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以为, 一声“阿檀”能彻底唤回司慎言的神志,可谁知,火上浇油了。
司慎言眼中暗芒骤然凌厉, 低喝一声, 双手用力, 转身就把满月扔在那硬邦邦的行军榻上。
着着实实“咣当”一声。
满月顿时给磕得后背生疼, 差点摔背过气去。
他容忍度再高也急了,怒骂:“杀千刀的, 你让毒箭戳脑袋上了吗,看看老子是谁!”
司慎言大概是听着这骂人的腔调有点熟悉,又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满月看他眼仁在晃, 知道他的心摇摆于清醒与恍惚之间。他骂归骂,不到最后关头, 依旧是舍不得对司慎言动手,还是希望这货能自己清醒。
有了前车之鉴, 纪满月不再说话。
这般身位,金针不好用了。
满月暗下决心, 只要司慎言再有动作,他便一指头把他戳倒了再说。
可下一刻, 司慎言的动作让他下不去手——对方俯下/身子, 吻了他。
吻中的情绪, 比占有更浓烈,简直像是要把人吃下去。
自刚才到现在,司慎言一直扣着满月的右脉,卡住他喉咙的手也没有撤下来。
嘴里不知是什么地儿破了, 漾出股血腥味。
在这样偏执浓烈的侵占里, 满月一下被扯得心口发紧, 内伤顿时风起云涌。岔气被司慎言不正常的情绪滋养着,狠命在他胸腔里撞。
因为司慎言这般模样让他心疼——他何曾这样过?那么凶,又那么无助。
终归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满月突然抬手往司慎言颈侧戳去。
万没想到。
司慎言虽然疯狂,但一直防备着。满月的真气已经滞涩,骤然而动,瞬间就被察觉了。
就在指尖要碰到对方皮肤的刹那,司慎言及时松开卡着满月喉咙手,反掌隔开他的黑手,再顺势一带。
满月左手也被对方扣住,死死按在床上。
纪满月肠子都悔青了——从一开始就不该心软。
他侧身给腿让出分毫空间,蜷腿向上,想将司慎言身子撑起来,本意是去顶司慎言小腹。只是空间实在局促,那位置卡得很尴尬。
这是个防身的招术,意在逼对方起身回防。哪管膝盖是顶到肚子还是变成断子绝孙腿?
但凡面对个正常人,都能生效。
可惜司慎言这会儿不正常。
他毫不在意。
也无奈纪满月还是心有顾虑——他真不躲?
顶坏了怎么办……
那不痛不痒的一撑,莫名其妙生出种欲拒还迎的意味,不仅如此,还让司慎言因势利导地也蜷起腿来——卡得满月连腿也动弹不得了。
真拿他没辙了?
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纪大人只剩下心里骂娘一招。要气死了。
刚才他内伤就一直在叫嚣,这会儿更肆无忌惮,如一股困在深渊里冲不出去的旋风,横冲直撞。
难受忍到极致,便是暴怒。满月恨不能对着自己胸口猛捶一拳。
把在司慎言那儿吃的瘪,冲这该死的内伤一通发泄。
他是实在难受,想咳嗽,又一直被司慎言霸占着。对方的索要和内伤混成一股难言的滋味,让满月皱起眉来,几不可闻地低/吟了一声。
预料之外,这不经意间散出来的脆弱,精准地扯了司慎言灵魂深处疼惜他的那根弦儿。
一声轻哼居然比什么都管用。
强吻就这么顿住了。
纪满月好歹呼吸得了自由,猛地缓过一口气。
他已经不在乎司慎言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吞他了,借机合上眼睛,勉力去冲内息里肆虐成势的岔气。
片刻,满月知道司慎言大约是清醒了,他的双手被放开了,一股熟悉的清气自他手少阴心经冲进来,带着他散乱的内息,把岔气冲散开。
未待睁眼,他就被对方搂进怀里。
“内伤……”司慎言问得小心翼翼,“我……伤到你了是吗?”
这不废话吗?
满月几乎脱口而出,但睁眼看见人的一瞬,还是哑火了——
司慎言眼睛里的血丝散掉些,眼眶红着,那眼神又慌乱又委屈,藏不住心疼。
他伤口又裂开了,隐约看见渗出的血已经漫到了肩头。
“混账。”满月低声骂了一句。骂司慎言一时不认人,也骂自己心软。
司慎言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他对自己刚才的所为很恍惚,但看满月脖颈上清清楚楚印着指痕、嘴角都破了、腥甜的血腥味还留在自己嘴里没散掉……
每一个细节都能坐实他刚刚做的混账事。
他是真的令人发指、不是人来着,并非是自己做得什么怪梦。
司慎言抬手,想去擦满月嘴角的血,不想满月下意识地一躲。
这一躲,如直接在司慎言心头狠狠抽了一鞭子——我让他害怕了。
手不知所措地悬停在满月脸颊旁,指尖蜷缩起来。
满月此时平缓了些,他懂他的心思。
“唉,不是躲你,”他叹息着说,接着拽过司慎言的手,毫不讲究地拿人家袖子擦去嘴角的血,“你伤口又裂开了,我重新给你包一下,刚才怎么了,毒气上头吗?”
司慎言被他熟不讲礼的小动作暖了心,任他摆弄伤口:“我也……不知怎么了,起初以为你是个幻象,后来拼命想证明你是真实的……”
好在孟飘忱留了药。
包扎已毕,刚刚又闹过一通,满月只在司慎言几处穴位上轻缓地按了片刻,那人就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转眼天擦亮,孟姑娘来了。
她彻夜没睡,将那毒箭拿回去查验,说毒药的底子确实是霜星草,剂量掂配得比上次轻,不致命,只会让人神志受影响。
呵!太准了,可惜说晚了。
纪满月苦笑。
晨光自军帐高窗透进来,孟飘忱这才看见满月脖子上的掐痕,皱起眉来,大约明白了公子刚刚诡异表情的深意。
但一转念,觉得以他的身手,何至于被弄成这样?
晃眼,看见他唇角的狼狈。
嗯……
孟飘忱毕竟是个未嫁的姑娘,隐约想明白了什么,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满月看得出姑娘局促,不动声色,扯回正题问道:“毒要怎么解?”
孟飘忱收敛心思,从怀里摸出那支冷箭,递到满月手上,然后揣着手沉吟道:“有两个方案,一是用针配合药草,压住司阁主体内的毒性,他可以随你们快马加鞭地回都城,二是,即刻就解毒,但过程……不会太痛快,我须得一直在司阁主身侧。”
言外之意,若是要彻底解毒,司慎言需要与满月分别一段时间。萧玉走不快,孟姑娘要照顾在侧,总不能把人家姑娘一劈两开。
床榻那边,司慎言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他刚才就已经醒了,听满月和孟飘忱的对话,终于绷不住了,道:“劳烦姑娘,先帮我压住毒性……”
话没说完,满月直接向孟飘忱道:“烦请孟姑娘行个方便,我与他单独说几句。”
孟飘忱没再多说,退出去了。
再看司慎言,不光坐起来了,还掀被子要下地。脸上的表情满是“我好了,能一起走”。
纪满月两步上前,将他按住:“消停会儿。”
二人片刻无言。
长袍的小立领根本掩不住满月脖子上的掐痕。
刚才孟飘忱看得见,司慎言更是皱着眉,挪不开眼。
满月抬手理顺司慎言的发丝,轻柔地描着眼前人耳朵的轮廓:“你说他们为何对你下手?”
有心为之——有人针对我,看准了我在乎你。
司慎言当然明白,但让满月独自先行,他实在难放心。
满月的手很暖,有点干燥,磨在他耳朵上,让司慎言生出种心有余悸的燥。二人眼神一错,他突然明白纪满月想做什么,猛然起身。
但这一次,满月丁点犹豫都没存,重重按在对方颈侧穴道上。
“孟姑娘第一时间把你的毒解了,便没人能要挟我什么。”
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司慎言看见满月倏然贴身过来,立领遮不住的伤痕在眼前变得铺天盖地。他被满月抱住了,拥抱里满是不舍。
就这么,木易维护送伤员和医师慢行,丰年率九野营和满月一起,急行往都城赶回去。
此时的大越都城,还沉浸在浓郁的年味里。
年前虽然闹了小商贩罢市的事儿,但因为有纪大人暗中推波助澜,竞咸帝心里对整件事情的因果矛盾已经门儿清。
他传令户部,将小商贩好好安抚,不仅承诺年后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还免了三年的商税。
散户小贩都是小老百姓,本就是想好好做生意过日子的人。这般一来,都开开心心重新开市,这事儿在面儿上得了个圆满。皇上只等满月回来,让他把自己枢密院里藏着的祸头揪出来拿捏一番。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
安王殿下外室有儿子,却一直没有正是上报册立,皇上是知道的。竞咸帝一直觉得这兄长,儒生气质太过,甚至有点窝囊。
若说安王殿下对王妃一直颇为礼待,倒不如说他是惧内。
安王妃是别国的和亲公主,皇上想敲打,一直找不到太好的由头。
其实,也是有点懒得管。
终于,竞咸帝近来耳闻,安王已经沦落到想看儿子,要借助临江仙台听琴品茗的茬儿,才能得偿所愿,就觉得事儿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王爷这般惧内法儿,确实是……
太丢人了。
而且皇上刚想给安王兄撑腰,就来了个机会。
巴尔恪送来为质的小王子年幼,巡遍满朝文武,家里有适龄孩子、又与其身份相付的,只有安王家的小王爷纪深。
于是,皇上借着给质子作伴的由头,给小王爷立了册子,从此大越皇室正式有他一号,他再也不是权贵们茶余饭后偷偷议论的野孩子了。
更甚,皇上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让安王把质子接到府上去住了——孩子太小,还需要人照顾,这几年,就先住你府上吧。
所以,纪深也得常年回府住,没理由再跟着亲娘住在外面了。
安王起初听了这个安排,一半欢喜一半愁——往后再寻个机会,把外室接回来给个身份,就合家团聚了;但单是骤然接俩孩子回来,府上的母老虎只怕就有得吵。
殊不知,向来自己高兴就行的王妃这回突然识了大体,非但没多说什么,还给请了文武教席,每日把俩孩子的起居作息安排得妥妥帖帖。
突如其来一派母慈子孝的和乐场景,让安王殿下这儒生每天都乐得合不拢嘴,恍如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