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慎言想要眼前的人。
看那人安静地躺在他面前, 顺从地任他亲吻就更想要了。
对方在他的浅吻里无所适从,又在无所适从里逐渐放松。
这让司慎言在疼惜之余,尝出种支配的快感。
满月从容貌到性格, 都是司慎言的菜, 他每个表情都能恰到好处地让司慎言动心。
司慎言想要。
但他不能, 他得忍着。
军帐是落了帘闩的, 那外面也太热闹了。吩咐一声“大人要休息,没事别打扰”, 然后拨云撩雨,终归是不像话。他再如何被满月不经意间就勾得心里痒,也不能这般孟浪。
最主要是, 他想让怀里的人休息。
哪怕一会儿都好。
自从都城一别,到救下萧玉, 司慎言看得出满月心绪的波澜。纪满月的心狠只给那些对他心怀恶意的人。
他不冷血,哪怕是个陌生人, 能如萧玉这般所为,都让人动容。
更何况, 萧玉不陌生。
她的心之所向除了天下太平,还有满月的安康。
所以这个吻一直轻轻的, 旨在安抚纪满月那颗近来飘摇的心。
满月总是能敏感地体会司慎言的用心。
还有对方忍得难受的苦心。
他轻咳两声, 司慎言就止了啜吻。满月的睫毛在对方掌心里抖动两下, 他轻声道:“是真的困了,你抱抱我。”
司慎言依言在床边侧卧下,把他收进怀里。脊背密不透风地贴着胸膛,二人呼吸的节奏都融在一起了。
后来满月真的睡着了, 很恬静, 眉头一直是舒展的, 司慎言嘴角勾出个得偿所愿的笑容。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黑,司慎言也一直看着人到天黑。他是怎么都看不够他的。
待到满月醒来,二人挑开帐帘,入眼星斗漫天。
今夜干冷,肆虐的风尚没刮起来,营帐里到处生着篝火。不会打仗又过着年,丰年暂止了禁酒令。于是一众老少爷们围着篝火,烤白日进城买回来的肉,用大铁锅煮了满锅的饺子,有吃有喝,插科打诨。
不知是谁,得到将军的允许,拆兑出一点/火/药,拿树枝子和草枯纸做成好些能一窜很高的小炮仗。弹到夜空里,没有烟花崔灿,但多人一起放,依旧开出如灿漫天的星光,在人烟稀少的河边荒地爆出一股不似人间的美。
满月想去看看萧玉,到帐子门前,听说她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萧玉的帐子再如何取安静的地方驻扎,也扛不住整个营地都闹腾,她能睡着,满月便不再去打扰。
他又往热闹地儿走,见到丰年、厉怜、吴不好和莫肃然等人喝酒闲聊,唯独没见木易维和孟飘忱。满月那颗八卦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活了。
他举目四望,寻一圈没看出端倪。
司慎言凑过来,非常贴心地往营地外的河岸边一指——映着粼粼月色的冷水旁,生着一小撮暖火。
满月眯缝着眼睛仔细瞧,才看到有两个人影并肩而坐在河边,依着身形能分辨出谁是谁。不知木易维说了什么,逗得孟飘忱一直在笑。
实心儿棒槌终于开窍了?
满月有心偷听,但一观地势,那二人周围连个破树杈子都没有——好好的河边怎么就不长树呢?
纪大人悻悻。
除夕热闹,也终归是在行军途中。
戎国侯带出来的兵不会在营地里过分放肆。没有人喝醉,第二日更不会因为大年初一,而止步不前。
闹到戌时,就该休息的休息,该巡防的巡防去了。
满月回到帐子里,稍作休整,他刚才喝了酒,身上一暖和,困劲儿又上来了。
司慎言不知做什么去了,好一会儿没见人。满月斜倚在行军榻上,人没等回来,自己先睡着了。
这些日子,司慎言是跟他在同一个帐子里住的。
根本没什么嫌好避。
不知道二人关系的,只道都是大老爷们儿,行军途中同榻而眠都太过寻常;知道二人关系的,是身边亲近的人,更没人说什么。
只是,世间事大多怕“只是”二字。
旁人看二人坦荡,只是满月心里不坦荡。
因为终归有熟不讲礼的人——吴不好首当其冲。
好几次他来寻满月和司慎言,都赶上人家落了帐帘,要休息的时候。
吴憨憨在门帘外请见,帘子隔音太好,他根本听不清帐子里面到底是让进还是不让进,于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喜欢掀开个帘角招呼。
巡戍的近侍,知道他跟二人关系近,根本没人当回事。
结果昨儿,正赶上司慎言搂着满月要亲没亲,他掀了帘子。
把纪满月惊得差点使出他看家的轻功来,一窜老远。纪大人那点儿需求隐秘的安全感瞬间稀碎。
所以他左思右想,想起前些天买的虎头铃铛,从百宝囊里摸出来,系帘儿上了——驱凶辟邪防吴不好。
满月很满意。
这会儿,司慎言还没回来,满月睡着了也未见得多踏实。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隐约听见那虎头铃铛“叮铃”一声轻响,就揉眼半撑起身子:“回来了,又忙什么去了?”说话心里暗想,他在与不在,睡眠质量简直天壤。一边自嘲,一边往帐门边看。
可目光所及,帐内只亮着昏黄的豆油小灯,除此之外,哪儿有人啊。
风吹的么?
外面起大风了,为了给司慎言留门,帘闩没从内里挂着。细看果然帘角翻飞。
满月重新躺下。刚要迷糊,铃铛又给帘子掀得“叮铃铃”地轻响起来。
这还怎么睡啊……
满月“啧”了一声,穿鞋下地,准备把那虎头铃铛摘下来。
指尖刚碰到线绳,有人道:“别摘。”
满月一惊。
那声音与他一帘之隔,听不真切的虚。
大半夜的是谁啊……
掀帘,却不见人。
“皇兄。”
这称呼好陌生,但声音很熟。
帘子被彻底大掀开,才见门帘外站着个小矮子。小小的身子背着月光,看不清脸。但听声音能分辨得出,来人是安王外室的孩子。
就是临江仙台上被双面刺绣吓哭鼻子的小王爷纪深。
“你怎么在这?”满月让他进帐,“外面风大,你父王呢?”
小孩没动:“父王没来,我是来替这只铃铛找好朋友的。”说着,小胖手里拎起另一只虎头铃铛。
满月隐约觉得怪,可脑子有点转不动,他解下铃铛,弯腰递给纪深:“它的朋友在这呢。”
纪深伸手要接,正刮过一阵小风,寸劲儿地没接住,铃铛掉在地上,晃动着,又磕出几声脆响。
满月蹲下,把铃铛捡起来:“是不是手冷?进帐子吧。”
小孩矮,一直背着月光,看不清脸色。如今视线齐平地咫尺对望,满月才看出他脸上脏脏的,蹭得满是灰。
他又向满月伸出小胖手,要那只铃铛。
满月无奈,笑着把铃铛稳稳当当放在他掌心。
可是下一刻,虎头铃铛穿掌而过,又一次落在地上。
大惊,让纪满月一时讷在原地。纪深也一脸迷茫,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孩弯腰自己去捡那铃儿,手在地上捻了好几次,那铃铛只像是水做的幻影,怎么也捞不起来。
又或者说,纪深像个幻影。
“幻影”终于意识到什么,站直身子看着满月。
相顾无言片刻,小王爷像在临江仙台初见那般,拱手一礼。
“学生纪深……”
正这时,一阵大风扑面而来,吹得满月眯起眼睛。
风把纪深的后半句话吹散了,那个小人儿也就这么散了。
满月晃眼再看时,眼前满是营地内忽闪的篝火飘摇,余光还见虎头铃铛掉落脚边,被吹得滚来滚去地响。
风很冲,怎么都停不下,直对着满月吹,吹透了他的衣裳,彻骨地寒,吹得他瞬间就上不来气。
满月挥袖掩面,缓了一瞬,倏忽抽上口气来。
猛然睁开眼——还在床上。
映着昏黄的灯火,见那虎头铃铛安安稳稳地挂在门帘上。
是梦?
但怎么会梦见纪深……
他心思还没缓过来呢,军帐帘子又一次轻摆,紧接着熟悉的“叮铃”脆响直接敲进灵魂里。
随着帘子掀开,风猛地灌进来。
桌上的星点火光被吹得“扑”地一下,狂摇着,眼看是要灭了。
“是人是鬼!”满月毛了,贯月“呛——”一声,半出剑鞘。
这回,门口确实是有人的,来人先几步到灯台前,把那苟延残喘的油灯火心拢住,然后到满月近前,握住他的手,将贯月缓缓推回剑鞘:“怎么了,做梦了吗?”
声线温和又熟悉。
司慎言的手冷,依旧能给满月安稳。
纪满月目光停在对方脸上,存着分辨是梦是真的心思。
司慎言不催他。
好一会儿,满月终于彻底缓过来了,舒出口气,合上眼睛时,自嘲的笑意让嘴角弯起来。他把贯月放下:“梦见个一面之缘的小孩。”
司慎言解下外氅,散掉身上的寒气,把他抱进怀里:“别怕。”他手指穿进满月的发丝里,轻轻地按摩着他的头皮。
但纪满月只要心思不乱,粘上毛就是只猴儿,片刻他就觉出司慎言气场不大对,伏在他怀里没动,问道:“出什么事了?”
都城里,紫元传了急信来,司慎言进帐子前还想着赶快把事情与满月说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一看他这副模样,司阁主就瞬间不忍让他闹心了。
本来想着把他哄睡了,自己去找丰年,但实在不知这精豆子从哪就看出端倪来了。
或许是他对司慎言一呼一吸散出的情绪都太过熟悉。
司慎言须臾的迟疑,让满月更加确定有事儿,满月隧脱开怀抱,直起身子,看着他。
“都城里突然出现了很多江湖人,紫元一直暗中盯着,但未敢打草惊蛇,看不出门派,也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有,巴尔恪的朝贺使节已经进了大越国境。”
满月深吸一口气,把刚才惊梦的那篇儿翻了,道:“走,去找侯爷,不能一直这样慢悠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