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应棠!你混蛋!”
贺明渊已经健步上前一拳打在那张笑颜上。
强劲的力道让萧应棠一个踉跄,手中的画板摔在了地上,刚转过脑袋,贺明渊就又挥来一拳,萧应棠敏捷的闪身,反手抓他的小臂,将贺明渊拽进怀里,从背后牢牢束缚住。
也不顾嘴角渗出的血,萧应棠伸出舌尖舔了舔,凑近贺明渊耳畔,笑得邪魅:“怎么了,是嫌我画得不像,还是画得太像?”
贺明渊挣脱不开,避头咬牙,瞥向地上的画,更是羞愤难当,整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这家伙所画的哪儿是今日的他,而那日他在床上的模样,全身赤裸,神容迷离,春姿荡漾,一手掩面,微蹙的眉宇间似忧似欲,流畅紧实的身材活灵活现,就连那个地方也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玉根挺昂,水润光滑,真是好一副春光乍泄的艳景。
萧应棠:“贺总觉得我这画如何,还要拿章给你么?”
贺明渊从牙缝里逼出字:“你这个骗子。”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扮猪吃虎,故意与他搭话,诱他较量,说的那些话,都是在让他放松防备,没有拿出全部实力来和萧应棠比。
眼前的这副画,虽然在技巧上逊色了贺明渊一截,并没有按照西方透视学来画,但呈现出来人体比例却又一点都不奇怪,反而在崩裂之中美感异常。
贺明渊甚至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描述,如果说自己的画是空间性的,把一个人从纸里拽了出来立于眼前,那么,萧应棠的画就时间性的,所画之人仍在纸中,但却气韵生动,可以听见情迷的喘息,触摸滚烫的肌肤,游观满床桃色,好似把看画人拉进了画里,造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时空。
他用中国画的方式,画了西方的素描,新颖,清奇,好得莫名其妙。
“呵,这叫兵不厌诈,贺总做生意难道不懂?”萧应棠搂紧住他挣扎的身子,“喜不喜欢这幅画?”
下流!
贺明渊面红耳赤的瞪他,要是作为商人,如果这人不是萧应棠,画的不是这些东西,自己说不定会很欣赏这样的画法,甚至会想要签下他,但现在只觉得恶心。
“你不喜欢我画的你,但我却很喜欢你画的我,哥哥把我画得比真人还帅,好开心~”
“我没有!”他厌恶这个人都来不及,怎会故意美化他。
“哦?没有么?我在哥哥眼里竟有这么帅,呵,那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色不迷人人自迷了。”
萧应棠还在沾沾自喜,贺明渊趁其不备,手肘袭上他的腹部,一脚用力踹开他,拉开房门转身就走。
一路步伐匆匆,穿过大厅,来至庭院,屋外是晴空细雨,透亮的天光将雨丝折射得莹莹发采,整个园子就像被裹在一层虚幻晶亮的水气中,贺明渊不堪此般羞辱,直直的就朝园门走去,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
“明渊!”
萧应棠在小石桥追上他,握住双肩,看着贺明渊脸上怒意,一怔:“你生气了?”
贺明渊挥开他的手继续走。
“等等,我没有要捉弄你的意思,”萧应棠跟在他身旁,仓惶解释,“我只是不想输得太难看,如果这幅画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贺明渊回头,疾言厉色:“所以你很喜欢看人这样被你摆布,受你控制,对么!”
是的,他很生气,却又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分明清楚自己如果全力以赴的话,萧应棠不一定能赢他,但这个人假迷三道的模样,就是让他很火大。
“我没有要摆布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走,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我凭什么不能走!就因为你的一幅画,我就该困在这里,受你欺辱么!萧先生如果寂寞难耐,大可找一条狗来陪你消遣,但抱歉,我是人!”
“我不是——”
“放手!”
两个人在石桥上拉扯起来,谁都不肯退让,雨势渐大,混乱之中,贺明渊脚底失足一滑,骤然身子失衡后倾,他本能的伸手抓住萧应棠,但石桥围栏极低,根本来不及调整,两人就双双落入了水中。
这人工湖比看起来要深许多,足可将人没顶淹没,贺明渊一掉下去口鼻就呛满了水。
他曾经有过溺水的经历,既怕深水,更不会游泳,铺面而来的窒息感让他恐惧万分,手脚胡乱的扑腾,就像又回到了那个寒夜里,冰冷的海水好似可将皮肉割烂,一个大浪拍来,把他卷进了黑暗的深处。
他其实不想死的,一点也不想……
但不会有人来救他,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里。
望着海水中渗透进的一抹冷白的月光,贺明渊渐渐放弃了挣扎,耳边出现了小时候与母亲的对话。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他是不要我们了吗?”
“爸爸怎么可能不要我们,他只是工作太忙,等你学好了画,爸爸就会回来了。”
但他真的好笨,无论母亲怎么教,无论多么努力,他就是画不好,永远画不好,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父亲才不喜欢他,把他送去了法国。
他想就这样从世上消失了也挺好,反正他是多余的,没有人会在乎他……
“明渊!”
忽然,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个人影朝自己游来。
好奇怪,这里怎么还会有人呢。
他被一双臂膀紧紧的抱住,贺明渊就像找到救命稻草,抓住那人不放,有人来救他了,还有人在乎他,到底是谁?
最后一丝意识失去前,他看清了那张神情慌张的脸,黑瞳如墨,黑发如漆。
怎么会是他……
再次睁开眼时,贺明渊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了,头发也是干的,夕阳透过窗户映照在他脸上,煌煌灼目,贺明渊抬手遮目的坐起来,头还晕沉沉的,一时间分不清刚才的画面是在梦里,还是真的发生过。
扫视了一圈卧室,只有他一个人,旁边的椅子上却放着一件萧应棠湿透的外衫,正觉着有些纳闷,就听见房门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你就真打算把他一直留在这里?”是齐嫂的声音,贺明渊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有何不可,这是我的家,难道我连这点做主的权利都没有么。”萧应棠的语气不悦。
“那他呢,你觉得也愿意呆在这里吗?”
萧应棠默了一阵,才道:“他会愿意的。”
齐嫂叹道:“就算他愿意,你师父也绝不会同意让你这么做。”
“别动不动就拿师父来压我!”萧应棠骤然提高音量,见齐嫂受惊颤目,萧应棠焦灼地揉了揉湿漉的黑发,闭目吸了一口气,“齐嫂,你为什么就不能替我想想,我总不可能一个人守着这里一辈子吧。”
“但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要不是在你身上有利可图,他会呆在这里?一旦你对他没有了利用价值,他是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的。”
“明渊不是这种人。”
“你了解他多少,怎就知道他不是,”齐嫂语重心长道,“你师父就是在这种人身上吃过大亏,才不希望你下山——”
“够了!别说了!”萧应棠红目瞥去。
“小七……”齐嫂知道他心里有怨,也不忍再激怒他,蹙眉垂下眼帘,“算了,是我不该提这个,我去把姜汤端来,等他醒了喝一点,你快去换件衣服,别着凉了。”
萧应棠拉住她:“齐嫂,你别生我气。”
齐嫂摇摇头:“过些日子就是你师父祭日了,还是让你哥哥姐姐们来开导你吧,小七,红尘刺人眼,名利交相煎,你自己也多斟酌一下,老先生也是为了你好。”
齐嫂说罢离去,萧应棠仰天长叹了一声,放眼望向园中的雨景,无论春秋冬夏,还是阴晴圆缺,在他看来都是终年如一日,围墙外的斜阳是那样美,照耀的天地是那样广阔多彩,但却都不属于他。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师哥师姐就可以下山,而他不可以?他不止一次这样问过师父,师父只是告诉他,上天赐予了你一样东西,也会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作为代价。
失神看向自己的双手,如果自己什么都不会,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打开房门,走进屋内,贺明渊仍旧安静的躺在床上,似还没有苏醒过来。
当时见贺明渊没有浮出水面,他真的吓坏了,一刹那久远的记忆猛地跳了出。
那年他还很小,带着师妹偷溜到了山下的小镇上玩,回来时在路上遇见一只走丢的小奶狗,白茸茸的,特别可爱。
他和师妹都好喜欢这只小狗,就带了回去,知道肯定会被师父骂,也不敢说,偷偷的养在园子里。
但没过几天师父还是发现了,一看就猜到他们又偷溜下山,一番大发雷霆,说是玩物丧志,勒令要把这只小狗送走,他和师妹哭了一整夜,结果第二天就看见小狗的飘在了湖面上。
他不顾阻拦的跳下去,把小狗抱上岸,不管他怎么喊怎么摇,小狗一动不动,贺明渊也一动不动,他彻底失控了,对着匆匆跑来的齐嫂,就像对着当年师父,暴怒地又吼又叫,歇斯底里的模样就像是疯了。
他以为是自己喜欢的就都会失去。
所幸贺明渊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看他将腹中的水吐出来那一刻,萧应棠才逐渐恢复了理智,紧抱着他坐在岸边的泥地里。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养狗么,”萧应棠握着他的手,自言自语喃喃道,“因为我怕保护不了它们。”
所以他养鱼养鸳鸯,能够生活在水中,无忧无忧,就像代表着希望,他养鸟,一段时间后总会放了,飞向天空,就像代表着自由。
“还好你没事。”
在贺明渊的额头落下一吻,又替他把了把脉,确定无恙,萧应棠才安心朝浴室走去。
听见关门声,贺明渊缓缓睁开了眼,那双墨绿的瞳孔闪过一抹幽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