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画外空间【完结番外】>第45章 你在哪我就在哪

  门外的敲门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接着便传来姚佳的声音:“舟舟。”

  “你房里怎么有股烧焦的味道啊?”

  夏夜里没有风,一时间没法驱散这堆无机物散发出来的焦味,顺着门缝传了出去。

  姚佳曾经拍摄过一场爆破戏,当时剧组在道具准备上出了疏忽,导致拍摄现场发生了火灾,和姚佳搭戏的男主角为了救她,小臂不慎被火烧伤,那是姚佳出道以来唯一一次出安全事故,所以她对火的味道尤为灵敏。

  孟亦舟赶紧在围栏上拍灭了火,录取通知书烧毁了一半,剩下一半还残留着报道时间和他的名字。

  孟亦舟拿着那烧得七零八落的通知书,正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门外的敲门声很急促,眼看姚佳就快破门而入,他只好顺手塞进了最上层的书架里。

  下一秒,大门被帮佣拿着备用钥匙打开。

  “半天不开门,”姚佳手里端着一碗燕窝核桃露,她神色紧张,伸长脖子往他房间里张望,“你在干什么?”

  孟亦舟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抽了支烟,我忘记开窗户了。”

  房间里确实有香烟的味道,姚佳不喜欢孟亦舟抽烟,孟亦舟就没再当着她的面抽过。

  “吓我一跳,还以为家里失火了,”姚佳看着孟亦舟,摇了摇头,“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会上瘾的东西不要碰么。”

  “偶尔抽一根不碍事,”孟亦舟话锋暗转,“二叔他们走了?”

  姚佳拿儿子没办法,美丽面庞带着她特有的无可奈何的宠溺,顺着他岔开话题,说:“婚礼商量得差不多了,茜薇又喝了酒,浩扬就送她回去了。”

  孟亦舟说:“这么晚您还不休息?”

  “给你送宵夜,”姚佳把瓷碗递给孟亦舟,“看你一整天没都怎么吃东西。你最喜欢的燕窝羹,妈亲手炖的。”

  核桃磨成浆,合着燕窝一块炖煮,煨出了浅浅的桃粉色,盛在一只天青色的陶瓷碗里。

  孟亦舟小时候嗜好甜口,成年以后才觉得齁,姚佳或许忘了,人长大了,口味会变的。

  不过孟亦舟没有表现出丝毫端倪,神色如常地接过来:“一会儿吃。”

  姚佳很久没和孟亦舟见过面了,昨天闹腾到大半夜才回家,今天又忙着招待宾客,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此时姚佳思儿心切,一遍一遍地看着孟亦舟:“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还是念书太累了?”

  孟亦舟不由得失笑,说姚佳夸张。

  姚佳抬手拨弄了一下孟亦舟的头发,说也该剪了,有点遮耳朵。然后似乎想起什么,说:“对了,你去一趟书房,你爸要跟你聊聊读书的事,趁我们这两天有空,帮你打点一下。”

  孟亦舟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烧掉录取通知书是少年人被爱冲昏头脑的一时冲动,可冷静下来,读研还是融入电影圈,总归要尽快做打算。

  孟亦舟上了三楼,站在桃木色门前站定,抬手敲了敲门。

  那头很快传来一道音色微沉,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

  小楼的装修偏复古式,书房改造成两面巨大的落地窗。

  孟浩钦刚洗完澡,换上棉质睡衣,坐在旋转椅上,他面前摆着电脑,正在看剧组最新剪辑好的几个片头。

  孟浩钦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疲倦中带着苍白。

  在孟亦舟的记忆里,孟浩钦总是意气风发、运筹帷幄。他是传奇的天才导演,面对过尖锐的评价,冰冷的票房数字,挑战过难度极大的英雄片、武侠片和谍战片,又横跨东西方文化,打通商业与艺术电影界限,拥有三座金熊,两座金狮,一座奥斯卡,捧出了无数好演员。

  孟浩钦头戴皇冠,是电影世界里的唯一的王,没有人会否认他的成就。

  孟亦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精神不济的样子,他皱了皱眉,问道:“您身体不舒服吗?”

  孟浩钦以拳掩唇,干咳两声,只说染了点风寒,吃了药就没事了,又问孟亦舟:“你的offer下来了吧,什么时候去报道?”

  通知书是老林去邮政局取的,孟浩钦常年在外,但一向很关心儿子的前途大事。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孟亦舟快速在脑子寻找托词,可惜想了半天,觉得不如直说:“我不去德国了。”

  孟浩钦放在鼠标上的手指不明显地顿了下,只是一瞬,便恢复正常。

  “为什么?”孟浩钦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握拳,以一个审度的姿态看向他,“给我一个理由。”

  改变主意,留在国内,一来是受了江月雯那番话的影响,二来也是为了沈晚欲。

  那个躲在门背后的眼神孟亦舟忘不了,一想到心都揪起来。

  等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就像孟亦舟童年时期总是孤零零地坐在露台上,眺首盼望,希望姚佳和孟浩钦早点回家,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但这份心意不堪言,不可说。

  “国内也有很好的大学,不一定非要出国,”孟亦舟面上保持着他一惯的冷静,他斟酌着语气说,“您之前不也希望我尽快入行,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考研。”

  “那你这一年多忙前忙后,又是疫苗又是考证的,是在干什么?”

  孟浩钦并非不认可国内的学术水平,无论是理论研究还是艺术表演,中国都有顶尖的电影学院,他有人脉有资源,铺路更方便,可孟浩钦想不通,柏林是孟亦舟的梦想,他明明已经拿到入场券,为什么要放弃?

  孟亦舟说:“您就当我任性好了,我就是不想去了。”

  沉默让房间内的气氛急速骤降。

  父子俩一站一坐,形成对峙姿态。

  孟浩钦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怒,他关了电脑,抬眸,那两道灼灼目光极具威迫力,像要透过孟亦舟的不言语看穿他。

  孟亦舟站得笔直,安静地接受父亲的打量,在无声中一来一回做着较量。

  视线从孟亦舟的脸上往下,孟浩钦忽然发现,这小子竟然长得与他一般高了。

  孟浩钦这一生在电影事业上投入了很多精力,也错过了很多事情,儿子牙牙学语的童年,青春期的成长,青年时的迷茫和烦闷,他都错过了。

  他是个好导演,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想到这里,孟浩钦心生愧疚,叹出口气:“,也说过想当他的学生,想去柏林深造。在电影这件事上,你不是完全没有野心。想在这一行长久地走下去,不管是海外背景还是作品履历,都需要你用心打磨,现在可以说是你最好的上升期。”

  “舟舟,爸爸不知道你坚持留在国内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有,那一定有你的理由。爸爸也不要求你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但是你得明白,不同的路背后有不同的代价,人生是你的,最后买单的人,也只会是你。”

  孟亦舟静静地看着孟浩钦,不说话不顺从也不反驳。

  孟浩钦试图用人生阅历说服他,但看着的他眼睛,就明白了这场谈话的结局会无疾而终。

  僵持下去,一无所获。

  良久后,孟浩钦摆了摆手:“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

  重新打开电脑,孟浩钦盯回主屏幕,恢复了平时那副铁血导演的模样:“出去吧,我还要审片子。”

  手搭上门把手,里头传来两声急促的咳嗽,落地窗照映出父亲的样子,说不清为什么,这一番谈话后,他面色更差,病容更甚。

  —

  做完家教,沈晚欲急匆匆地往学校跑,六点到七点这段时间,他兼职了食堂的外卖员,送一次赚十块钱,就算很少,他也每天都准时报到。

  跑得满头热汗,一间又一间地敲开男生宿舍的门,敲到最高一层最后一间时,手臂微微顿了顿。

  室内构造宽敞,檐下铺着条塑木地板。卫生间、太阳能、独立小阳台应有尽有。

  住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巧了,还都是熟面孔。

  李翘坐在旋转椅上,面前架着一台psp游戏机,秦智在他旁边,屏幕上的对战进入白热化,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敲门声打断了游戏,李翘正在冲锋陷阵,不耐烦地扯下耳机。

  因为天气炎热,沈晚欲的校服外套拉链敞着,露出里头的天蓝色的圆领T恤,领口洗得松松垮垮,衣摆冒出几根杂乱的线头。

  沈晚欲有些局促,右手拎着一份油乎乎的外卖,塑料盒被红汤泡软,红油顺着袋子浸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指。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这不是那谁么?”最先出声的男生身形矮胖,脸上热得直冒虚汗,他一脸暧昧地冲身旁人挤眉弄眼,“孟少的心肝宝贝。”

  甚至还有人小声说:“他怎么穿那么寒酸,领口宽得能塞进一头象了,啧,还有那袖子,全特么是线头.....”

  一屋子的人都在看沈晚欲,一个满身名牌的男生过来,接走外卖:“这是沈大才子,大伙都记得吧?晚欲,进来坐,别客气。”

  一群纨绔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目光毫不避讳地直往沈晚欲脸上瞟。

  李翘听得不舒服,他知道沈晚欲穷,在濠江那段日子,他去酒店食堂总是点最便宜的饭菜,鞋子来来回回就那两双杂牌球鞋,边缘脱胶,洗了又穿,穿了又洗。

  虽然每天和这帮纨绔混在一起,但是他从来不会对出身微寒的人生出鄙夷。

  李翘放下二郎腿,挤去那群人中间,不客气地推了那男生一下:“少在这瞎逼逼,滚去吃你的猪食。”

  秦智回过头瞥了一眼,视线在沈晚欲脸上停留几秒,戴上耳麦继续打游戏。

  在座都知道秦智和沈晚欲不和,一时间气氛古怪,看好戏的相互打眼色。

  “师弟,随便坐,”李翘对沈晚欲很热情,搭着他的肩膀,努力地让他融入小群体。

  室内闷热,周围乱糟糟的,打游戏的,唠嗑的,沈晚欲隐约能听到后面的声儿。

  “这消息可太劲爆了,你从哪儿知道的?”胖男生问道。

  “昨晚我回家,孟叔正跟我爸打电话呢,孟亦舟不出国了,孟叔就问我爸手上有没有合适的电影项目。”

  “孟亦舟”三个字穿越所有喧嚣,落入沈晚欲的耳廓里。沈晚欲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又迅速在心里否认。

  后面那人又开口了,沈晚欲不由得竖起耳朵。

  “不出国了?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

  那人叹道:“孟亦舟这人真怪,之前为了去柏林都忙成狗了,现在说不去就不去了。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八卦最能勾起人类探究的欲望,尤其这八卦还是和孟亦舟有关,碰上了总会延伸出别的话题:“是挺邪门的,听说前段时间还去柏林面试,按理说通知书也应该下来了,没道理突然不去了啊。你说是不是搞艺术的都是疯子......”

  沈晚欲坐在椅子上,脸色看起来还算平静,没人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宿舍里议论纷纷,沈晚欲忽然猛地弹起了身子,他甚至来不及和李翘打招呼,挤开围在桌前的那群小公子,从人群中杀出一条缝,不顾身后传来的“操”“你有病”这些话,飙风般冲出了宿舍。

  从学校到沧浪园,将近五公里的路程,沈晚欲没歇一口气。

  高楼,大厦,街道,在视线中剧烈晃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念完大四就去德国。

  还没收到通知书,收到我告诉你。

  脑海里浮现出孟亦舟的模样,他讲过的话,他对柏林的向往,他谈起布莱希特时略带好奇的笑。胸腔积攒的氧气让沈晚欲感到刺痛,跑了很久很久,直到夜间八点,最后一盏路灯亮起,他听到一声熟悉又好听的声音。

  孟亦舟轻声喊:“沈晚欲!”

  沈晚欲跑到酸软的腿停了下来,胸口起伏着,他恍惚的视线终于找到对焦点,从天与地间聚焦到白色墙壁下那一抹高挑的身影上。

  沈晚欲想要往前,好离孟亦舟近一些,但他突然注意到门口铁栏上安装着一个非常隐蔽的摄像头。

  秋天到了,枝桠并不茂密,这才让摄像头的真身显露,那黑黝黝的镜头对着这边,像一双监视的眼睛。

  沈晚欲停在站在原地,距离孟亦舟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

  热汗顺着沈晚欲的额角一滴一滴掉落,滑进他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有些潮湿和刺痛感。

  真的到了面对面,不知该作何反应,疑惑开心激动担忧这些情绪糅杂成一团,堵在胸口。

  能跟孟亦舟呆在同一个城市,不用异地,沈晚欲当然乐意万分,可一想到这份欢愉是以孟亦舟的前途为代价,他就无法安心。

  他们青春年少,有着大好前程,没有谁应该为谁牺牲,这听起来太沉重了。

  “沈晚欲。”孟亦舟又叫了他一声,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说出口却只有一句:“你……不去德国了?”

  “真是可惜,我没考起,”孟亦舟抱着双臂,慵懒地靠墙站着,姿态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随意放松,“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不用异地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