现在何栩身上的眼神,为什么总是让他心里发紧。
他不明白,为什么何栩要露出这样的眼神,这并不是什么很难达到的要求。
他不明白,何栩站在自己面前,为什么如此悲伤。
闻年不自觉地清了清喉咙说:“我六点考完,六点十分食堂门口见。”
何栩快快乐乐回了寝室,室友们有的回了正在聊天,有的还在卷,何栩打了个招呼,就钻进盥洗室。
先洗个澡,室友们现在还不着急,之后盥洗室就很抢手了。
把换下的衣裤在洗手台上放着的盆里搓巴搓巴,其实大学寝室的每一层楼都有洗衣房,放一个硬币可以洗一大桶,许多人图方便都放洗衣机,但何栩从来都是手洗,冬天的衣服也是手洗,这还被室友调侃过“贤惠”。
何栩摇头晃脑地洗着衣服,手浸在水里特别冰,最开始很刺骨,手很僵硬,慢慢就感觉到了发热,久了就发烫。
但何栩没有什么不适,他手里动着,脑子里却在想着后天。
他很快乐。
快乐的有点想跳舞。
可是他不会。
所以他把衣服搓得更起劲了,然后清洗两遍,以何栩的力气,他是很难拧动冬天的棉衣的,他也没有叫室友来帮忙。
冬天太冷,来帮忙会碰到凉水……
何栩把衣服搭在盆上,从衣服领子,到胸前,到袖子,最后到下摆,分开来都拧了一遍,然后挂起来再拧了拧,才挂上阳台。
然后何栩把寝室里扫了一遍,大家都不爱收拾,但何栩觉得这些都是小事。
最后何栩把书包里的书端正放回桌上架子上,又抽出明天的复习资料,何栩环视一圈后,终于上床了。
等何栩躺在床上,睁着眼看了破着皮的天花板上的细小缝隙看了很久之后,何栩不自觉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好慢啊……
连今天都还没有过去……
想着想着何栩就闭上了眼睛。
冬天的天总是黑得很快,才六点钟天已经有点雾蒙蒙的黑了,校园里灯也渐次亮了起来。
天还没全黑,有点灰暗,中间高一点的地方又夹杂着蓝,加上地上暖洋洋的灯光,何栩觉得这种夜色的美丽是用调料盘也很难调出来的。
他六点钟就已经站在了食堂门口了,考试周没有课,他的时间完全自由,所以他六点钟就站在了门口。
他知道闻年这个时候刚出考场,可能已经出了教学楼……
他会向着这里走过来,用他一贯不紧不慢的步子。
何栩不自觉面朝着闻年会走过来的那条大道,那里稀稀拉拉走着几个人。
又来了一波人,看样子是同一个考场的人,他们也是这个方向这个时间点……
闻年或许就在他们后面……
自己肯定一眼就能看见他……
只要他出现……
是的,只要他出现,何栩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闻年还是迈着他惯常的步子,不大不小,他走路姿势很好看,并不夸张,脚抬得不高不低,脊背挺直,并不东张西望。
但闻年正侧着头讲话,他旁边走着一个高挑的人,他穿着一身长款白色羽绒服,羽绒服刚过膝盖,但并不显得臃肿,加上他戴着金框眼睛,显得斯文又干净。
原来有人在冬天还是这样风度翩翩……
何栩不自觉捏了捏自己的棉袄,他突然有点后悔昨天晚上洗了自己最漂亮的那件棉袄。
何栩穿着他第二“好看”的衣服,看着那两个走在一起的人向着自己走近。
他们身高差距并不大,举手投足是一样的有魅力,何栩不得不承认,他们很般配。
他们好像有一种共同的磁场。
何栩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站在光明正大里,他好像站在一个即将谢幕的舞台里。
刷的一下,光暗下来,幕布拉下来,最近不可抑制生出的侥幸……自我欺骗……沉溺……
突然一下子幻灭了……
天色好像暗下来了,刚刚还有着曦光的天幕单一起来。
何栩把刚刚一直投向那条大道的视线收回,他垂下了眼睫。
何栩僵硬地站在门口,就像一个堆在花坛边的雪人一样毫无生息。
闻年喊了一声何栩没反应,他伸手揽了一下何栩的肩,何栩身上好凉……
梁语看着闻年揽着何栩肩的那只手,对着闻年说:“闻年,这位是?”
闻年觉得何栩有点不对劲,微微低着身看何栩,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直起身对梁语介绍:“这是梁语,梁语,这是何栩。”
听闻年提到自己的名字,梁语对着何栩大方一笑,热情洋溢地和何栩打招呼:“嗨喽,你好呀何栩,我是梁语,和闻年一个学院的。”
原来他叫梁语。
他的名字真好听。
和闻年一样,都是两个字的。
何栩没办法忽视别人的热情,也没办法忽视别人的主动示好,何栩也看着梁语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何栩,人文学院的。”
何栩想了想补充道:“我是闻年的高中同学……嗯……高一同学……”
“哇,竟然是高中同学啊。”梁语听了何栩这么说,用手肘好哥俩地捅了捅闻年,一脸揶揄,“闻年高中也这么厉害,这么受欢迎吗?”
何栩认真地点了点头,何栩很认同这句话,闻年一直都是很耀眼的人,自己一直知道,但自己是做不到这么自然地去夸闻年的。
“别闹了。”闻年适时加入进来,“去吃饭。”他说完带头进了餐厅。
等他们找好位置开始排队,梁语和何栩把闻年夹在中间,梁语隔着闻年对何栩说:“何栩今天不好意思哦,打扰了你们的约会。我和闻年一个考场,出来刚好遇到,所以厚脸皮跟着来吃饭了。”
何栩摇摇头以示没关系。
梁语是个待人接物很大方得体的人,他懂得怎么不动声色地挑动起一个话题,怎么让别人的视线围绕着自己。
他和何栩说完,就不经意地和闻年聊起他最近遇到的实验难题,那个实验正好是闻年做过的。
他们聊得很投机。
而何栩向来是背景板。
从来都是。
小时候,跳绳的时候,他总是摇绳的那个人。
小时候,本来那个小朋友在和自己说话,只要有另一个小朋友来,自己就会被抛下。
长大后,何栩总是寂静的。
就像现在,何栩很安静地站在闻年的后面,闻年朝向梁语,在聊天里,面对着讲话人这是基本礼仪,而何栩很安静地站在闻年的背后。
好像其实这里只有闻年和梁语两个人。
其实闻年后面没有人,没有谁一样。
何栩垂着头盯着闻年的后背,耳朵里灌进他们的交谈声。
有一堆波浪向何栩灌来,他好像溺在水里,脑子里嗡嗡鸣鸣。
何栩突然有一种极深重极深重的难过。
他觉得自己像跳梁小丑一样很难看地站在他们中间。
而梁语光就站在那里就那样光芒万丈,让何栩自惭形秽。
何栩想逃。
但他的脚钉在那里,何栩只是垂着头站在后面。
突然,一只手把何栩揽进了怀里。
闻年在和梁语说着话,但他微侧过身,把手往何栩肩上一搭,看起来就像把何栩抱在怀里一样。
何栩的脸亮了一瞬。
排队期间,闻年就这么半揽着何栩一直没放。
而何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年在食堂门口就已经发现何栩情绪不太对了,只是梁语在,他没办法直接问。
而且何栩今天沉默得异常。
梁语一直在和自己说话,闻年没办法不理会,这是他的教养使然。
但何栩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了。
好像一只被抛弃了的垂头丧气的小狗仔一样……
吃饭期间都是闻年和梁语在说话,偶尔会cue到何栩,但他也只有一两句话。
等走到食堂门口,梁语自然地看着闻年说:“我们寝室一个方向……一起回去吗?”
何栩连抬头看看闻年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他们一起走了……
“不了,你回去吧,我和何栩还有其他事。”闻年拒绝了梁语。
“那好吧……”梁语本来打算走了,但他又转过身看了一眼何栩,对着闻年说,“之前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梁语没有问完,就这么停着看着闻年。
闻年也没有接下去这句话,只是对着梁语说了一句:“我们先走了。”然后带着何栩往操场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