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向远听到苏航那番完全意料之外的发言，被口中的红茶呛个正着，咳嗽半天才顺过气来。
他狼狈地抹了抹嘴唇：“你说什么？”
“你明明都听清楚了。”
向远把手里的杯子放到茶几上，目光顺势下落，逃避着苏航的注视：“……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苏航却不依不饶：“那我就再说一遍。”
“向远，我们重新开始吧？”
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从向远的胸口烧到了头顶。
他猛地扬起头，诘问道：“你疯了吗苏航，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处境有多差？风评跌倒谷底，就差被行业封杀了……”
“那些我会处理好的，你不必担心。”
“好，就算你有本事，能挽回形象……但你有没有想过，等叶明扬出来后怎么办？你和夏轻歌连手做局对付他，他能放过你们？”
苏航靠回椅背，嘴角弯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向老师，你太小瞧我了。我耗在叶明扬身边那么久，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因为吸毒被拘留几天。”
“我想要的，是让叶明扬，永无翻身之日。”
向远如同被雷劈中一般，汗毛竖立，僵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苏航起身走到向远的身边，用手撑着沙发扶手的两侧，高大的身躯如城墙，把向远围困其中。
“我本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去找你……可我现在才发现，我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这两年多，我每时每刻都在幻想着这一天，幻想着我能早日解决麻烦，重新回到你身边。”
“你少在这自说自话，”向远冷言道，“你说分手就分手，你说复合就复合，你把我当什么？任你摆布的玩具？”
苏航摇了摇头，不再维持居高临下的姿态，而是蹲下身卑微地半跪在向远面前，仰着头望向他。
像是虔诚的信徒，仰望着自己的神祇。
“我当初和你分手，并不是出自本意，而是为了保护你。”
“那次去你剧组探班，夏轻歌找到了我。她很早就调查出我的真实身份，劝我同她一起扳倒叶明扬。我不想被她反复纠缠，最终答应了她。”
根据夏轻歌的描述，叶明扬早就对入赘夏家心怀不满，多年来一直暗中侵吞夏家财产。在他心中，夏轻歌永远是夏家的人，所以从不让她插手名扬集团的任何事务。
而苏航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将会成为最好的突破口。
“我本想先和你保持距离，以为两三个月、最多半年，我就能全身而退……等到时再和你解释也不迟。”
向远心下一沉，怪不得从他生日过后，苏航就明显冷淡许多。
“是我太傲慢，太自以为是，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虽然叶明扬很快接纳了苏航，并答应为他提供最好的资源，但当他们在澳洲的视频曝光后，他却对和苏航的关系只字未提，甚至放任大众猜测苏航是夏轻歌男友。
那时苏航就意识到，想要获取叶明扬的信任，远比他们想象中困难。
越和叶明扬接触，苏航越体会到他的深不可测。他背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深深扎入地底，难以撼动。
苏航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在乎的人。
“叶明扬一边和我亲近，一边暗中调查我……我怕万一事情败露，会把你牵扯进来，只能选择和你分开。”
杀死一个人很容易，推翻一座山却很难——何况那座山巍峨雄壮，已经在人们心中耸立多年。
聪明如苏航，也足足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办到。
这过程有多凶险，只有他自己清楚。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会让叶明扬付出代价。”
向远侧过头，不去看苏航的眼睛。
他当然记得。
当时苏航说完那句话，向远吓得都顾不上为自己伤心，连忙阻拦。他怕苏航太肆意妄为，真的会跑去找叶明扬麻烦。
彼时他和苏航都只是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毫无背景和根基，怎么可能斗得过叶明扬？
苏航把手掌搭在向远的膝上，缓缓道：“叶明扬做了那么多恶事，如果放任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但叶明扬太多疑，就连夏轻歌都抓不到他的把柄，外人更难做到。能接近他、获取他信任的，只有我。”
向远怔怔地问：“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航反问道：“如果我当初告诉你真相，告诉你我的身世、我的计划，你会同意我去叶明扬身边吗？”
向远愣了愣。
他会同意吗？
叶明扬老奸巨猾，手段又阴险，如果苏航接近他的真实意图不慎暴露，下场可想而知。
况且那时向远和苏航正处于热恋期，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步入险境。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做危险的事，我之前也答应过你……”
在那个烟火下的除夕夜，苏航曾玩笑似的和向远保证，以后不会再拿自己的身体和健康做赌注。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但我别无选择。”
*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向远苦涩地开口：“苏航，你有选择。”
“你选择了抛弃我。”
“你选择了对我隐瞒一切，去和夏轻歌合作。既然你已经做出取舍，就说明我根本没那么重要。”
向远终于想清楚了。
在这出戏里，苏航是当之无愧的大男主。苏航有他的梦想、他的事业、他必须要完成的使命，这些是他的主线任务。
而他和向远的爱情，只是整个故事中并不重要、起点缀作用的支线。
苏航当初为了所谓的正义也好，其他目的也罢，轻易地提出分手，美其名曰都是为了“保护向远”。
现在他终于达成所愿，这才想起还有条支线任务，于是又跑到向远身边，装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挽回他。
可是现在的向远，不想再陪苏航演这出戏了。
不管苏航有什么苦衷、找什么借口，向远当初承受的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曾哭得撕心裂肺，发烧昏迷到住院；曾在深夜惊醒，以为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曾反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苏航说的那么差，离开他什么都做不到……
向远总觉得自己很精明，即便在错综复杂的娱乐圈里混，也能游刃有余、从不吃亏。
后来他才意识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只是一直以来遇见的对手都很菜而已。
苏航对他的伤害，令他脱胎换骨般成长，在极短时间内就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但这淋漓的生长痛，只有他独自承受。他不可能因为苏航的三言两语，就把此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不是的，”苏航急切地解释，“不是这样的。我真的很在乎你。”
“在乎我？”向远冷笑一声，“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羞辱我的？还三番五次找我麻烦……我要是被你哄上几句就和你复合，才真是病得不轻。”
“我当初确实说了很多违心的话，也做了不少荒唐事。”
“我承认我虚伪又卑鄙，明明没办法靠近你，却又怕你忘了我。一想到你可能会爱上别人，我就嫉妒到发疯。”
“我怕你恨我，又怕你不够恨我。”
苏航的声音逐渐哽咽，眼中盛满令人无法忽视的痛楚。
“有段时间我甚至都想过，干脆和叶明扬鱼死网破算了……反正我死了，你也不会为我伤心……”
向远眼前蓦然闪过苏航倒在猩红色血泊中的画面，现实的、剧中的场景交织在一起，令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够了，”他猛地推开苏航，站起身来，“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了……我已经分不清你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苏航，我累了，要回去了。”
向远的眼前一片晕眩，但依旧咬着牙朝门口快步走去，不想再在苏航身边多待一分一秒。
苏航却不肯让向远轻易离开，冲过去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令他无法挣脱。
紧贴着皮肉，向远才清楚地意识到苏航瘦得有多厉害，好像被一副嶙峋的骨骼拥抱着。
苏航颤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向远，我不奢求你现在就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相处，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你。”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你、更爱你的人了。”
“你了解我？”向远语气低沉，“那你说说看，我现在想要什么？”
苏航绕到向远身前，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露出一丝苦笑：“你想让我从你眼前消失。”
虽然苏航说的没错，向远却并不意外，任谁都到看出他不想再和苏航纠缠。
“因为你怕再看到我会心软，会产生……动摇。”
向远瞳孔微颤，有种被戳中了心思的惶恐。但这波动就像一粒石子沉入大海，很快就无影无踪。
“苏航，你少自作多情。我们已经分手那么久，我早就不在乎你了。”
“你要是不在乎我，今天又为什么特意来接我？”
向远嗤笑一声：“我只是去看笑话，去看看你从警局里出来时灰溜溜的模样，不可以吗？”
“你说谎。”
苏航紧盯着向远，妄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可向远早就不是那个容易被看透的稚嫩少年，一脸镇静地回望过去。
“叮铃，叮铃~”
在此时，苏航家的门铃突兀地响起，伴随着一个向远听来有些陌生的男人声音：“苏航，是我。”
苏航收回目光，快速解释道：“我经纪人。”
苏航的经纪人还是以前向远见过的那位中年男人，只不过几年过去，他的秃顶愈发严重，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经纪人见到向远并没有意外，而是亲切地同他问好，很明显提前知道他在苏航家里。
向远冲他点点头：“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他原本就要走，现在经纪人都来了，他更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苏航执意把向远送到电梯口，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清爽的、朝气蓬勃的神色。
在电梯门彻底关闭的前一秒，他冲向远挥挥手，笑容明朗，一如当年。
“向老师，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