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窗明几净、视野开阔,郝仁叼着烟,将刚刚大门外一幕尽收眼底。

  “当家的,这孩子就直接把刘合香给打发走了,大门都没让进?”

  “可真是小瞧他了,还以为除了壮实点、俊俏点没啥别的优点了呢。”

  村里是人情社会,谁家有个风吹草动,但凡有心打听,啥都能知道个七八分。

  当初知道小郝头儿定下边卓的时候,秦姨就觉得不可思议。

  想不明白为什么,照小郝头儿那么宝贝郝宸佑的程度,会给他找一个十里八村都出名的‘老黄牛’、‘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窝囊废’…

  相处了一段日子之后,再有今天边卓的表现,她到现在才品出了点味儿,对自家老头子愈加佩服。

  “打发一个刘合香算什么,能降住宸佑才是他的本事…”

  算算时间,小子估摸已经坐上飞机了…

  哭着喊着让郝宸佑回家的是他,人真正在路上了,他反倒是心里没底了。

  有些拿不准郝宸佑会不会接受他的安排,儿子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这要是闹起来…

  小郝头儿也只敢在电话里能摆摆老子的谱儿,真见了面还真有些怵他。

  毕竟儿子那样优秀,大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和朋友合伙开了公司,不光支撑起了这个家的开销,翻盖老屋、治病养老再没让他出过一分钱。

  更别说…

  郝仁不动声色瞥一眼身边衣着光鲜的小秦。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自从二婚之后,小郝头儿总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莫名矮了一头,经常性自觉理亏……

  心里没底,眼皮跳的愈加厉害,烟也抽的没滋没味儿,小郝头儿解下腰间钥匙,打开床头柜,仔细数了两千块钱出来。

  然后觉得似乎有些不够,又添了一千才揣进胸前的口袋。

  重新锁上柜子,揣好钥匙,郝仁背着手准备出门。

  “当家的,大晌午的,你要出去?”

  秦姨看他拿钱,还一下就是三千,眼神早就直了。

  看小郝儿头似乎没有知会自己一声的意思,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昂,出去一趟,去山上买两只黄羊。”

  秦姨猜到约摸是郝宸佑要回家了,没有点破,刻意问道:“不过年不过节的,买黄羊作甚,死贵死贵的。”

  老郝头迈出的脚步顿住:“宸佑今儿晚上回家,他乐意吃跑山羊。”

  “宸佑今天回家呀,”秦姨一会儿摸摸头,一会动动屁股,欲言又止恨不得整出八百个小动作,“那是该吃点好的。”

  “可那也用不着买两只吧,死贵死贵的…”

  一时没注意小声嘀咕了出来,秦姨吃了一惊。

  干巴巴笑着立马去看小郝儿头脸色,果不其然冷了下来,她刚想找补…

  “烤一只!炖一只!再煮锅羊杂汤!他乐意咋吃咋吃!”

  秦姨知道惹人不高兴了,脸上连忙讨好堆笑,说漂亮话的时候还不忘耍自己的小心思: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心疼你年纪大了还要爬低走高的,我叫小龙和你一块去,他手脚利索,收拾个羊啥的比你利索…”

  “不用了,”话还没说完就被老郝头儿拒绝,“边卓跟着一块去就行。”

  小龙是秦姨亲儿子,没上过几天学,混子一个,比郝宸佑还要小上四五岁,可两个儿子早都会打酱油了。

  儿子难得回来,小郝头儿可不想小龙一大家子现眼包过来讨他嫌,用眼神警告秦姨一番,喊上边卓出了门。

  “边卓啊,宸佑今晚上就到家了。”

  边卓本不远不近跟在小郝头儿身侧,心骤然揪起一瞬。

  要…回来了么…

  “你也别紧张,我儿子他是个…很好的人。”

  边卓黑白分明瞳中回忆闪现,无声道:我知道的。

  小郝头儿浑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说着。

  “家里打小就穷,这孩子却让我俩惯的一身臭毛病,娇气的很,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呵呵…”

  布满岁月痕迹的眼角不自觉翘起,言语间满是对郝宸佑不加掩饰的偏爱。

  “我和你说说他的喜好,你听听就行。”

  “他喜欢穿宽松的衣服,尤其是领子,紧一点儿就喘不上气。”

  “他不喜欢绿衣服,特别亮的颜色好像也没见他穿过。”

  “对了,你要注意啊,宸佑最不喜欢红袜子、红底裤,看见别人穿他都会觉得别扭,外人咱管不了,自家人就稍微注意一下,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别惹他不痛快就行了。”

  “他不吃狗肉、不吃蛇、不吃虫子、蚂蚱,你就记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不要让他尝试就好。”

  “还有他爱吃羊肉、爱吃甜的,不过也不能总让他吃,这小子刚三十,牙口就不太好了。”

  “还有,宸佑随他妈爱晕车、晕船…”

  ……

  “呕~”

  刚下车还没站稳,郝宸佑蜡黄着一张脸扶着树干吐了个昏天黑地,胆汁儿都快呕出来。

  “奶奶的…”

  四十分钟出租,四个小时飞机,两个半小时客车,一个半小时的城乡公交,郝宸佑仿佛看见太奶在朝他招手…

  肚子里本就不多的存货吐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感觉舒服了些,“呼噜呼噜”漱完口,费力拎起两大包行李,踉跄往家走。

  天色暗沉,乌漆嘛黑无一丝光亮。

  郝宸佑懒得打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挪。

  幸好,不多时就听见熟悉的叫声:“儿子!”

  小郝头儿一溜小跑颠儿过来,热切接过郝宸佑手里的行李箱,卸下他肩上的背包挎到身上。

  “难受了吧,再走两步,回家好好歇歇…”

  郝宸佑心底翻个白眼儿,没搭理自家老爹爹,明显还对他的自作主张生气。

  小郝头儿自然品出来了,嘿嘿一笑不在多说,毕竟不管怎么说,儿子回家了就成。

  父子两个无声的往家走,月亮刺破云层,皎洁华光将一高一矮,一挺拔一佝偻的背影拉的老长。

  离家还有老远一段距离,郝宸佑就看到自家小院里灯火通明的,阵阵肉香直往鼻腔里窜。

  “老爹知道你得意黄羊肉,老早就架好炉子烤上了,想着你一回家就能吃上…”

  行李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回到郝宸佑肩膀上,越往前走,香味越是浓郁,他好像还闻到了胡椒的味道:

  “还煮汤了?”

  “煮了,下水、羊脸都是老爹自己个儿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胡椒也是咱自家种的,一会多喝两碗昂。”

  郝宸佑摸摸鼻尖,胳膊顺势耷在自家老爹单薄肩膀。

  他还真是饿了:“有烧饼没。”

  “有!”

  儿子难得的亲昵让小老头有些受宠若惊,声调不自觉拔高:“喝羊汤哪能没有缸炉烧饼,边卓烤手艺比老爹还要好,就等你回家呢…”

  边卓…

  郝宸佑寻摸着就是自家老爹招惹回来的那个小子,不过老爹难得高兴,脸上褶子都笑开了,他便也暂时咽下了扫兴的话。

  先陪老爷子吃个饭再说吧,不急于这一时。

  进门,小秦阿姨,她带来的小女儿含芳都在院子里,瞧他进门,赶忙堆满笑迎了出来。

  郝宸佑礼貌朝殷切的两母女笑笑,直接过滤掉了两人套近乎的废话。

  不用说,坐在火炉前专心烤肉的男人就是边卓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郝宸佑眼前一亮,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壮。

  不同于自己健身房练出来的花架子,边卓一身漂亮的腱子肉都是日积月累苦力劳动中锻炼出来的,每一寸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漂亮又不夸张。

  第二印象就是土,明明比他小了近十岁,瞧着打扮的比小郝头儿还要老气,气质稳重的和小老头儿一样。

  由于背光,郝宸佑倒是没看清边卓长什么样,只是伴随着清油偶尔滴落炭盆爆发出的短暂火光,可以看到边卓望向他的眸子莹润潋滟,清透到不像话…

  “儿子。”

  “儿子?”

  郝宸佑才注意到自己刚刚居然愣神了。

  “爸,我上楼冲个凉,你们先吃。”

  这一路辗转,身上浸透车厢里乱七八糟的味道,难闻的紧,况且刚刚吐的那样…那样酣畅,保不准会溅上裤脚、鞋面…

  光是想想郝宸佑胳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甚至盖过了腹中的饥饿感。

  刚想弯腰拿行李,鼻息间孜然味道陡然浓烈,刚刚还在烤肉的边卓,已经利落的扛起他的行李上了二楼。

  郝宸佑轻挑眉头,这人身量竟然和他……差不多。

  嗯……也就堪堪差了两厘米的样子。

  不过是边卓比他高了两厘米。

  男人莫名的好胜心在此刻作祟,尤其比较的对象还是他名义上的“媳妇儿”。

  郝宸佑莫名觉得不爽,摸摸鼻子,神色如常抬脚上楼。

  只是刚刚抚过鼻翼的指尖好像粘上了他身上的烤羊肉串味儿,辣辣的烧灼感无法让人忽视……

  在郝家,二楼默认是属于郝宸佑的空间。

  小郝头儿、小秦姨和含芳日常起居都在一楼,即使他不在家,除了打扫,家里人很少在二楼活动。

  当然,日常打理多数时间也是小郝头儿亲力亲为,他很少让二婚妻女动郝宸佑的东西,更别说进他卧室。

  郝宸佑慢悠悠上楼,刚好堵住放好行李要下楼的边卓。

  壮硕结实的身形挡住光源,投下的阴影将郝宸佑完全笼罩在内。

  郝宸佑终于看清他的样子:浓眉大眼、鼻梁挺翘,许是常年干农活,皮肤稍显黝黑,还有些糙。

  脸型倒是介于可爱和成熟之间,有些神似…许光汉?

  ‘就是这发型…土到掉渣。’

  打量片刻后他暗戳戳吐槽,倒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荒唐,起码老爹爹审美没问题。

  郝宸佑还真担心老爹爹会挑一个男版林黛玉给他,还好…还好…

  对视片刻,边卓率先败下阵来,移开目光,低声叫声“哥”,侧开身形想要绕过郝宸佑下楼,却被郝宸佑眼疾手快伸手拦住去路,把人困在楼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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