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甚尔?”

  禅院甚尔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疑惑地看着他的小女孩,差点又恍惚起来。

  他记得这里刚刚是不是,裂成了一片一片的?

  还有,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来着?

  “喂,小孩,这刚才有发生什么吗?”

  甚尔的语气略显生硬,他的直觉告诉他,有哪里很不对劲。

  这里,很危险。

  “你在说什么呀甚尔?你不是今天才刚来吗?”

  小女孩偏了偏头,满脸疑惑。甚尔今天好奇怪哦。

  他今天才刚来?对,他记得自己今天是来教小女孩打架的。

  得快开始才行,要让朝凪尽快有自保的能力——

  等等,朝凪是谁?

  他记得小女孩不是跟他的儿子同名吗?叫……

  他有儿子?自己今年不是才十八岁吗?

  尽管脑袋像要爆炸了一样的痛,甚尔却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不就有趣起来了吗?

  ——————

  “甚尔你脸色好差,真的不是生病了吗?”

  甚尔退后一步避开小女孩朝他伸出的手,无视对方担忧又失落的眼神,只是笑着催促她:

  “挥剑两百次还没做完呢,继续,别偷懒。”

  “哦。”

  小孩乖乖去继续挥剑了,在院子正中举着一把小破木剑,一下一下认真又用力地挥着。

  甚尔在旁边的廊下半靠半坐,没个正形。

  脑子里那些互相矛盾的认知大战还在继续,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个跟面前这个小女孩同名的儿子,还有他的儿子到底是叫惠还是叫朝凪。

  他也试着直接问过小女孩的名字,却发现从她口中吐出来的音节就像是被打了马赛克一样,自己一个也听不清。

  以及,内心总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要保护她。一定要,保护她。

  开什么玩笑,这小姑娘虽然是挺可爱的,但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禅院甚尔这辈子就没想过要保护谁!

  不对,是有的,他想保护的人已经——死了。

  那是谁?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让他肯定了自己现在肯定不是在现实就对了,至于是梦还是幻境,还需要别的来检验一下。

  默默以十分钟前相同的力道掐了自己一把,甚尔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痛感,皱了皱眉。

  痛感加重了。

  也就是说,这里越来越趋近于现实了。

  得尽快出去才是……

  尽管这么想着,甚尔还是在一边悠闲地看小女孩挥了两百次剑。

  小孩擦了擦鼻子和额头上的汗珠,对着一旁的甚尔灿烂一笑,哒哒地跑过来。

  甚尔也笑笑,拿出不知何时磨尖了头的树枝,直直朝对方喉咙刺去!

  在树枝离小女孩的脖子只差毫厘之时——时间停滞,画面定格。

  黑色的裂缝开始出现,蔓延,最后坍塌。

  “甚尔,甚尔?”

  青年一脸恍惚地回过神来,定定盯着面前的小女孩看了几秒,然后笑了。

  随手折下一根旁边桃花树上的树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一样。

  “你知道吗?即使是再钝的树枝,只要速度够快,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伴着话语的尾声,青年把手里的树枝向前一送。

  ————

  某不知名的虚空处。

  “好啦,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这人就是这么难办。”

  有着一头长长黑色直发的美貌女子耸了耸肩,对着身边人说道。

  “可是!这样下去朝凪她!……会死的。”

  美貌女子一双黑眸沉沉看了旁边人一眼,笑盈盈地说:

  “没关系,等你忘记‘朝凪’这个人,她的生死不就与你无关了吗?”

  说完她又低低喃喃了一句:“而且最后的决定权,可不在你我手里啊。”

  ————

  在禅院甚尔不知道多少次出手准备杀掉小女孩之后,梦境终于停下了。

  他重新回到了旁观者的状态,不能动不能说话,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看着那个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十八岁的自己和小女孩的经历。

  看着“他”一天天和小女孩关系越来越亲近,看着“他”和小女孩在樱花树下闲聊无聊的大家族和外面的世界,看着“他”严厉地教她练武一次次毫不留情地把小女孩打倒在地,看着他们自然地讨论怎么杀掉加茂家主也就是小女孩的父亲,看着“他”居然渐渐地偶尔嘴角也会有微微上扬的弧度。

  他们所有的交集都只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他”从未在这里见过其他人,而她也从未提出要出去看看。以及他们好像都遵守着一种无言的默契——不谈未来。

  唯一一次谈及未来,是在说起名字的时候。

  【“甚尔,偷偷告诉你哦,我本来不叫惠的,这是父亲向外公布我的身份的时候才取的名字。意思是我是他赐下的恩惠。”

  小女孩皱了皱小鼻子,脸上写满嫌弃:“我讨厌这个名字。”

  青年只是神色淡淡地说:“惠这名字挺好,我以后有孩子说不定就取这个名字。”

  只这一句话小女孩便又重新开心起来,语气欢快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你的孩子一定是女孩?”

  青年面色不变地回答:“男孩也可以叫惠啊。”

  “那四舍五入,”小女孩骨碌碌转着眼睛,“我就是甚尔的孩子啦!”

  这下青年的臭脸表情终于变了,变得更臭了。】

  身为旁观者的禅院甚尔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梦里的时间转眼已过了快两年。

  梦里的“他”已经成年,准备离开禅院家了。

  “他”于是去和小女孩告别。

  这一年,小女孩身上的咒力已经减少到微不可查的地步,但奇怪的是,她的其他方面并没有任何变化,根本不像是天与咒缚的样子。但这些“他”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地疑惑了一下,便也过了。

  听说“他”要走的消息,小女孩却并不像想象中哭得稀里哗啦或者闹别扭,只是微笑着祝“他”生活幸福。

  【“我要走了你不难过吗?”

  “难过啊,但母亲说送别的时候应该面带微笑,不然离开的人会伤心的。”

  “切,谁会为了个小萝卜头子伤心啊?”

  “甚尔……你会回来看我吗?”

  “也许?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说吧。”

  “母亲说……算了没什么。”

  “说起来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你母亲诶,不是说她是侍奉的下人吗?”

  “诶?你听谁说的,我母亲是加茂夫人呀,是正妻。”】

  梦定格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

  旁观的禅院甚尔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第一件事就是狠狠伸展了自己身体。刚才的梦虽然流逝的极快,但在短时间内看完他们将近两年的所有生活,让他有种已经过了两年的错觉。

  梦境开始碎裂,但本该一同碎裂的梦中甚尔却还在原地完好无损。

  梦彻底坍塌后,甚尔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失去意识,而是发现自己站立在一片黑色虚空中,对面正是梦中的“他”。

  对着自己年轻时候的脸,甚尔摸了摸下巴,觉得还是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帅。

  而那个已然定格住显得有些呆板的甚尔突然表情逐渐生动起来。

  “啧,居然就这么被随便改了记忆,真是没用。”

  “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被改了记忆?难道这个梦不是平行世界或者想要篡改他的记忆吗?这个梦里自己的意思是——梦中才是真实的?

  然而还没能等他追问,那个“他”已然像梦境的其他部分一样,碎入虚空,而他也失去了意识。

  ————

  这次睁眼不再是酒瓶子了,而是已经快要开始掉墙皮的天花板。

  甚尔盯着那块貌似快掉皮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

  这里是现实吧?

  他起身打开房间门,看了看还没睡醒的禅院惠,又轻轻把门关上了。

  这里是现实。

  那么至于之前的梦——

  忘了吧,就像忘掉所有过往一样。

  他不需要梦中的过去,也不需要那个小女孩。

  就像不需要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