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枳醒来时, 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身后多出来的陌生的躯体,还有在他腰上搭着的手臂。

  他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反应,才想到这是韩君泽家。

  他昨晚和韩君泽……

  睡了一觉。

  睡了,一觉。

  盖着, 被子, 睡了,一觉。

  林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窗帘, 身后的男人紧紧贴着他, 均匀滚烫的鼻息打在他后颈上, 又热又痒。

  林枳感觉好像是被一只大狗抱住了,热得他直出汗。

  还很有……安全感。

  林枳慢慢转回身, 韩君泽似乎感受到怀里人有动静,不满地皱了皱眉,哼唧了两声。

  林枳等着他放松呼吸均匀时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韩君泽睡沉的脸, 喉结滚动。

  自从重逢后, 他还没这么近距离、安静地打量过他。

  退去在青涩的少年气后,韩君泽的长相带给人的是一种极具冲击力、饱和度的俊美, 野性而张扬, 眉深目阔,睫毛浓黑, 随着呼吸轻颤着。

  就在林枳要向那眼角下的小痣慢慢贴近时,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这个点会是谁?

  他从韩君泽怀里爬出来, 轻手轻脚地下床。

  刚要走到门口开门时, 锁竟然应声开了。

  屋外的白屏亭保持着开门的姿势, 和只穿着浴袍的林枳大眼瞪小眼。

  “林老师?你怎么在这儿?”白屏亭的目光落在林枳的一截脖颈上, 愣过后突然大叫起来, “卧槽!你、你们睡了吧?是不是睡了?哈哈哈哈哈哈卧槽!恭喜我们君泽终于摆脱处男身!哈哈哈哈哈哈!”

  林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让过了半个身:“你找他有事?先进来吧,他还在睡觉呢,我洗个澡穿好衣服就走。”

  “哎,别啊林老师,我刚来你就走了,等君泽醒了不得杀了我啊。”白屏亭踩进玄关,“我没啥大事找他,因为他好几天人间蒸发不回消息不来上班,我就看看他死没死,走啊,把君泽叫醒,我请你们吃早饭吧?”

  林枳不知道自己是为对方“熟练从鞋柜里拿拖鞋穿上”的动作不忿,还是为他自然脱口而出的那句“君泽”怄气,或许还可能为那次酒吧,看到过这人亲昵地搂过韩君泽的脖子……

  明明知道他们俩并非是那个关系……

  但白屏亭有着韩君泽家的钥匙,可以随意进出他家……让林枳依然觉得自己有种像小丑的多余感。

  可能因为他抛下韩君泽的那四年,陪在他旁边的,都是这个开朗阳光的青年。

  林枳闭了闭眼:“……不用了,我还有事,已经和别人有约了,我先走了。”

  他迅速换好衣服,连澡也没来得及洗,就拿上自己的东西要逃离这个地方。

  白屏亭纠结地咬着下唇,拉住他的手腕:“林老师,你……你哪怕等他醒了再走啊。”

  林枳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忽地微笑道:“白总,说起来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白屏亭咽了一下口水。

  “我想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林枳眯了眯眼,礼貌地微笑道,“那天在酒吧,我‘偶然’和韩君泽重逢,其实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吧?为了让我不能马上就走,还要主动去见你们,那个服务生故意往我身上倒酒?”

  “我、我们设计的只是让他把杯子在你面前摔了,没想到酒会洒在你身上……”

  “当时卡座上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知道我,但装作不知道,让韩君泽介绍是吗?”

  “……”

  “韩君泽假装和你扮演情侣,也只是为了刺激我?”

  “……”

  对方的不自然的神色就像默认,林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堆满笑容,“那红毯酒会呢?你们到底为什么出现在那?”

  “……君泽想找陆方悬让你写歌,我们主动去供应那场酒会,但为了搭上人脉,一分都没赚,他原本就想找你去参加,结果他打死都没想到,筹办酒会的魏总居然和你是那种关系。”白屏亭急忙道,“林老师,从我认识韩君泽那天起,我就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林枳脸上维持的表情几乎就要被打碎。

  他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费力地保持笑容:“好,多谢白总告知。”然后头也不回地踏门而去。

  一路走到小区楼下,林枳才终于苦笑了一声。

  原来不管是从陆方悬那里得来的机会、各家公司抛来的橄榄枝,还是的他自以为的命运天意的重逢…… 全都是韩君泽一步步盘算,用尽心机,让自己不知不觉间走进的天罗地网……

  他现在终于不敢再相信巧合。

  因为每个“巧合”的真面目被解开后,发现都是韩君泽的暗箱操控。

  而那个引起了这一切的、主动提出在酒吧见面的、陪伴了他多年的网友,是否在这一环环中,担当了某个角色?

  面对如此强势逼人、霸占欲爆棚的韩君泽,林枳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避无可避的疲惫。

  走到车站时,林枳接了个电话。

  “喂?妈?”

  “小枳,告诉你个好消息。”电话那边陶姝萍的声音激动开朗,“家里公司没事了。”

  林枳顿了顿,手疲惫地盖住眼睛:“是吗,那太好了,怎么回事啊。”

  “有一家公司给你爸签了担保协议,虽然不是现钱,但资产评估总额能覆盖你爸公司金融运转,而且是无条件无期限全保,有这笔钱,公司股票也持稳了,恢复了正常运作……”陶姝萍长舒一口气道,“总算度过一个大危机。”

  林枳苦笑道:“咱们应该好好感谢人家,是哪家公司?”

  “我和你爸去查了,最高只能查到总理那,但它背后有别的产权大股东。”陶姝萍道,“应该是不想露面吧。”

  林枳无声地捏紧了手机。

  韩君泽……

  “对了小枳,我打电话来还有个事。”陶姝萍想了想道,“这段时间家里公司经济危机,对跟咱们合作的魏氏的吉锦集团也有亏损,听说现在锦覃也在北京,你看看能不能去和他吃个饭?就算走走关系。”

  “……好,我知道了妈。”

  林枳刚撂下电话,又一个号码钻空拨了过来。

  林枳试想了好几种应对韩君泽的第一句话,最后却摇头一笑。

  他再步步谨慎又有什么用?

  他根本逃不掉对方的掌控。

  “林枳。”那边一接通,低沉又咬牙切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他妈敢跑?”

  林枳淡淡道:“我为什么不能跑?”

  “你猜我一睁眼醒来,就发现昨晚还在的人不打一声招呼就没影儿了,是什么感觉?”

  “所以,你想怎样?”

  韩君泽恶狠狠地道:“我该怎样?你这算不算翻脸无情不守信用?你家公司没事了吧?”

  林枳紧紧地捏着手机,胸膛起伏了两下,飞快道:“是,多谢韩总了,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不该自顾自离开,我应该一直守在你家,等你发话我可以离开时才能走,等你睡了我玩腻了我以后才能走,这次是我错了,韩总多多包涵。”

  “你——“

  他迅速挂掉了电话,把韩君泽气急败坏的声音掐在了“嘟”的一声后。

  -

  撂下韩君泽的电话后,林枳想起他妈的叮嘱,便联系了魏锦覃,和他约在了一处安静的餐厅。

  这时已过了早饭点,餐厅里人很少,到的时候,林枳看到魏锦覃已经在一处空旷的桌前坐下了。

  他一走过去,看到对方的脸就愣了。

  大大小小青紫的瘀痕和破皮的嘴角,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魏哥,你这……”

  魏锦覃的目光一抬,就看到林枳衣领上的一段脖颈:“你……”他旋即一笑,“看来你和韩总和好了?”

  林枳恍然间想起昨晚,摸上了那处吻痕,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没做回应。

  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儿。

  魏锦覃说“和好”?

  他出国这些年,从来没对外人提过韩君泽,更不会说起他们分手的起末经过。

  就算那次红毯酒会魏锦覃直觉到了什么,也不可能知道他和韩君泽之前的事吧?

  似乎猜到了林枳的想法,魏锦覃微微眯起眼睛,笑着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痕,道:“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了吧?我那天酒会结束回家,居然在自家门口遇到了疯子。”

  林枳:“……”

  “原本我还没反应过来,不过看他吃瘪也蛮有意思的,没想到我和林老师的关系在外人看来那么亲密啊。”

  “魏哥,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向你道歉。”

  魏锦覃笑着摆了摆手,道:“那都是小事,不过我很替你担忧啊林老师,你和这种骨子里就带着暴戾的、不知情趣不懂风雅的人在一起,就好比一个天一个地,四年时间……你拒绝我的原因居然是这种疯子,让我尤其不解,你真的能幸福吗?”

  林枳皱眉:“魏哥,国外那几年,和韩君泽没关系……”

  “你到现在还要自欺欺人吗?”魏锦覃苦笑,“我知道,我比不过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国外四年之久,你作茧自缚,和任何人保持冷淡的距离,只有一次学校聚餐你喝醉了……”

  “你同学打电话给我,我连夜去接你,你都醉成那样,我抱你时你却还把我推开,然后嘴里一直念叨着‘不是你,不是你,你不是韩君泽’……然后,我自然就去托人查了一下这个名字,呵,还真查出不少东西来……”

  林枳僵住:“你——!”

  魏锦覃身体前倾,目光蓦然犀利:“别怪我没提醒你,林枳,过了这么多年,他变了,你也变了,就算你忘不掉他,可当初是你给他抛下的。想想当时你怎么考虑的,你是个聪明理智的人,你做的选择都是你认为的‘最优解’,你还想再重蹈覆辙、延续自己的错误吗?”

  林枳痛苦地闭了闭眼:“不、不是……”

  他和韩君泽或许是“不合适”的孽缘,分开才是理智的“最优解”……

  可他逃不掉,这孽缘他斩不断!

  他用了四年时间想抛却这段感情,却更加备受折磨。

  他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魏锦覃轻嗤一声,音调缓缓道:“……林枳,你是不是忘了大一时,你刚来美国那年是怎么过来的了?要我提醒你一下吗?”

  仿若恶魔骤然敲醒沉睡的暮钟,两句话让林枳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刻在灵魂里的恐惧节节攀升。

  “呵,这么刻骨铭心的爱人,你却始终不肯联系他,躲他躲得那么远,你忘了为什么吗?你不记得自己手臂那些疤怎么来的了?不记得你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在病房奄奄一息的样子了?”

  林枳脸色雪白,手上剧烈发抖。

  “你敢不敢告诉他你其实有病?你不敢,你怕,你怕他不能接受现在的你,怕打破你在他心中最美好的样子,他爱你,爱的也只是他记忆中,还在高中校园的你。他见过你最憔悴败落的样子吗?见过你发疯自虐的样子吗?”魏锦覃耸肩笑笑。

  “别说了……别说了……”林枳死死地抓着脑袋,他大吼道,“别说了!”

  “韩君泽他不知道,他没见过,”他直直地盯着林枳,“只有我见过,只有我能接受,林枳,当时守在你身边,救了你,给你找全世界最好的药物治疗的人,是我……”

  “我没忘……别说了……”林枳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求求你,别说了……”

  他怎么会忘呢……

  他知道,和韩君泽相差得已经越来越多了。

  韩君泽摆脱泥沼,已经是光芒四射。

  而他……

  他是个不正常的人。

  魏锦覃居然三两句话就把那些过去鲜血淋漓地翻了出来。

  轻而易举,循循善诱。

  狠狠地将了他的军。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给我留点余地吧。

  林枳恐惧万分地抱着自己的脑袋,身体微微颤抖,突然一直手强势地抓住了他的腕子,他像一只惊弓之鸟猛地弹了起来:“啊!!!”

  “林枳!””耳边传来的声音,突然无比清晰。

  是韩君泽的声音。

  林枳猛然顿住,意识回溯般含泪看着眼前的人。

  韩君泽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正站在他面前,紧紧握着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神里深沉复杂。

  林枳猛地瑟缩了一下。

  韩君泽怎么在这里?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

  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不能……不能……

  不能被他看到……

  不能被他看到!!!

  “起开,起开……我要离开这,韩君泽,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林枳,你跟我走!跟我走!”

  安保紧跟着闯入的韩君泽追来,一时的惊变让服务员和几个客人都傻在了原地。

  魏锦覃抓住林枳的另一只手臂,嗤笑地看着韩君泽:“韩总,你突如其来打扰我们的约会,好像不怎么礼貌啊?没听到他说放开吗?”

  韩君泽猛然飞起一脚,踹到魏锦覃的腹部:“我滚你妈的礼貌!你他妈跟他说什么了?!”他眼中赤红,“林枳是我的人,老子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轮不到你个翘人墙角的来管!”

  安保立刻上前架住韩君泽的肩,把他团团围住:“先生,你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

  魏锦覃面容扭曲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费力道:“林枳,你真要跟他走?”

  趁韩君泽愣住的一瞬,林枳猛然挣开他往出口跑去!

  “林枳——!操!”韩君泽狠狠地甩开安保的手,拔腿追去。

  林枳刚逃出餐厅,就看到门口停着韩君泽的车,下一秒他被从后面猛然擒住,冲击力极大,他身体重心不稳,反而被韩君泽抗了起来,然后扔进了后车座里。

  后背撞在车座套的瞬间,林枳就感到眼前一黑,下一秒就压上了一具躯体,不顾他的挣扎乱动,炙热的体温和粗重的呼吸环绕在他周围。

  林枳认命地微微仰起头,不断喘息着。

  司机座位的白屏亭本来正叼着烟等人呢,回头一看,震惊地叫道:“卧槽,君泽,你这硬抢人啊!”

  韩君泽将林枳锁定在自己的近在咫尺的视线内,眼中泛着如狼一般绿莹莹的光。

  他敲了一下司机座椅,恶狠狠道:“把烟掐了!开车回家!”

  作者有话说:

  斯哈斯哈,下章有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