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熠珩话音落下的瞬间,言洛整个人肉眼可见变得僵硬了。
他虚虚搭在餐桌边缘的手瞬间攥紧,被男人握住的那只手也冷的像是坠入到冰窖之中,冻了长达几十天,失去生命体征的温度。
脸色从一种病态的白,变成一种失去所有希望后显著的灰白色。
少年眼眸半阖,纤长的睫毛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具体的神情。
但霍熠珩只需要想想就能够猜得出,他所掩映着的眸中,所不管流露出来的神色,一定是破碎又绝望的。
已经在心里和脑海中做过虚度变,如果将和父母有关的事告诉言洛,少年会有什么反应的猜想。
真实面对的时候,霍熠珩却仍然觉得心脏又开始疼起来,全身上下除了握住少年的那只手,都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还紧绷着,不断警告自己现在一定不能说话,一定不能打扰言洛,更不能将已经找到言洛父母这件事说出来。
……虽然大概率,少年可能已经猜到了。
两人以一个奇怪的牵手姿势僵持了许久,久到那碗粥已经没有继续冒着热气,沉默良久的少年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语气苦涩中又透露着自嘲:
“不用了,先生。”
少年用的字不是想。
霍熠珩明白,言洛已经猜到自己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了。
“我有你就足够了。”
少年说话的时候依旧低垂着脑袋没有抬起。
他从福利院被领养走的时候已经能够记事,自然记得福利院的院长和工作人员对自己所提过的。
他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在垃圾桶边,被一个早起上班的环卫工人所发现后,送到福利院的。
送到福利院后又因为检测出来的白化病,找不到领养家庭,所以只能在福利院继续长大。
即便后来因为年龄逐渐变长,他的白化病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和大众认知与医疗记录中的都有许多不同。
除了在外貌上之外,对生活的影响很小,也依旧没有人愿意领养一个不正常的孩子。
更悲哀的一点,是因为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外貌,在福利院中也被人排挤。
在福利院的那八年中,他都是孤身一人。
所以在李家的人领养的时候,即便当时来领养自己的李家夫妇给自己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还是跟着走了。
也就是那一走,让他一生都成为了一个悲剧。
即便现在从霍熠珩口中听见亲生父母的消息后,言洛明白当年自己被遗弃在垃圾桶旁边这件事背后一定有隐情。
如果当年真的是亲生父母丢弃了自己,霍熠珩是不会告诉他,给他添堵。
但纵使有隐情,言洛也不想去管了。
他太累了。
如果放在上一世,那三年的事发生之前,他或许还会对所谓的父母亲情有所期待。
而现在,对言洛而言,所谓的父母亲情,也不过是所谓“血缘”的附加品。
没有那一层关系在,他们什么都不是。
也许在他亲生父母的眼中,只和自己的孩子分开了十八年。
实际上分开的,不仅仅是二十一年的时间,其中隔着的,是他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的三年,是死亡。
即便现在重新活了一次,言洛也不会觉得是老天给自己恩赐。
在他现有的记忆中,上一世霍熠珩在自己坟前自杀后,到重生之前是有一段记忆空白。
那段记忆空白中,他凭借直觉判断,里面所涉及到的,是自己为什么能够重新回到十八岁离开李家之前。
记忆的空白并不会影响言洛的判断,他直觉一定和霍熠珩有关。
因为霍熠珩也和他同样重生了,并且半点不感到惊讶,更多的是一种,对他也拥有曾经记忆的自责。
霍熠珩一定知道,并且做了什么才能够让他们两个人都回来,以弥补上一辈子的遗憾。
可就像他总是用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不希望霍熠珩担忧一样,霍熠珩也从来没有过提起两人为什么会重生一次的任何举动。
这就像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都默契的不说,也不去碰。
他们都知道,一旦提起,那就相当于把已经表面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撕开,变得鲜血淋漓。
霍熠珩眼看少年又开始沉默,再也坐不下去,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少年左侧蹲下,温热的手掌落在少年冰凉的脸上,带着薄茧的拇指在言洛眼角轻柔抚摸过。
微凉的湿润触感传来,霍熠珩没有去提,只柔声道:“都听言言的。”
“之前还在害怕言言要是找到自己的父母,万一不要我了怎么办。”
“现在没有这个烦恼啦。”
声音满是故作轻松的违和感。
沉入回忆的言洛却完全发现不了,听见霍熠珩以为自己不要他的话立刻就着急起来,连忙解释:“不是!你在我这里比谁都重要!”
甚至高于自己的生命。
至于从来没有见过的所谓“亲人”,又和自己有半点关系吗?
见成功转移言洛的注意力,并且还得到少年的剖白,霍熠珩在惊喜的同时,言语间依旧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我知道。”
他都知道。
知道自己对言洛而言意味着什么。
“所以言言,看着我。”
他低声唤着,让言洛看向自己。
少年小幅度转头,垂眸落在霍熠珩的视线中还带着懵然与隐痛。
“言言,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提和他们有关的事。”
至于商洛和商家,以他多年以来的了解,就算知道言洛是他们的孩子,不了解少年曾经所受苦难情况下。
也不会在明知言洛不愿意认他们后,还厚着脸皮上来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