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除夕,都会有一个叫做江衍升的人出现,陪他在他们家的院子里,度过一个美好的晚上,夜半时分离去。
从路行舟1岁到20岁,二十年里,年年必到,而他的21、22岁,江衍升缺席了,今年他23岁,江衍升依旧没有来。
路行舟记得,小时候他和妈妈在家里准备年夜饭的时候,江衍升总会突然出现,带着满面笑意。
他那个时候不懂,以为是在父亲的墓前悄悄许的愿望成真了,是爸爸回来看他了。
“爸爸。”小小的路行舟第一次开口,叫江衍升爸爸。
江衍升听后,愣在了那里。
然后,他颤抖着双手把路行舟揽入怀里,不让路行舟看到他湿润的眼眶。
“你想爸爸是吗?”江衍升柔声问。
“爸爸……”路行舟依旧在叫。
“哎。”江衍升轻声答应了,那样轻,那样柔,仿佛幻觉。
那一天,江衍升抱了路行舟很久,很久。
后来,随着路行舟慢慢长大,他知道了那个每年来看他的人是谁。
他说他是江叔叔,他说他是爸爸的朋友,他也逐渐知道,江衍升每年给他和方成佳非常多的钱,给他们花不完的钱。
可是,路行舟从来没有忘记,他叫过江衍升爸爸,而他也应了。
两年前,路行舟刚高中毕业。
是的,路行舟在学校里虽不爱主动惹事,但是非总会惹到他,惯来被老师称为打架斗殴、无恶不作的坏学生,成绩更是一塌糊涂,曾经被迫留过两届。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已经20岁了。
高考时勉强算老天垂怜,超常发挥。
一本、二本没有希望,倒是够得着三本分数线,路行舟却不想上大学,闹着要去找李少男,早点步入社会。
方成佳面对叛逆的路行舟,实在无法,只能叫来了江衍升。
江衍升尝试各种办法说服他,告诉他大学的重要,知识的重要。
路行舟梗了脖子,硬是不愿意上大学。
江衍升不得不在下司住了下来持续说服他。
那是第一次,江衍升在夏天出现,那个20岁的闷热的暑假,是路行舟为数不多的美好的记忆。
他以为,他终于和别人一样,有爸爸和妈妈了。
可是,某个酷热难耐的晚上,路行舟无意间撞到的一幕,在他心里滋生了愤怒的萌芽。
他看到他的妈妈方成佳,穿着清凉的吊带裙子,双臂攀上江衍升的脖子,而江衍升却一把推开了她。
“你做什么?”江衍升声音里的愤怒仿佛冲破屋顶。
“做什么?呵呵,哈哈。”方成佳没有丝毫狼狈,捋顺了散乱的头发,垂在一侧,声音撩人,“都有孩子的人了,你说做什么?”
“你!”江衍升怒不可遏,却气结到不知道说什么。
方成佳继续攀上来,江衍升实在躲不开,狠了心一巴掌打在方成佳脸上。
顿时安静了。
江衍升还处在后悔和自责中,路行舟已经不顾一切冲了过来推开他,把方成佳护在身后。
“行舟,我……”江衍升目光悲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走,我家不欢迎你!”路行舟大喊。
背后的方成佳却拽紧了路行舟胳膊,“不,行舟,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江叔叔不用走……”
“妈!”路行舟气到颤抖,“他都不稀罕你,也不承认我,这样一个孬种,你求着他留下来干什么?”
“不,不是的……”江衍升摆手,“你听江叔叔解释,我…我……”
“呵。”路行舟冷哼,“怎么,解释不出来了吧?”
看着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江衍升,路行舟更气,当时他的血气也正盛,见不得这样,大手一挥,“你滚吧,以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行舟!”方成佳使劲扯路行舟的衣服,又对江衍升示好,“行舟还小,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江衍升终于开口,“是我不该来。”
没想到他一开口,路行舟愈发愤怒,“对,你就不该来,你滚,快滚。”
他直接上手,把他推出自家的门。
少年的力气很大,江衍升和方成佳都阻止不了,况且,江衍升确实有了离开的心思。
只是,被关在门外的江衍升没有走,隔着门缝说了好多话。
“行舟,学还是要上的。”
“我已经帮你报上了莞安海拓思学院,学校就在莞安,你,能离叔叔更近一些。”
“给你办的卡,你收好,我每个月给你转一万块钱,年底转五万,不够了再问我要。”
“我还有……”
“你走,快走!”路行舟泄愤似的踢了大门两脚,震得门外的人住了嘴,直到,脚步声响起,渐走渐远。
“行舟,你这是做什么呀?”方成佳瘫坐在地上,无声流泪。
“你又是做什么呢?就非得等他一个人?啊?你怎么就这么……”“贱”这个字到了舌尖终是咽了回去。
路行舟觉得自己所有的戾气在那一天,在那一年都用光了。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愤怒,愤怒到那样对待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
或许是觉得,美好幻灭了,一切都是他的梦,梦醒了,他依旧没有完整的家。
后来,冷静下来的路行舟,还是接受了江衍升的安排,也会接他的电话,只是,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路行舟的性格也不再过分张扬叛逆,像是给自己塑了一层外壳,将自己裹在里面,冷冰冰地对着这个世界。
面对别人的诋毁、嘲讽、挑事,他渐渐没那么在乎了。
对未来,好像也没那么在乎。
他出生在一般的家庭,却享受着江衍升给予的优渥条件,不愁吃穿用度,不知贫苦清寒,相比下司其他的孩子,他已经足够幸运,幸运的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现在,连出国,他都可以很方便做到,他的未来,就这样听从江衍升的安排,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想到这里的路行舟,脑海里突然闪过江归的脸,那张总是洋溢着笑容的脸,让人,心生羡慕。
江叔叔的儿子,养得真好啊。
好想赶快看到他沉沦叛逆的那一天啊。
假期的时间说长很长,说短也很短,转眼已经要开学,离开前,路行舟先送走了李少男,听着他不停说着要王者归来的话,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
再之后,就是自己的离开,方成佳没有送他,倒是他主动去铺子告别。
方成佳手里的动作不停,一顿一抬眼望他,“去吧,路上小心。”
看着方成佳眼下的皱纹,手上的厚茧,还有常年伏案略显佝偻的背,路行舟心底一疼。
“妈……”
“嗯?”
“没什么。”路行舟轻叹,走了。
路行舟遗传了方成佳冷淡的性格,不善言辞,不攀关系,甚至对亲近的人,也说不出热乎的话。
这在别人看来,就是冷血,无情无义,永远暖不热,养不熟。
路行舟从来都知道方成佳的不容易,他也知道她不愿再嫁的原因,她在等一个等不到的人。
说她是痴心妄想也好,说她是异想天开也好,都是她自愿的。
自20岁那一晚后,他没有说过劝阻她的话。
她愿意等也好,她再嫁也好,哪怕嫁给一个小她很多岁的男人,路行舟都不会介意。
匆匆年华,方成佳已经蹉跎了那么久,该过她自己想过的日子,谁都不能插手,哪怕是她的儿子。
回到学校,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路行舟终于觉察到,真的很久没有见江归了。
除了除夕那晚的信息,两个人有两个月没有联系过了。
难道是赛车那天吓到他了吗?或者,他厌烦这样的游戏了?
呵,大少爷就是大少爷。
路行舟的指尖划到江归的微信上,缓缓打出在干吗三个字,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想到盛懿轩说的话,说什么他们两个是一对。
路行舟压根没在意盛懿轩的话,这一刻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这三个字到底还是删了。
算了,钓鱼还是等鱼自动上钩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