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缚弦难逃>第17章 帕萨卡利亚舞曲

  乔斯忱下意识地一怔,“池暂”这个名字于他是疼痛、是镣铐、是秩序、是烙印,如同心口一道陈痂,需要用衣衫遮掩、谎言美化,羞于示人且永不愈合,可以独自消化忍耐,却不愿被别人发现。

  “放心啦,我不会到处乱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噢,还有池暂知!”林司稚拍拍胸脯,“不过说起来,你已经不教课了,应该不能算他的直系教师了吧?真要谈的话学校也不会管的。”

  乔斯忱闻言,沉默未语,糖果在口中缓缓融化,依稀可听见仿似玻璃碎裂的细响,须臾,硬糖外壳消磨殆尽,中间的流心部分终于绽放,浓烈的薄荷香精味攀上舌尖,蔓向喉咙与肺腑,顷刻间席卷一切感官,辣得他眼眶微微泛红。

  然而林司稚正沉浸在牵红线的乐趣中,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我觉得学弟人还是蛮不错的,那天你不是坐在他的副驾跟我打招呼嘛,他还特意摇下窗户问用不用捎我一段呢,”说着理了理被风吹乱造型的樱花粉卷毛,笑道,“但贴心如我,当然不会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啦,怎么样,你们那天约会得愉快吗?”

  乔斯忱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尖因为用力而稍稍发白,在牛皮纸袋上掐出一道月牙痕:“我们没有约会。”

  “行吧,”林司稚耸耸肩,不知道信了没,“那就期待学弟再接再厉喽。”

  此时,口腔已经逐渐适应了薄荷香精的刺激,烧灼与辛辣感褪去,唇齿间只余留凛冽苦涩。

  话题无法再进行下去——他不擅长说谎,却更不敢道出真相,他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我和池暂不是那种关系,那天的偶遇也并非巧合,而是池暂安排好的。因为前一天晚上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和你的绯闻,并故意以此为借口惩罚我。

  “如果那天你上了车,就会发现我根本没穿裤子,不仅如此,身下还被迫夹着一根开到最高频率的振动棒。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池暂享受羞辱我的快感,他向来不在乎我的感受,更谈不上喜欢,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还没惹人厌倦的玩具而已。”

  可是,纵使情绪再泛滥,乔斯忱也做不到坦白哪怕一个字,他深吸了口气,绝望地合上眼睛——池暂的警告历历在目,他不想,更不能被锁进那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被在腿根印烙上寓意奴隶与归属的“池”字,最终成为池暂相册中下一个只有编号,没有姓名的收藏品。

  而这也恰恰是池暂最狡猾的地方,他太懂得如何伪装,太擅长揣摩与控制,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轻易在任何人面前扮演成自己想要的形象,今天是热心学弟,明天是天才小提琴手。

  他甚至不必担心那些曾看清过他真正阴暗面的受害者们的哭诉与揭露,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毕竟,对于一个样貌、才华、品行都趋近完美的人来说,一切指控都会被视作嫉妒与污蔑的产物,无需本人辩驳,自会有舆论为他颠倒黑白。

  这座流言的牢笼无声无形,却胜过一切坚固镣铐,让他挣无可挣,插翅难逃。

  这时,林司稚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露出担心地表情:“阿忱,你没事吧?是不是还在低血糖?”

  “好多了,谢谢。”乔斯忱摆摆手,强迫自己从思绪中解脱出来,“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噢噢,那你忙吧,我也该去写实验报告了。”

  “嗯。”

  乔斯忱道完别,加快步伐离开,几分钟后,待他行至学校东南门时,提前预订的网约车也刚好抵达。

  “尾号1027?”驾驶位的车窗摇下,里面坐着位涂抹烈焰红唇的中年女人。

  “是。”乔斯忱点点头,犹豫一瞬,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车载音箱里播放着不知哪个电台的节目,主持人操着一口台媒腔,语调抑扬顿挫:“G市男子男扮女装多次卖淫,当事人称:摸一下男人就会觉得很快乐。”

  “脑子有病嘞!”女人咂了咂嘴,片刻后意识到什么,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向乔斯忱,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没骂你,我说的是新闻里的人。我开车习惯放点背景音,不介意吧?”

  乔斯忱摇摇头:“不介意。”比起陪司机尬聊,他宁愿听电台里的洋葱新闻。

  女人打了个响指:“帅哥去哪里?”

  “督山墓园。”

  “督山墓园......”女人嘴里嘀咕着,在导航里输入目的地,“我开了二十多年出租车了,怎么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印象?”

  “那里位置可能有点偏,”乔斯忱补充,“在督山马场附近。”

  几乎每次打车时,司机都会发出类似感慨,他已经习以为常。严格来说,他要去的地方算是私人墓园,不对外开放祭访和出售,故而即便是在屿台生活多年的人也未必听说过。

  “督山马场啊,那我认识。”司机了然,打了把方向盘,拐进高速路入口,“不过池家人还真不讲究风水,居然在马场旁边盖墓园,跑马本来就怪危险的,这不咒人呢吗!”

  乔斯忱闻言,神色一僵——十二年前,自己的母亲就是在督山马场上班时,被一匹失控的赛马撞下悬崖,意外身亡的。

  不过对于司机的风水论,乔斯忱不置可否,他并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相比之下,那句话中的另一个关键词才更让他在意。

  “池家......”他喃喃重复道。

  就像被蛇咬过的人远远看到井绳便会心惊胆战一样,对于“池”这个姓氏,乔斯忱总抱有非同寻常的敏感与警惕。

  “是啊,我记得当年池家可是花高价把整座山给包下来了,”司机叹了口气,“当时还挺轰动的,大家都猜是那座山上有矿,结果,谁知道人家只是开了个私人马场,不愧是三大世家,就是阔气。”

  屿台三大世家分别姓董、魏、池,皆是黑白通吃、权倾朝野的角色,家族成员遍布政商界,手握全市九成以上的资源命脉。

  乔斯忱虽然旅居异国多年,不甚了解这里的情况,但对“三大世家”的说法还是有所耳闻,只是缘由这些事离自己太远,因而从未仔细琢磨过,更没将一个姓氏、一个人和那些钟鸣鼎食的传说联系起来过。

  但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某个曾被自己忽略的事实正试探着欲浮出水面——也许池暂那一身从容、衿贵与肆无忌惮并非与生俱来,而所有这些品质的最佳培养皿莫过于一个权势滔天的家族背景。

  一阵寒意在脊背蔓延开来,然而,乔斯忱却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他如今的处境已经足够危险痛苦,意志与尊严的旷野也早已被焚烧得彻底,何惧再添增区区一捧柴草。

  车子不知沿公路开出多久,喧沸噪音与鳞次高楼被抛落身后,目之所及只剩下成片残叶半挂的深秋树林,斑驳树影于车窗飞掠,连成无数条红黄交错的光带,犹如火光炬焰,伴随他沉默燃烧。

  电台里的播报还在继续:“震惊!今日凌晨,我市香临公馆发生一起命案,据相关人士透露,案发当晚,曾有7、8名穿着妖艳暴露的性工作者先后出入死者房间,有理由怀疑死者系‘精尽人亡’!”

  “香临公馆”四个字将乔斯忱从神游中拉回现实,闻报,他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微凝: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

  他从风衣口袋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黑名单中的那枚头像,只见唐纳修个人主页中的通讯地址上赫然写着“香临公馆A栋”。

  骤然,呼吸一滞,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个骇人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啧啧,”司机并未发觉后排乘客的异样,撇了撇嘴,评论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叮。”就在这时,乔斯忱的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提示他有新邮件送抵,发件人是国际文学大会组委会。

  许是余悸未消,又或是出于某种不合时宜的隐秘期待,他感觉自己点开邮件的指尖都轻轻颤抖,页面跳转,正文呈现于屏幕:

  亲爱的乔斯忱先生:

  您好!首先,请允许我们表达对您的歉意。

  由于工作疏忽,我们在参会名额遴选过程中遗漏了您的申请,在此谨代表组委会全体成员向您郑重致歉。经商议,您的申请已通过,会议及晚宴邀请函详见附件,诚挚期待您的出席。

  目光扫过最后一个字符,乔斯忱心情说不出得复杂,最初那一瞬如愿以偿的喜悦过后,无尽惶恐便接踵而至,方才那点猜测几乎可以被证实,而他却不知道,为了这份不允许被拒绝的甜头,自己究竟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垂眸思忖片刻,他重新点开通讯录,拨通了池暂的号码。

  与此同时,国际文学大会组委会临时办事处。

  池暂盯着工作人员照自己的要求逐字写好邮件,审校完成并按下“发送”键后,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转向候在一旁的组委会主任:“辛苦了。”

  “池少爷哪里的话,”主任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池家一直是我们大会的首席赞助商,这点小事还请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不知道主任能不能再多给我一份邀请函?”

  “当然当然!”主任赶紧拍了拍下属的肩,示意他调出邀请函模板,又堆笑着看向池暂,“不知道受邀嘉宾的名字是谁呢?”

  池暂指了指自己:“我。”

  “啊......”主任一愣,池家自十多年前就开始赞助大会,起初组委会每次都会邀请池家成员出席,但无一例外被婉拒,毕竟对于池家来说,这种赞助不过是给公众做做样子,为家族添些好名声,实则根本不放在心上,几届过后,组委会才决定不再多加叨扰,取消了例行邀请。

  因此,池暂的要求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好在他反应够快,迅速压下吃惊,端出专业态度:“没问题,那池少爷,那您打算以什么身份出席,首席赞助商代表可以吗?”

  恰时手机铃声响起,池暂看清来电显示后,眼中浮现细微笑意,挑了挑眉,挂断了电话。

  “不,”他勾了勾唇角,道,“我是乔斯忱先生的男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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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里的洋葱新闻出自“2022年五十大喜感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