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时,接近深夜十二点,顾汪洋的连环夺命call几乎要打爆娄牧之的手机,易知秋找了十多个理由才勉强挂断电话,赵越不敢再留他们疯玩,但他喝了酒,不能开车,全场没喝酒的只有胡蝶,送他俩回警察大院的任务只能交到她肩上。
停车场,胡蝶去取车,留下俩小鬼干瞪眼。
初春夜刮来的都是冷风,凉飕飕往脖子里钻,易知秋站在一旁搓手,其间不停偷瞄娄牧之。
风吹起娄牧之的大衣下摆,他单肩背书包,一派悠然自得,三年后的娄牧之眉眼长开了,轮廓精致且俊朗,比起一脸婴儿肥的男孩,现在的他,是一个散发着植物清香的少年。
游戏的后遗症复卷而来,再次端详娄牧之,易知秋似乎开启了一个全新视角,他以前只是觉得小木头好看,从没动过另一方面的心思,此刻月光铺撒,柔得像薄纱,他竟然觉得,他好看得令人动容。
“你老看我干嘛?”娄牧之遭冷风一吹,上头的酒气散了不少。
易知秋四处乱飘的视线忽地移开,他盯住地上的一片枯叶,踌躇片刻,终是开了口:“小木头,我问你个事。”
娄牧之最受不了他磨叽,挑他一眼:“有话就说。”
易知秋准备好的腹稿在舌尖沉浮,他在心里给自己鼓足了气,张口却变成了:“我......你你.....”
娄牧之凝眉看他。
“我怕不是个傻X。”易知秋在心里骂了一句,说话就说话,干嘛结巴?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心虚。
那两道秀眉飞快蹙了一下,娄牧之恢复常色:“你到底想说什么?”
易知秋紧张得扯外衣拉链,哗啦哗啦,回来玩了四五次,才说:“那啥.....你到底醉没醉?”
娄牧之喝酒有个很奇怪的特质,醉得快醒得也快,记忆还会断片,只要是醉时发生的事,一概不记得,所以他点头说:“醉了一阵,喝猛了。”
“那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易知秋拉链都快拽烂了,他躬下腰,从侧面偷看娄牧之,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娄牧之揉了揉太阳穴,闭眼回想,他只记得周遭惊天动地的欢呼,但具体在闹腾什么,他实在想不起来:“不记得了。”
这是真话。
不上不下一口气终于咽下去了,易知秋心道:“醉得好,幸亏他不记事,免得尴尬。”
暗自庆幸后,又觉得有点遗憾,就像揣着一个小秘密,比猫爪子还挠心。
易知秋舔了下嘴角,视线不由自主被娄牧之过于漂亮的薄唇牵走,他开始神游太虚,脑中爆发了一场异常思想斗争。
天使和恶魔仿佛同时占据了他的思想,一会儿说:“你们青梅竹马,是知己好友,你怎么能对他产生非分之想?”一会儿又说:“兄弟怎么了,谁规定兄弟不能亲嘴。”
易知秋心中一团乱麻,手心都出汗了。
娄牧之耳朵一动:“什么声音?”
这句话犹如钟鸣,拽回易知秋的神思,他一下就慌了,难不成娄牧之会读心术?听见了他的心里话?
他慌张地摸了摸鼻子:“哪有声音,你听错了。”
“对面有人骂人,”娄牧之冲对面马路仰下巴。
停车场太过寂静,一丁点响动也会被暗夜放大无数倍,那是急促迸溅的脚步和喘息声,前方道路上不知从哪窜出两个黑影,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向前跑,紧跟着冒出四五个小混混,手里拎着木棍,骂骂咧咧朝那黑影追过去。
易知秋“啧”了声,忍不住吐槽:“大晚上的演古惑仔啊。”
领头的是个小矮子,一头黄毛在夜里格外扎眼,娄牧之仰首张望:“那个人好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冲在最前面那个像大型侏儒,跑步的姿势犹如八角螃蟹,电光火石间,两人都想了起来,同时开口。
“郝大通!”
“郝大头!”
鉴于郝大通之前劣迹斑斑,追在他屁股后面的那帮混子气势像要吃人,唯恐闹出人命,他们悄悄跟了上去。
老旧小区,白色墙体大片大片脱落,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小区背后有一条蜿蜒小路,遍布青苔,腥燥潮湿的气息在幽暗中飘散,这里是路尽头,四周都是围墙。
郝大通为首,三四个狗腿子将两团黑影逼进无人角落。
他们朝那两人身上啐痰,抡起棍子,上赶着招呼:“死基佬,妈的变态,恶心死了。”
“咱们离远点打,谁知道有没有艾滋。”
被打的那两人拼命用身体护住对方,一个只会说“对不起”,一个张大嘴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怕了,怕就喊救命啊,看看有谁会来救你们。”
每说一句话,就有更沉重的闷棍声响起,恶意辱骂和拳打脚踢在阴暗一隅上演,混混们打累了也打尽兴了,才丢掉棍子直起身来,一人点了一根烟。
郝大通用手指向后梳头发:“今儿菜场生意还不错嘛,钱呢,交出来。”
一个中年男人双膝跪地,他样子瘦瘦高高,衣服脏兮兮的,脚穿一双黑胶鞋,满身农药味,他边磕头边朝他们比手势,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是个哑巴。
另一个身材壮实,穿着棉服,裤子破破烂烂的,他跪在地上,对那群人磕头,脑袋磕破了,泊泊流出鲜血。
“菜市场是我们的地盘,想在那混,就乖乖把保护费缴了,”一个虎头虎脑的混混蹲下身,用手背拍着那男人的脸:“没听见我们通哥发话吗?聋子啊?”
话音还没落,附和声起:“虎子你忘了,这人真是聋子。”
“又聋又哑,还是同性恋,真不知道活着干什么。”
一阵恶意尖笑,刺得耳膜生疼。
“喂,”郝大通一脚踹在哑巴胸口:“告诉你姘头,把钱交出来,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那一脚来得结实,哑巴疼得直喘气,聋子无措地摸他的脸:“杜若、别怕、我护你。”
这两人举止亲密,混混们看马戏一样,脸上带着好奇和猥琐。
哑巴手忙脚乱地对聋子打手语,聋子看懂了,他浑身哆嗦着,解开棉服,在口袋内侧掏了半天,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塑料袋,里面装着220块钱,五张20块,十张10块,四张5块。
聋子颤巍巍塞进郝大通手里,口齿不清的说:“全、全部了。”
郝大通数了数稀少的票子,啧啧地摇着脑袋:“200块就想打发我们?门都没有,其他的呢?”
“没,没了,”聋子跪着解释:“真的。”
郝大通对着前额的碎发吹了口气,他猛地扯过哑巴的手,把那猩红的烟头对准他掌心:“我可没什么耐心,数三声,要是不给,老子废了他这双手。
“不,不要打他,打、打我。”聋子踉跄着爬过来,要给这群人磕头,爬到半路,被虎子一脚踹开。
郝大通一字一顿报数:“一、二、”
“三!”
这一句喊得太嘹亮,掷地有声,震得混混们齐刷刷转头。
易知秋和娄牧之出现在浑天黑暗的巷子里,影子无声的从地面上延伸出去,蛰伏的姿势像蓄势待发的狼虎。
“我当哪来的狗在乱吠?”易知秋捏着双手活动筋骨:“又他妈是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年一场球赛,职高输了面子又输里子,那件事像根倒刺一样堵在心口,这么多年了也没咽下去。
当真是冤家路窄。
郝大通把手里的烟狠狠砸向地面:“易知秋,你他妈管闲事上瘾了?”
“职高的垃圾,球都不会打,还想打人?”易知秋勾了下嘴角,说不出的邪气,他嘲讽道:“这闲事我还就管了,怎么着?”
郝大通磨着后槽牙:“强出头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皮痒,找你练练,”易知秋压着心头火,他捡起地上的铁棍,在手上拍了两下:“大头!”
那两个字像火药,“轰”一声点燃郝大通雷点,他恨得牙痒痒。
“通哥,我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虎子手扶脖子,扭了两下:“等我掰了他的头,给你当球踢。”
“打个架这么多屁话,”易知秋等得不耐烦,他挑眉,目视环绕:“怕啊?”
其余人叫嚣痛骂,郝大通一声爆喝:“你主动送上门,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黑暗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兄弟们,上!”
一群人乌压压冲过去,郝大通一马当先,叫骂着:“今儿不揍得你哭爹喊娘,老子就不姓郝。”
细长木棍堪堪擦过易知秋鼻尖,砸向他脑袋。易知秋抬手就是一闷棍,照他后背锤下去,又一脚踹中他肚子,郝大通撞到旁边的墙壁,撞得头晕目眩。
他没放过这个机会,易知秋旋身侧踢,猛地踹在郝大通胸口,又一拳砸向他鼻子,鲜血霎时飚出来。
娄牧之一点没在怕的,他冷着一张脸,抡圆书包往虎子脸上揍,一招就让他懵圈,紧跟着专挑他的眼睛狂殴,提膝顶肚子,连顶三下,踢得他狂吐苦水,嘴里不停痛哼。
虎子被揍得受不了,一直哇哇乱喊。
娄牧之像是听不见,也不说话,只是一拳比一拳狠。
在顾汪洋的教导下,娄牧之散打接近四段,徒手对付两三个混混根本不成问题。
战况迅速反转,虎子被揍得大喊大叫,喊遍了祖宗,其他小混混也挨了数脚数棍。
虎子捂住肚子,准备跑路:“通、通哥,好汉不吃眼前亏,别打、打了。”
一个小混混满脸鼻血,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跑:“这俩混蛋吃枪药了、快走。”
群架过于凶残,虎子和另外两个混混在娄牧之狠辣的攻击下,不得不走为上策,丢下他们的老大,独自逃命。
郝大通挣扎着要跑,易知秋一把拎住他后领,将人扔到跟前。
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腰忽地被人踩住,郝大通噗通一声跪在聋子和哑巴跟前,易知秋使劲往下压脚:“道歉!”
“他们是同性恋?你他妈没病——”
话还没说完,易知秋又狠踩一脚:“道歉!”
“呸!你他——”郝大通偏头吐出颗带血的牙,对上易知秋的眼睛,当场一愣。
易知秋居高临下,俯视他,双眸暗藏风雷,似有山鬼,那只鬼露出獠牙,血口一开就能将人吞噬殆尽,他被那眼神瘆到,不小心咬到舌头。
“不道歉是不是?”易知秋直接骑他腰上,对着他的脸混合双打:“道不道歉?老子再问你一遍,道不道歉?”
郝大通抱住脑袋,骂骂咧咧:“孙子、你他妈的又打脸。”
拳头就像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砸过去,易知秋力气不小,专挑他不耐受的地方揍,不过片刻,郝大通肿成了癞蛤蟆,他疼得翻白眼,气若游丝的骂人:“你、你大爷——”
“大爷?你现在喊爹都不管用。”易知秋越骂越来气,他没停,对着他的脸一记左勾拳,他还要再打。
“别打了,再打下去要闹出人命了,”娄牧之立刻拦住他。
易知秋一拳停在半空,胸口起伏得厉害,说实话,娄牧之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郝大通糊了一脸血,他得空喘了口气,又作死出言讥讽:“易、易知秋,你,你维护同性恋?你和他们一伙的吧?”
易知秋眼睛猩红,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这句话像猎人放枪,精准无误击中他的心脏,娄牧之看见他眼里燃起的恨意,他觉得这一拳下去,恐怕会打断郝大通的肋骨。
“易知秋,”娄牧之从背后抱住他,将出离愤怒的人拽走:“为这种人犯不着。”
“起开,老子宰了他!”
易知秋在他臂弯里挣扎,这人疯起来就像头斗牛,九条绳子都拉不住,娄牧之胸口被撞了好几下,疼得吸冷气,但他没放手。
“他故意的,你没听出来么?”娄牧之一手搂紧他腰,一手轻拍他背脊:“别生气。”
易知秋又动了两下,没挣开,只好由娄牧之这么箍紧他。
这个怀抱有一种神奇力量,慢慢融化着易知秋怒和恨,呼吸合着另一个的呼吸,易知秋在娄牧之小声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
直到臂弯里的人粗喘变小,娄牧之才看向那渣滓,他冷着一张棺材脸,薄唇轻启:“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