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 街上人少,只偶有起早的百姓,站在自家院门前, 打水洗漱。

  巷子深处, 一户独门小院前。

  司慎言驻足, 左右看看, 眼见没人,手在满月肩头轻轻一拍:“进去。”说罢, 飞身越过院墙。

  大早晨起来就被拉来翻墙,满月嘴巴一撇,跟着轻飘飘的落进院内。

  堂屋的门还关着, 司慎言在门上三长三短地敲出个节奏。

  片刻,开门人正是张日尧。

  司慎言身量很高, 与满月前后而站,把满月挡了个严实。他错开身子, 张日尧才看见纪满月,先是一愣, 后就笑了。

  笑容里满是故人得见的松心。

  张日尧道:“不知尊主留暗记要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司慎言道:“今日别再回去了, 杜泽成那边, 自会有人帮你演一出死遁。”

  张日尧像是想说什么,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道:“属下领命,但有两句话,想单独向公子交代。”

  司慎言眸子中划过犹疑, 最终没有反驳, 看看时辰, 道:“长话短说,马车到了就走,一会儿街上人就多了。”

  说罢,他往院子中间去,把堂屋让给纪满月二人说话。

  满月全没客气,进屋就把门关了,迫不及待地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日尧是个技术宅,嘴本来就不利索,满月这般笼统一问,他找不到话头儿了。

  见他抓耳挠腮的模样,纪满月无奈苦笑,问道:“悬星图那几样东西,为什么不能落在朝廷手里?”

  张日尧道:“现实里,咱们对家数据泄露,出了人命,这事儿你知道。后来,我得着一份证据,来自对家已经‘自杀’的程序员,他许是出事前太着急,随便找了个邮箱把证据发出去,好巧不巧,是我的。”

  “会不会是群发?”

  张日尧摇头:“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不像是。”

  满月听着,皱了眉头,前些日子,对家数据泄露确实闹得沸沸扬扬。这么一听,还有内情?

  “他发得不是加密邮件,所以很快就被追踪过来了,我没办法,只能把原始文件销毁,将备份文件分散开,加密写在咱们游戏的代码里,就是那三件江湖秘宝里……”

  “怎么不报警呢?”

  张日尧道:“他在邮件里说,这事儿背后水深……”

  纪满月脑袋顿时嗡嗡的,觉得确实只有张日尧的脑回路,才能干出来这事儿:“既然不是加密文件,那他写得是什么?”

  张日尧叹气:“是一串英文和数字的组合,非常长,当日太仓促,我没记住……”就这时,满月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眼花,张日尧好像在他眼皮子底下极短的消失了一瞬,“我当时也没想到你会牵涉其中,把事件的因果、加密解码程序写在了单片机里,本想着找你商量,可刚写完,也不知怎么的,就到游戏里来了……”

  纪满月定了定心,在屋里踱步几圈,道:“我知道了,你先回点沧阁,那几样秘宝我去想办法寻来。”

  张日尧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我进来了,还有旁人也进来了,我怀疑是数据泄露致人死命的幕后人,可能藏在朝中。”

  果然,这游戏里还有旁的真人。

  “是谁,有什么分辨方法吗?”

  张日尧摇头道:“我不回点沧阁,正是因为这个,丰年身边似乎有线索。一直敌暗我明,咱们终归掣肘。而且,时间非常有限……”

  满月明白他所谓时间有限的意思,若是对方背景深沉,利用商业手段,将游戏的全套源代码买断,不仅控制权紧握在手,更甚,到了狗急跳墙的那一天,直接销毁,鬼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好在……我虽然来不及仔细看,但那内容乍看像个位置坐标,很可能真正的证据,被他藏在现实某处,若这么想,对方暂时不敢破釜沉舟,”张日尧看着满月,正色继续道,“而且……老大,这是咱们的心血,不能就这么被毁了。”

  是了,这游戏是承载着一群年轻人梦想的飞船,他们可以为了梦想摔折骨头,也不愿意让它陨落深渊。

  但是……

  事情若真如张日尧所述,早就脱开满月的可控范围。

  纪满月摇头道:“不对,没有什么比人命重要,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平安……咱们该把这件事交给更专业的人。”

  张日尧垂着头,半晌没吭声,好一会儿才道:“可我不知道怎么出去,所以咱们只能尽可能掌握主动权。”说着,他突然抽出腰间匕首,抵在自己喉咙上。

  纪满月吓了一跳,伸手要拉他。

  张日尧却笑了,道:“老大别慌,我这样不会死的,但这是一项只有我才能用的金手指,”说着,他严肃地道,“而你,上次你被杀之后没有卡在异次元里,九成原因是因为运气好。”

  “当时……是你通过系统跟我说话?”

  张日尧明显一愣,问道:“系统?什么系统?”

  不是他?满月惊骇。

  张日尧突然一拍大腿:“单片机!一定是单片机!有谁手里拿着单片机!”

  什么意思?

  满月正待细问,听见门外司慎言在和吴不好说话。

  吴不好嗓音略高,催道:“尊主,车来了……”

  张日尧眼神一变,压低声音快速道:“三件江湖秘宝的线索在司慎言手上,可能与他结义兄弟的过往有关,老大记住我说的,你别死!”话音落,他一刀抹了脖子。

  不及眨眼,张日尧的身体陡然消失不见,连滴血迹都没有落下,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哎——

  纪满月一句阻止的话卡在嗓子里,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得看着眼前空旷的屋子,心道,这方法……为什么只有他可以用?

  几乎同时,吴不好已经到了门前,推门道:“公子,我进来了。”

  他推门而入,见纪满月独自站在后窗边,惊道:“大堂主呢?”

  满月答道:“他……执意不与咱们回去,我要拦他,没拦住……”说着,看向半敞的窗外。

  司慎言上前两步,没太在意张日尧的去向,反而似有似无的要扶纪满月:“你脸色……很不好,怎么了?”

  满月也不知自己此刻到底什么脸色,应付道:“许是刚才气息急了。”

  司慎言叹息道:“罢了,方才就就觉得他在搪塞我,以他的能力,若另有考量,咱们倒也不必过分担心,”说着,他侧头看看满月,二话不说,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来了,“咱们先回去。”

  纪满月“哎呀——”一声,吓了一跳,他是脸色不好,又不是腿瘸,被个男人横抱起来,着实不大光彩,吴不好正看个满眼,眼里的笑意蒸得纪满月瞬间脸红了。

  他挣扎着要从司慎言怀里跳下来。

  司慎言把他抱在怀里一颠,道:“别折腾了,”说着,跨步出屋,到马车上,才把纪满月放下,吩咐道,“回客栈去。”

  马车一路急行在空旷的大街上,进到客栈里,司慎言便急着寻莫肃然。

  结果好巧不好,莫阎王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留了字条说是去寻什么药引子了。

  纪满月安慰道:“属下自己也懂医,没大碍。”

  但看司慎言,一副不信他的模样,显然,他在司阁主面前,信誉不怎么高。

  就这时,孟飘忱声音悠悠柔柔的:“柳公子不舒服吗?”

  满月又想说无碍,被司慎言一把按住。司慎言正色道:“姑娘医术高明,昨日仓促,今儿烦请姑娘给他仔细瞧瞧。”

  孟飘忱看眼前这二人,勾起抹讳莫如深的笑意,走到纪满月面前,道:“我给公子瞧瞧吧,就算瞧不好,也瞧不坏不是?”

  纪满月见镗不过去了,只得就范。

  孟飘忱纤白的手指搭在纪满月手腕上,那指头嫩得水葱似的,哪里有小店老板日常操劳的粗糙。

  脉诊得很细。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插话,司慎言、吴不好都在一旁关切地看。

  直到姑娘撤手,司慎言才问道:“如何?”

  孟飘忱一直云淡风轻的,满不在乎的神色里带着几分出世的缥缈。

  这会儿,她眉头却皱得紧了,端详纪满月。

  满月给她看得直发毛。

  孟飘忱缓缓道:“你一共受过三次重伤,而且是接连不断的。第一次伤了心脉,本来养好了,是不会留下病根的,但你养伤期间心绪激荡,埋了心劳成疾的苗头;第二次,旧伤没好全,又伤了肺,期间忧愁思虑,伤就更好不了;第三次,心脉伤上加伤,被哪位内家高手震裂得异常严重,武人又讲行气顺畅,你心肺久伤难调,行气就会瘀滞岔愤,最要命的是……养伤期间你不仅又与人动武,腰侧还受了几近致命的外伤,气滞血亏,这都没死成吗……?”

  这姑娘仅靠摸脉,就把血月几次重伤终成沉疴的因果顺序说得半分不差。

  简直神了。

  司慎言听到“腰侧外伤”时,忍不住看纪满月,显出伤怀来。

  他这幅模样,被孟飘忱看在眼里,姑娘瞥他一眼:“你干的吗?”

  司慎言:“……”

  他讷住片刻,抱拳正色道,“确实是我的过错。”

  孟飘忱一双妙目生出几分怒意,想说司慎言什么,又好似终归觉得不妥,没说出口,只是白了他一眼。

  她再看纪满月,幽幽地道:“你现在忧思倒是解除不少,看来是懂得进退的,心不殇,内伤就有望医治,但你脑子怎么又跑到旁的算计上去了……不累吗?”

  可不是么,他心思不在司慎言身上,全都跑到怎么尽快破局上去了。

  要不是纪满月知道这是游戏里,还留存着一丝冷静,他非要当场口呼神仙不可。

  司慎言闷声道:“姑娘既能看出病灶,可有什么方法医吗?”

  孟飘忱咬着嘴唇沉吟片刻,道:“少跟人动手,少费心思,养个十年八载,大约能恢复个七八成,若是想医好……”她抿着嘴,在屋里转起圈来,“我没这本事,但我可以回家问问。也说不定,听了这般疑难杂症,我爹爹愿意亲自来一趟。”

  江湖上,有名有姓的神医,好像没有姓孟的,不知是假名,还是哪路隐居的高人。

  可只听她这么说,司慎言就已经动了亲自去请老先生的念头,他刚要说话,忽然旁边屋子里一声惨嚎。

  声音沙哑闷涩,痛苦至极。

  司慎言立刻神色一凛,道:“好了,咱们先去府衙。”

  作者有话说:

  交代一下逻辑基础,涉及现代的内容占总篇幅非常非常少,但我得带一笔~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