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屹洵走到办公桌前，从笔筒中抽出一支黑色签字水性笔，用笔敲了敲文件夹顶部：“栖照老师，这么上心？才刚坐下就看起文件了啊，我怎么记得这个文件夹里没有文件啊。”
他声音好听，但尾音扬起，听起来十分阴阳怪气。
孟祈安这才缓缓放下遮脸的空文件夹，眼神乱瞟，唯独不看宁屹洵，嘴硬道：“我只是觉得这个文件夹好看，想凑近看看。”
虽然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纯色文件夹……
“是吗？”宁屹洵挑眉，双手撑住桌面俯下身，细细的金丝边眼镜反着光：“小阮的帽子也挺好看的，你一直盯着看吗？”
孟祈安不明所以，小阮的帽子好不好看关他什么事。
“宁老师找我有事吗？”
“觉得栖照老师特别眼熟，来叙叙旧。”宁屹洵似笑非笑，曲起食指顶了顶高挺鼻梁上滑落的眼镜。
孟祈安歪着头思索，想的却是他这副眼镜究竟是不是平光镜。
他记得宁屹洵以前视力很好，但有个坏习惯，就是总爱在暗光下看电脑和手机屏幕。他被孟祈安指正过很多次，但每次都以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近视来堵他。
孟祈安手肘撑在桌面上，支着头看他：“我们昨天才见过，宁老师忘了吗？”他还特意帮他回忆：“商场门口，你演的乞丐。”
孟祈安直到今天，知晓宁屹洵的身份后才明白，他们昨天是在商场门口拍公益歌曲的MV。
“不对，不是那次。”宁屹洵摇头，他直起身，把黑色水性笔夹在指尖反复旋转。
孟祈安看着他绕过办公桌，走到旋转椅旁，一只手握上自己身下座椅右侧的扶手。
他顿时警铃大作，这个距离很危险。
孟祈安强装镇定，转过头看了眼宁屹洵，发现他正低头盯着自己，嘴角还挂着浅浅笑意。
孟祈安缩了缩脖子，后背开始发毛。
他试图用脚底挪动座椅偷偷后退，但显然徒劳无功——因为宁屹洵已经双手握住座椅把手，强行把椅子换了个方向，把孟祈安连人带椅子都拉回自己面前。
宁屹洵的手只要一使力，就能看到手背清晰明显凸起的青筋血管。
他人高腿长，想要和孟祈安说话只能半俯下身。
孟祈安整个人被他笼在黑色的阴影下。
逃避型人格在遇到不想面对的事情时，第一反应总是把自己藏起来。
他把半张脸缩在厚厚的黑白格围巾里，垂着的羽睫颤动扑闪，呼出的鼻息把脸颊烤得热烘烘的。
孟祈安不知道眼睛该放哪，只好一直盯着自己脚尖。
这是办公区，宁屹洵就算现在很想把他揍一顿或者大卸八块，应该也不会选择在自己的工作室吧。他看过案件纪录片，一般杀人抛尸都会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动手。
“我觉得——栖照老师长得特别像，我那个不辞而别，消失了五年的狠心前任。”宁屹洵捏住他下巴，食指顶着迫使他抬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他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突然低笑。
孟祈安垂着眼，咽了口口水。
片刻后，他的手搭上孟祈安的肩，边摇头边叹气：“也不知道他现在死了没有。”
孟祈安低垂的眼中蕴出几分晶亮。他抬眸，对上宁屹洵灼热的目光，抬手用食指替他推了推鼻梁上即将滑落的眼镜。
“应该死了吧。”他放松地后仰，扬起埋在围巾里的脸，歪着头笑看宁屹洵。
宁屹洵心头结痂多年的伤口再度被尖锐锋利的刀剖开，透过鲜血淋漓的心房，才发现那根尖刺早已与他骨血相融，无论过了多久依旧会隐隐作痛。
宁屹洵扬起嘴角，缓缓点头，他凑近孟祈安的脸，蛊惑道：“我不信。他锁骨下方有颗痣，栖照老师让我看看？”
如果只看宁屹洵笑得单纯的脸，绝不会想到此刻他的手已经从孟祈安肩头滑过，摸上内衬的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
孟祈安呼吸停滞，不可置信睁大眼，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宁屹洵身上散发的淡淡雪松香扑面而来。
那是一张孟祈安熟悉又近乎陌生的脸。他不得不承认，五年过去，他变得沉稳许多。虽然天生一张阳光少年脸，但在经过社会打磨后，冥冥之中多了一股成熟稳重和不易察觉的禁欲气质。
孟祈安差点忘了，他现在已经是名声大噪的音乐制作人了。自我能力的提升和生活阅历的浴火足以使人焕然一新，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一颗引人注目的星。
锁骨陌生的冰凉触感让孟祈安条件反射地后倾，他皱眉拍开那只手：“宁屹洵，别这样。”
宁屹洵不经意瞥了眼他敞开的领口，白皙修长的脖颈下是没入深处的阴影。
看不到那颗痣。
宁屹洵终于直起身，主动往后退靠在办公桌一侧，转头平复紊乱的气息。
“孟祈安，你不是挺能藏的吗？怎么还是跑回来了。”
怎么又跑回我身边了——
连续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冯可隔着门朝里喊：“老大，不是说开会吗？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们了！”
“马上来了，稍等一下。”孟祈安看宁屹洵一言不发，怕外边的人误会，只好替他了应声。
“好嘞！”
孟祈安舒了口长气，强压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跳，主动走到宁屹洵面前。
宁屹洵比孟祈安高，从前他不想搭理孟祈安的时候，总会故意扬起下巴。因为这样，他就看不到孟祈安耷拉的眉毛和乞求的眼神，就不会忍不住心软。
孟祈安颔首，认真看着宁屹洵，语气温和：“合同已经签了，我不能毁约。我只在望京待四个月，合作结束立马离开，不会再占用你的地方。希望我们俩以前的关系不要影响到工作和其他人。”他顿了顿，又软了语气：“可以吗？宁屹洵。”
宁屹洵冷笑，按着孟祈安胸口把他推开，转过身就要离开。
孟祈安没想到突然被推，他底盘不稳，脚踩到身后饮水机的电线差点被绊倒，一个踉跄还咬到了自己舌尖。
疼痛和血味扩散。
宁屹洵觉得太可笑了，他居然还想走。
他对他来说是很随便的人吗？他可以在他面前想出现就出现，想走就走。
如果孟祈安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不会放他走的。
宁屹洵按下门把手，嘴上说着生硬的反话：“好，你最好是。”
工作开始前的准备会议也并不愉快。
阮轻云特意留了个自己身旁的空位给孟祈安，女孩子心细，担心孟祈安和其他人不太熟，坐在身旁会尴尬。
“老大，你坐错了，你旁边那个才是主位……这个位置是给孟老师留的。”阮轻云看着站在一旁，被众人注视得僵住的孟祈安，伸手戳了戳宁屹洵的肩头，示意他坐过去。
“都是一样的椅子，分什么主不主座的，孟老师快坐。”宁屹洵笑得一如往常，拍了拍左边的桌面，让孟祈安坐下。
“可你之前说过，没有主次意识我们这个家得散啊。”阮轻云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不可思议道。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曲子有思路了？”宁屹洵拿笔敲了敲她空白的笔记本。
“哼，职场霸凌。”阮轻云收回笔记本，胆大顶嘴。
孟祈安抿唇，垂在一侧的手绞着袖口，他在犹豫。只要他在主座坐下，就要承受所有人习惯性投向主座的目光。
这和当众把他扒光没什么区别，恐惧的情绪如潮水扑面而来。
宁屹洵是最知道他有多社恐的人，他现在这样，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害怕出丑罢了。
孟祈安索性不管了，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下，平静地翻开记录的笔记本，对宁屹洵道：“宁老师，可以开始了。”
宁屹洵看他的目光透出几分惊讶。
“本次音乐企划关联的城市是西岭，我们只有四个月的时间进行歌曲制作，三个月内要解决美工宣发，还有MV拍摄，这些可以同时进行。大家都知道时间紧迫，企划的主心是孟老师，初步决定先词后曲，作编曲要在阅读孟老师写的企划关联故事和歌词后再进行曲作，小阮和杨哥你们先给孟老师做个自我介绍吧。”宁屹洵开始发挥与生俱来的领导力，用笔悬空点了二人所在的位置。
投资方选择让孟祈安为歌曲创作背景故事，以故事为奠基，其实是很有远见的想法。因为如果只是普通的古都宣传曲，或许难以吸引大众的注意，这也是当下宣传弘扬国风、古都、历史文化容易遇到的瓶颈。
旧的东西太过于枯燥无味，但如果能为旧的东西注入灵魂，即使是死物也能再次复活。
如果是以某个地点为背景来进行故事创作，那么被这个故事吸引的人，会对故事主角所存在的地点有特殊情感，这个地点便成了大家寄托情怀和抒发情感的特殊地。
有孟祈安的文笔和流量保障，投资方十分确信这次的古都宣传会有真实的成效。
阮轻云弯着眼，熟稔地侧过头和孟祈安招手，俏皮地朝他wink：“我已经给孟老师做过自我介绍啦，拿到词后我先作曲，做好后会把主旋律先发您，有情绪理解不对或者需要修改的地方希望孟老师多多指教，有什么需要随时交流！”
“小阮老师客气了。”孟祈安对小姑娘的印象不错，他觉得阮轻云这种乐观少女总能让身边的人感到轻松愉快。
“孟老师好！我姓杨名成朝，做编曲有二十多年了，希望能够合作愉快！”杨成朝体态偏胖，是和蔼可亲的大哥形象，看起来十分靠谱。
孟祈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杨老师，您叫我老师实在让我太惶恐了，我不过是入行没几年的新人，同事都叫我名字或者小孟，大家随意叫我就好，我不懂的地方还得多和大家请教。”
宁屹洵又给他一一介绍了在座的监制、分轨后期和歌曲后期、MV摄影组长这些重要成员。
“这首我打算做纯古风，电子国风和其他类型不考虑了。你们有异议吗？”宁屹洵环视会议桌前的所有人，问道。
制作人发话，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原本这个企划的题材也是最适合做古风曲的。
曲风定下后，宁屹洵又大致分了制作的时间节点，让作编曲讨论歌曲基调，还让大家自由推荐demo歌手以及成曲歌手，基本把各个流程所需要做的任务都带了一遍。
准备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后，宁屹洵再次发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左顾右盼，互相点了头，看样子都没有疑义。
“好，那我们——”宁屹洵按回笔，合上笔记本要结束会议时，坐在他左侧的孟祈安突然小心翼翼地举起手。
“宁老师，我还有问题。”
宁屹洵转过头看他，看他弱弱举手的样子，有点像犯错的小学生试图在严厉的老师争取一丝机会。
他有那么可怕吗。
孟祈安长得显小，皮肤天生白，只是因为从前需要兼职赚钱，经常在外头跑，很容易被晒黑。工作后长期待在室内，整个人又白回去了。
宁屹洵不知怎么的，居然觉得他这副样子有点可爱。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他迅速沉下脸，把这个可怕的念头赶跑。
孟祈安不想和他对视，躲开他的目光，只盯着他的喉结说话：“我申请去西岭采风，两周。”
“我不同意。”宁屹洵甚至没有思考，便迅速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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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真凶啊……
宁：他好可爱
（暂时不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