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月光透过窗玻璃照在宋承悦垂在床旁的手上, 输液早已结束,连贴在手上的胶条都已经撕掉,只留下浅浅的隐约可见的圆形疤痕。

  谢逐桥坐在床边削苹果, 意外的是削得很熟练,蒋行止在沙发上用笔记本处理公司事务,许延声双手插兜腰抵着窗,垂睨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苹果递过去, 宋承悦接过来咬了一口,很脆很甜水分也足, 宋承悦眯着眼睛笑,很满足的样子:“谢谢。”

  谢逐桥又低头去削第二个,看似随意地问:“医生怎么说?”

  慢性髓系白血病,唯一能治愈的方式是异基因造血干细胞转移,也就是骨髓移植, 早期发现可服用针对病症的特异性分子靶向药物。

  宋承悦的病症发现的早, 随着医学技术的进步甚至不需要化疗, 目前通过药物干预即可, 平时多注意饮食和休息就行。

  这也是在场几人目前勉强算得上淡定的原因。

  “知道了。”第二个苹果削好了,谢逐桥站起来, 走了两步,递到许延声面前, 这是他上辈子学了很久却一直没能让许延声吃上的苹果。

  许延声先是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属于上辈子的谢逐桥的, 然后才看到瘦削的手指和被捏着的苹果。

  谢逐桥动作很轻, 连递过来的姿势都很温柔。

  许延声抬头,看见了谢逐桥似乎是可怜巴巴的眼神, 许延声皱了皱眉把苹果接过来,入口诡异地甜。

  宋承悦拍的毕竟是男二的戏,戏份不算很重,冬天夜长,五点不到天就黑了,夜里的戏份都可以早点拍,争取作息正常,只是需要剧组其他演员的配合,导演组最早安排的时间表可能也需要改。

  这样很麻烦,或许换演员更快一点。

  许延声一口一口地啃苹果,和蒋行止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响应着,谢逐桥还在削苹果,宋承悦无声地凝望他,所有情绪都藏在了目光里。

  咚咚咚。

  敲门声响,四人看过去,程聿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对众人笑了下,走到床的另一侧,靠近许延声那头坐下,长辈一样摸了摸宋承悦的头发:“我和导演组说过了,让他们辛苦一下,重新安排一下时间,演员好换但不好找,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

  宋承悦确实有点笨,相比谢逐桥没有拍戏的天分,但他又很认真,身上有种纯粹的天真。程聿和他相处时间很短,却很喜欢他的单纯,宋承悦身上有他这么多年在娱乐圈里最少见的真诚。

  不过,程聿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许延声,真诚归真诚,他并不需要这种东西,要不是为了许延声,不会去管这种麻烦事,换演员而已。

  他讨厌麻烦,更讨厌事。

  宋承悦一直在忍着,在蒋行止面前,许延声面前,还有谢逐桥面前,他想装作若无其事,觉得这只是小病,毕竟他现在还好,也不难受。

  但他又在拍戏,这是他刚接触到的责任,和那时候参加选秀一样,在集体里面,很怕因为自己拖了大家后腿。可他又怕不能拍,他很想拍戏,不想让许延声失望,也想给自己一个好的未来,毕竟他什么都没有了。

  程聿的话在此时是最大的安抚剂,他终于红了眼眶,没藏住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谢谢你,程聿哥。”

  他这一哭,病房里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蒋行止立马把电脑一扔,连滚带爬跑过去,把谢逐桥挤开了,抱着宋承悦,拍拍他的背:“没事啊没事啊,宋小悦别哭,我老板在呢,他那么棒又那么好,肯定会帮你的。”

  正在和苹果核斗智斗勇的许延声闻言抬眼,一脸懵比:“?”

  蒋行止朝他眨了眨眼:老板,我知道你可以的!

  程聿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和其他几人毕竟没那么熟,虽然是为了许延声过来,也明白许延声并不吃他这一套。

  蒋行止去买饭,谢逐桥说要透透气也出去了,宋承悦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大概是有些累,许延声匆忙过来一场,找不出任何要干的事,却像是身处仲夏闷热的夜,觉得喘不过气。

  没多久,蒋行止就回来了,时间仓促,谁都没有胃口吃饭。他把饭盒递给许延声,又去叫宋承悦吃饭。

  蒋行止才二十一岁,经历到这样的事情,对心理的冲击太大,他不说,许延声便只是看了他一眼。

  “对了老板,”想起了什么,蒋行止说:“我刚看到谢逐桥了,他好像进了楼梯间。”

  “嗯?”苹果核在垃圾桶里,新削的苹果还在桌上,许延声抿到唇角一点甜味,说:“桌上的苹果是谢逐桥给你留的,我出去吹吹风。”

  蒋行止和宋承悦四目相对,眼睛一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宋小悦,你猜透透气和吹吹风是不是一个意思?”

  宋承悦望着许延声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

  时间还早,过道上来往人群很多,这个时间的医院很亮,四处都是明亮的灯光,连楼梯间都是。

  安全通道的门通常关的很紧,许延声用力推开门,发现这破门不仅费力气还吵,吱呀声很大,他抬眼去看,谢逐桥坐在楼梯最下方的台阶,指尖似乎夹着根烟,他没看清,仍然属于戒断期的老烟鬼却对烟味很敏感。

  “咳。”许延声不肯叫他的名字,声音一出,谢逐桥却立刻分辨出来,转身,眼睛睁得很大,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叫做无助。

  许延声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慢慢走下去,身影渐渐挡住了头顶的亮,谢逐桥却觉得他是光。

  许延声坐在谢逐桥身边,一句话都没说。

  眼下的场景和上辈子很多时刻很像,他们共处一室,除了上.床外的其他时间都在干自己的事,彼此很少说话,但对方就是在。

  其实是不一样的,谢逐桥想,楼梯间那么明亮的灯光就和他们曾经不能见人的关系不同,可谢逐桥还是恍惚了,一根烟燃尽烫伤了手指都不知道,怔怔地望着许延声:“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许延声:“......?”

  “劝你不要有这么危险的想法。”许延声一点面子都不给。

  谢逐桥一愣,反而笑了下:“谢谢。”

  说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藏着很深的情绪,脆弱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可怜流浪猫,过去许延声最喜欢逗弄这样的谢逐桥,觉得有趣。

  许久后,谢逐桥问:“你会救他吗?”

  虽然发现的早,白血病仍然是死亡率很高的病,靶向药物只能干预,不能治愈。造血干细胞转移的困难程度不仅仅是需要找到合适的骨髓,还需要很高的费用,宋承悦没这个钱,如今的谢逐桥也没有。

  谢逐桥又点了一支烟,香烟在指尖燃烧,他却没有抽。

  许延声如今在身边,上辈子的事便显得太过遥远,但谢逐桥没有忘记,那段日子发生的种种,他都没有忘记过。

  那段时间的他很偏执,谁的话都不肯听,他执意要在医院陪许延声,寸步不离。

  方钦山说了很多话,谢逐桥什么都听不进去,最后没办法,去了谢逐桥的房子给他拿了换洗的衣物。

  “茶几上有一盒烟。”方钦山把那盒已经潮掉的烟递给谢逐桥,他知道那不是谢逐桥的东西,在这种时候一点点有关许延声的东西都能让谢逐桥好受很多。

  那盒烟里的十九支香烟,就和谢逐桥此时手上的一样,在消逝的时间里慢慢燃尽,也和当时流走的谢逐桥握不住的许延声的生命一样。

  “我为什么要救他?”许延声却平静地问。

  “你和他不是......”声音戛然而止,谢逐桥不该说这个。

  他一直没问,不管是宋承悦还是许延声,他都没问过他们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其实谢逐桥能猜得到,但他不想承认。

  重生那一天,许延声为什么没有和当年一样闯进酒店房间,谢逐桥不知道,再后来相遇,跟在许延声身边的人为什么是宋承悦,谢逐桥依然不知道。

  直到他发现眼前这个人是上辈子的许延声,那么所有的事情不言而喻。

  “是什么?”许延声忽然就笑了,语气凉薄,“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包养?”

  “那种关系是怎么样的?干净吗?”

  许延声其实不想问,眼前的谢逐桥不是上辈子和他纠缠不清的那个人,可偏偏这个人要说出这样的话,他把许延声不愿意记起和重来的东西轻易提起。

  因为宋承悦,他们短暂地坐在一起,现下剥开了表面虚伪的皮,谢逐桥不得不直面里头的鲜血淋漓。

  许延声还在寒声质问:“如果有那种一夜情,我是需要对他负责吗?”

  “不是......”

  “不是这样的。”

  谢逐桥无措地摇头,连指尖都在抖,尼古丁的味道在两人间缭绕,谢逐桥几乎无法自控,不断低喃:“不是,没有,我不想,求求你......”

  “谢逐桥?”许延声深知自己说错了话,他不该把眼前人和上辈子的人划上等号,谢逐桥为了宋承悦伤心难过,许延声却在作弄他。

  听到宋承悦生病的时候,从F市赶过来的时候,站在病房里的时候,许延声都没有动过要安慰人的念头。

  他不会这个,这辈子第一次生涩尝试。

  轻轻抬臂,烫手似的,半天放不下去。

  谢逐桥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无法挣脱的情绪,仍在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掌心落下,拍了拍谢逐桥的肩,哭吧哭吧,多大点事。

  谢逐桥却猛地扑进许延声怀里,滚烫呼吸灼烧了他的皮肤。

  许延声没听见。

  谢逐桥在说:“许延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