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 于洪刻没有那日矿脉直井下的疯癫模样,更像是体力和精力都损失极为严重。
他与纪满月对招,乍看攻势凌厉, 实际上是纸糊的老虎, 气力空虚。
司慎言一接手, 就察觉了。
他墨染骨用了一套判官笔招式, 专攻于洪刻掌心穴道。
顷刻间十几招过,于洪刻气息已经散乱了, 喘息短促,显然是气不够长,这般下去, 不出二十招,司慎言便能得胜。
那二人你来我往的, 满月歇在一旁,想着于洪刻的所为, 心理恨得烦躁。
他突然开口问:“于先生在矿脉内为非作歹,掳掠迫害少年人, 许掌门知道吗?”
于洪刻明显一呆,须臾的分神, 手腕一处穴道便被司慎言敲中, 左手即刻麻了, 他骂道:“都是王/八羔子……不讲武德!”
纪满月几乎气得笑出声来:“跟你这残害无辜的混账,讲什么武德!老子没将你抽筋剥皮就算客气了。”
于洪刻瞥他,不再说话,专心应对司慎言。他其实一直想借机逃脱, 但司慎言一直把他的退路封得死死的。
眼见司慎言攻势越发凌厉, 于洪刻已经左支右绌, 险象环生。
他确实是因为练功才需要定时饮血,前些日子在矿脉里,被司慎言二人阻碍好事,逃走之后差点丢掉性命。
最近连续作案,都是为了那口少年血。
可补血的节点早已经乱了,后补多少,也只能暂时压缓经脉错乱的凶险。更甚,再与司慎言斗下去,非要因气血暴涌,毙命当下。
于洪刻索性识时务了:“阁主住手吧,于某认输,留我一命,便将矿脉的因果内情都告诉你们。”
这之后,直接做束手之姿。
司慎言墨染骨舞了个花,打中于洪刻胸口两处穴道,于洪刻惨然一笑,也是无奈:“矿脉中与二位交手的确实是我。”
差事暂了,纪满月与司慎言对视一眼。
满月走到那姑娘面前,拱手道:“姑娘功夫俊得很,多谢出手相助,”小男孩在她的救助下已经恢复神志,满月便蹲下身子,问他道,“你叫阿鹿吗?”
孩子吓得不轻,看纪满月生得好看,才木讷的点头。
“你姓杜?”满月又问。
阿鹿回过味儿了,问道:“你是我爹爹的手下人?我没见过你……”
纪满月笑得温和,指了指司慎言道:“我和那个冰山脸叔叔是来接你回家的。”
阿鹿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懵懵懂懂之间已经有自己的主意了,他仰头看看面摊儿姑娘,道:“姐姐救了我,请姐姐随我一同回去,我家好做感谢。”说着退开半步,站直了身子,向那姑娘深深作揖,已颇有文士风韵。
姑娘摸摸阿鹿的头,没拾他的茬儿,反而问纪满月道:“公子,怎么称呼?”
纪满月不知她是何来历,笑道:“在下……柳画桥。”
姑娘不知信了没信,笑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公子好雅致的名字,小女子孟飘忱。”
孟飘忱,江湖上没有这一号。
纪满月道:“杜小公子盛情,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同行?”
孟飘忱目光落在于洪刻身上,好一会儿,才向阿鹿道:“小公子盛情,这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点沧阁一直有门人在暗中戒备保护,但带着阿鹿和于洪刻荒郊外宿,变数太多。孟飘忱江湖儿女气十足,根本就不在乎她那祖传方子的小面摊儿,于是几人在驿站买下马匹,趁着夜色,赶回南泽城中。
因为带着阿鹿,进城都格外顺利。
纪满月以为司慎言要第一时间把孩子送回杜泽成身边,没想到,他径直带众人回了客栈——还需要等一等,等一个时机。
刚进门,吴不好便着急迎上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于洪刻突然开口道:“给我找点血……否则……否则……”声音又已经如当日矿脉中那样炙哑起来。
司慎言不等他话说完,直接在他身上补了几指,向吴不好吩咐道:“着人把他看好了,有话进屋说。”
他转身回自己房间,脱下外氅搭在一旁,吴不好跟着进来,低声道:“尊主,钟岳仙脱逃了。”
司慎言问道:“在沉水囚逃的?”
吴不好答道:“正是,阁中怕是还有叛徒。”
纪满月折腾一晚上,身上疲累,安排好孟飘忱和阿鹿的住处,忙不迭冲进浴堂,把一身汗尘冲洗掉,终于舒服了。
他现在最想念的就是床榻,脑海里划过扑上床的十八般姿势,迫不及待回房,却见司慎言正在他屋里沏茶呢:“今儿夜里能消停吗?”
司阁主放下杯子,缓步走到纪满月身前:“你独自夜闯府衙的帐,本座给你记着。”
合着他是秋后算账来了,纪满月心里翻了个白眼。
二人上次这样说话,还是满月养伤时,他一下就想起司慎言把他手腕绑在床头上的所谓“惩罚”,心中一寒,也不知怎么的就心虚了,瞥开眼睛不去看他,心里却在想:日尧说,悬星图不能落在朝廷手上,如今图被司慎言掉了包,总算暂且放心。
可是日尧……不知是否安全。
司慎言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伤情有异,微低下头看他。
刚才二人就离得近了,这般就更近。
满月能察觉出对方对他的关心很微妙。
他没向后躲,反而抬头起头,露出个浅浅的笑。
抬头时,他的额头、鼻尖,几乎贴着司慎言的嘴唇掠过去。
司慎言呼吸一滞,心头起了一层柔暖的涟漪。
满月的笑意更浓了,道:“尊主,张晓现在何处?”
司慎言挑眉问他:“你们没有私交吧?”
满月想了想,答道:“挂心恩人,奇怪吗?”
司慎言看着他的眼睛,分辨他笑意里的情绪,道:“张晓现在安全,你想见他……倒也不难。”话说到这儿他停住了,看着眼前人。
初见他时,司慎言喜欢他衣冠楚楚,喜欢他斯文又强势;进到游戏里,唤回他的本性后,把他对人的凌厉、狠绝、算计与温柔都看在眼里。
他从皮相到心思都那么美,美得灵动。
“带你见他也可以,但你要怎么谢我?”司慎言问道。
纪满月没说话,慵懒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点潮气,几缕湿发贴在脸侧,勾勒出脸颊流畅的线条,左眼下的红纹没了遮盖,浮绘着、艳丽着,在优柔的烛火映衬下,显得格外媚色。
他突然微踮起脚尖,凑进司慎言的双唇……
可就在碰触的瞬间,司慎言见他眸子里带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好看的双唇,突然改变方向,贴向司阁主耳边,轻声道:“尊主……想要什么?”
轻浅如叹息的低喃,在司慎言耳边萦绕。
司慎言觉得头皮要炸了,小腹间有一团火焰,被骤然点燃,越烧越烈,延展至四肢百骸。
纪满月是美的,他的美与性别无关。从前,他美得惊艳又绝冷,这两种气质微妙的糅合在他身上,毫不违和。但司慎言从来没觉得他魅惑。又或者说,他从来不会主动魅惑。
可今儿……
妖精。
一瞬间,司慎言脑子里闪出这个词儿。
他不动声色,就着对方的姿势,头微偏,正好将人窝在怀里,耳语般地问道:“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那怀里的人,又突然往后退了开去,幽幽的说:“呀……好像真的不知道呢,属下曾经以为知道,但后来发现想错了,还差点因此送了命。”
他翻旧账,带着怨。
怨很淡,天上星星点点的淡光似的,惹人怜。
可他又偏好像没察觉出自己言语里的怨、和司阁主的心疼,只是站在人家对面,随意揉着殷红的菩提珠。
珠子摩擦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歪头笑着看司慎言。
笑意漫不经心,却一点都不无辜。
就像在对司慎言说:你如今想要什么?是我吗?我在这儿呢。
双眼清澈纯粹,却纯粹得惹火。
让人想看这双眸子漾出万般神采变化,羞怯的、渴求的、隐忍的、意犹未尽的……
司慎言被他招得火烧火燎,一把将他拉进怀里,低头就要亲上去。
纪满月在这一瞬间异常温顺的合上眼睛,身子不由自主的一僵。
便就是这一僵,唤回了司慎言的理智。
他停住动作,看怀里的人。因为紧张,满月微蹙着眉头,呼吸急促起来,胸口的起伏带得衣襟轻颤,一下下小心翼翼的碰触在司慎言胸前,传导着两个人的心跳。
司慎言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捻起满月的下巴,声音里带出几分笑意:“你知道我喜欢你。”纪满月睁开眼睛,眼里满是对他突然刹车的疑惑。
司慎言又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吗?
无意中带出的局促紧张散开,满月又变回那副悠哉不上心的模样,轻轻的道:“血月喜欢你。”
“你呢?”司慎言问道。
纪满月皱了眉:“有区别吗?”
司慎言看他。
“尊主想要的,得到了,属下想要的,也即将得到,岂不皆大欢喜。”
司慎言拉起满月的手,带他到床边。
这一刻,纪满月的第一反应非是这人要用强。
反而,前几日的“惩罚”让他如一朝被蛇咬,突然就戒备起来。打定了注意,他要是再绑人,就当场动手。
结果,司慎言只在他肩头一按,把他按得坐在床上,道:“早点睡觉吧,天亮了,带你去见张晓。”说完,竟然直接转身往门外走。
还没忘了帮他吹熄两盏灯烛。
司阁主人到门口,停住脚步,没回头,声音沉沉的:“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利用我,但你我之间的事儿,不要再论旁人。”
说完,直接出门去了。
留下纪满月独自坐在床上发愣——简直莫名其妙!
纪满月这般招司慎言,自然有他的目的。他担心张日尧的安危,他想尽快回归正轨,自从上次司慎言喝酒,说了所谓的“醉话”,纪满月便觉得他死而复生之后,这人对他的情谊,好像确实微妙。
纪满月知道自己好看,现实里馋他的人多得很,他身居高位,不乏有人同他提出利益交换,但他从没这么做过。
刚才之前,他私以为司慎言对他的所谓喜欢,与那些人的馋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司慎言对他有血有肉的付出过,他对司慎言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抵触。
所以他想试试。
可这一试当真试出来点儿不一样的勾扯。
若只是馋,他刚刚大可顺势而为。
若非是放在心上的喜欢,司慎言他何必这么……
洁癖?
作者有话说:
※出自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