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24章

  他从空中坠落,坠入向那最深最沉的黑暗之中。

  乌云蔽日,魔气肆意。

  深色的氤氲翻滚在天空中之中,绛紫与金红的光扭曲缠斗,妖力撞击魔气,迸发出激烈的气流冲撞着整片空间天地。

  辟邪退到了却邪之门附近,耸立的平台之上妖族与魔族遥相对立厮杀。与天魔一战,岚相受了些伤,左边的手臂上横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血几乎染红了他半边的衣服。羽林靠在白发的辟邪背后,半撑住对方的体重抵御身前迎击的魔族。同在的还有身为魇魅的霒蚀君,她挡在一些受伤的战士之前,强大的妖气让所有靠近的下等魔有来无回。

  远处妖王与始祖魔的进入胶着,妖力、魔气的强度比之寻常族人与魔物高了不知多少层等级,下等魔和其他辟邪根本无法靠近,一着不慎若是卷入乱流之中,只会被相斗的妖气魔力直接无情撕裂。

  兵刃相接,撞击之后化为光影分散向空中的两端。

  “辟邪王。”

  始祖魔看着不远处站定的王者,目光落在他肩膀殷红一片的伤口上,颇有些好笑的嘲弄道:“没有取舍,你这样是赢不了我的。”恶意深藏在言辞之间,仿佛像一句友善的提醒。

  异种留下的伤口汩汩冒出血液,染红了天鹿城白色的王服。青年的脸略是有些泛白,眸色却是依旧沉稳如昔,周身凝结着冷冽的杀伐之气,丝毫没有半点动摇。

  始祖魔对辟邪王的姿态多了一份赞赏,他回想起方才对方的举动,转而换上夸张感叹的语气。“不顾我的斩击也要先诛杀异种,我该怎么说你?”熟稔的仿佛面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老友,事实上,说这话的庚辰怎么会不明白缘由?他当然清楚,因为辟邪王若是不管那只异种,对方就会彻底打碎大门,撕裂大阵,爬入天鹿城。

  他选择了他的族民,看来,这场战斗或许能更快结束——“真不愧是为王之人。”这句话,庚辰赞得出自真心。

  夸赞也好,嘲讽也罢,放在玄戈眼里皆是无用之言。“废话少说。”

  庚辰朗声大笑,连着说了几声好:“我承认你是个值得我认真的对手。”咧开一个傲气又喋血的笑容,魔族的眼中闪耀出红色的光。

  “你,就和你的臣民一起死在这里吧。”权当这是他给予辟邪王最后的仁慈和馈赠。

  远远可见突兀的亮彩爆炸而开,天空中的人影猛然暴涨涨大,巨大的原身站立与天幕之上。紫色的魔气化为蛛网似的利刃冲击飞射,金色的火焰席卷而上。

  客观比较,辟邪王与庚辰的实力不相上下,也许始祖魔相对稍微更强一些,但今日伤势只恢复了八成的魔族并非巅峰之态,然辟邪王之前为了阻止异种也无法全力相战,再行开局时二人倒是半斤八两,又回到了之前差之毫厘的相持胶着。

  一黑一白,一明一暗,咆哮的魔物向着白色的辟邪撕咬而来,吼声震天彻地。

  辟邪的利爪撕开缠绕的魔气,魔气的羽刃撞上辟邪身体的硬甲。从天空扭打砸向地面,巨大的重力崩出风暴般的烟尘,震动得连带着数里开外的却邪之门与高空山地都像遭遇了地震似的随之一颤。

  另一边的西陵城,上古的帝王关闭了西陵通向其他九处祭坛的传送之阵,常世中不再涌入新的敌人。

  魔物聚集到了黑衣青年的周围,妖王与魔族的二次战斗开始于城中一处截断的坡地。

  最先出现的是一只鸟兽般身形的大魔,它带领着一群下等魔浩浩荡荡冲入城中,扁平的嘴,钢刀似的羽翼,看见北洛的瞬间就像瞧见了鲜美的食物,喉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张开大口向着辟邪飞冲而来。

  早已做好准备的青年集中全部的注意力,闪避过魔族气势汹汹的攻势,太岁的剑刃弯出凌厉的弧度,从魔族的头顶挥击而过,两三个回合内成功击杀敌手。

  在这之后,战斗就没有停止过。

  下等魔,大魔,蜂拥前来的魔族像是没有尽头的潮水,飞扑上前又被剑锋击退而去,斩断一只的躯体眼间其灰飞烟灭,身旁另外的一个又不要命的直接填补上来,好像只要能击杀北洛,它们无智而漫长的的生命就拥有了鲜活的意义。

  不知中间混入了一只什么类型的魔,喷出的气息里藏有麻痹神经的毒素,初时不觉有什么问题,带毒的气体弥散于空气中,呼吸得久了加之疲惫堆积,反应神经开始慢慢变缓,手中的剑刃不再似最初那般锋芒凌厉,发觉之时北洛已一时不察被割裂了一丝长条的伤口。

  属于妖王的血腥之味融入空气,突然之间,大群的魔族像是吃了兴奋的药物一般,约莫是看到了希望,纷纷冲上前扑咬进攻,一个个更为奋不顾身。

  辟邪似是被激怒了,积蓄已久的威压从体内暴涨而开,焰解之力像是冲开的风暴将周身一圈的魔物统统烧为灰烬。

  只是这份清净不过维持了短短数息,烧完了一圈,外层的魔物迟疑了一秒,紧接着又像是没了脑子似的,继续唯独补充上来,再度将黑衣的青年团团围住。

  永无止境。

  换算成异种,少说也能组成三五只的数量。也不知最后是姬轩辕先关闭去往魔族的大门,还是数不尽的魔潮先将北洛的力气耗尽?

  就在北洛以为这度秒如年的时光会被大魔与下等魔填塞至满时,一抹诡异的气息从空气中一闪而逝。青年敏感的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刹那间猝然靠近,然或许是身体已有些跟不上思维的动作,发现得很及时,闪避的动作却迟了一秒。

  只来得及堪堪避过要害,魔族的锋刃割裂一缕飘扬的发丝,截断了身后一只下等魔的身体,魔物的哀嚎声震彻耳畔,青年还未站稳脚跟,紧随之后的长尾突兀撞来。

  巨大的力道将北洛重重击飞,直直得撞在不远处的石壁之上。心魔的肢体重击在腹部,背部又与石壁相接,两相巨大的冲力让黑衣青年的脑海轰起一片短暂的空白,血腥之气涌上喉头,剧烈的痛楚钻入脑海,一瞬间他隐约觉得自己整个人似是被劈裂开来,已断成了两截似的。

  感应到高阶魔物的出现,拥堵的下等魔纷纷停住了动作,让出一片空间留给心魔。心魔如首领巡视般缓步上前,围绕在北洛身边来回走了一圈,从上空投下一片暗沉的阴影。

  “奇怪的王辟邪。”心魔瞧着眼前虚弱的猎物,咧开嘴露出一个好似笑容般怪异的神情。

  心魔。

  北洛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魔物,在未来的预知梦中,除去普通的下等魔,心魔是青年遇见的第一种开了灵智的中高阶魔物。它的实力远比不上天魔,但有时候却比异种都更为极为棘手。

  周身遍布碎裂般的疼痛,北洛的手指扣入地面石砖下柔软的土层,抽痛的神经一时使不上力气,他撑着身体试图站起,然这个动作还没能完成,心魔已然抓住了空隙迅速得靠到了青年身前。

  烟尘似的黑雾萦绕口鼻,北洛下意识闭眼闪开,可对方还是第一时间翻出了他心底潜藏的情绪。

  “哦,我看到了……”原来如此,心魔仿佛看见了一篇精彩的故事,发出一声惊喜的喟叹。“你在担心吗?担心你的兄长会陨落于始祖魔手下——”

  暗色的下等魔聚集在周围,猎食之心不死,想要上前却又碍于心魔的存在而踌躇不定,跟随本能挤压在周围,竟是不多时就把北洛身畔的所有空隙完全堵死。

  青年努力压抑着腹部腰间撕裂般的抽痛,平息着胸口里翻涌难捱的血气,唇齿间一片滞涩的腥甜。

  “闭嘴……”

  心魔听到这句反驳,眼眸中绽放出越发愉悦的光彩,它已经很久没能碰到如此美味的食物了。“还有天鹿城。”猎物的心绪在眼前如画卷般缓慢展开,这是捕手猎食的最好时机。“怎么能不恐惧呢,毕竟他们所有人已经在你的记忆里消失过一次了……对吗?”

  画面随着魔族的话语而一页页交叠浮现,心魔凑到辟邪耳畔,循循善诱的话语勾开回忆上填缝遮掩的纱帘。“你在害怕。”

  “……”

  言语敲入脑海,抽丝剥茧般窥探向更深的方向。“——害怕你打开空间走回到天鹿城,只能看见一座死城。”

  “像什么呢?”

  某些画面重叠而上,还未说出口,青年的呼吸微微一窒,心中已然知晓了答案。

  “对,像西陵一样,就像当年的西陵城。”

  “你说,‘你能保护所有人’?”

  ——不,你谁都无法护住。

  青年的后背贴上冰冷的石块,魔族的利爪缓缓抬起,尖锐的指爪伸至面前,仿佛下一秒就可触及北洛的颈脖。

  长剑撞向始祖魔的刀刃,锋利锐器刺碰之时带出犀利的火星,尖锐的响声摩擦而过。庚辰的刀法极重,动作稳而刚硬,若非对方有伤在身,只怕一年多前的战事又会再次重演。

  而这一次,玄戈并没有更多的时间陪始祖魔僵持下去,然正当辟邪王寻找着可乘之机时,忽然间,心脏传来一阵莫名的紧缩。

  北洛……!

  不过是一秒的闪神与迟疑,对方的刃便破开了天鹿的防御。

  “辟邪王,你分神了。”

  白衣的王者只来得及避开半寸,魔族的刀锋依旧还是从玄戈的腰侧擦过,血花飞溅而出。

  魔气侵蚀放大了伤口的疼痛,贯穿的痛楚顺着伤处冲上脑海,辟邪王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直直退出数十米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左手捂住腹侧的伤口,撕裂的伤口从腰畔延伸向后,魔气的进入与冲击让玄戈觉得五脏六肺都瞬间移位了似的。

  如此战斗之中,胜负往往即在一瞬之间。

  迎面撒来辟邪之血的味道,浓郁、刚强而又锐气冷冽。

  始祖魔嗅着这丝血气,眼眸中划过一丝兴味。

  他面露疑色自言自语:“这个味道倒是和上次不太一样。”和记忆里略有不同,为什么呢?哦对了,上次受伤的不是辟邪王,而是他的弟弟。

  ……有趣,想不到面容相同的孪生子,两人之间气息竟是差了许多。

  回忆起当年锋刃劈碎无争剑,几乎将黑衣辟邪劈成两半的美妙画面,始祖魔升起一丝微妙的心情。“对了,你知道你的弟弟现在何处吗?”

  数十米开外的半空中,白衣的辟邪王正调息着体内翻腾的妖力与血气,听到这句话,玄戈思绪微微一顿,视线落在庚辰脸上,青年微微虚起眼眸没有回答。

  虽然对方面色不变,但在始祖魔看来他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看来你不知道。”

  庚辰回想起到来此地之时属下汇报的话语。“我听闻,那只王辟邪现在正在人界。”始祖魔说这话的时候,饶有兴致。“你听说了吗?人族有个有趣的家伙打开了连通魔域的路,那只辟邪似乎就在古城之中,可惜了,不知他有没有命能撑到等我再去寻他。”

  待了解天鹿城的战事之后,若辟邪王还有命在,始祖魔不介意带他认可的对手去往人界,让兄弟俩做出最后的告别。说来那个黑衣王辟邪的血味比眼前的辟邪王甜美不少,尝起来好喝多了,可惜实在太过弱小,碑渊海那个天魔叫什么来着?赤厄阳?唉,也不知那只辟邪能不能活得下来?

  北洛,人界,通道,打开,古城。

  几个词语在玄戈脑海中串成重要的信息,想来弟弟已经找到了解决人族危机的关键,方才胸中的紧缩之感盘旋脑海,辟邪王想,北洛现在也一定正在尽全力完成他应尽的事……

  既是如此,他更不能在这里输掉——

  这个太过漫长的战斗必须结束了。

  思绪越过峰谷走回到平稳的直线,妖力一点点从周身调集而来,聚结于腰部简单处理完腹侧的伤口,阻断一切疼痛感知。扰人的知觉抽离脑海,白衣的王者缓缓长舒出一口浊气,复而抬眼看向对面的敌手。

  金色的光从周身缓慢浮现,对面始祖魔飞散的思绪被辟邪王淡声的语音干脆打断。“……你还想去寻他?”

  没有过多的询问言语,无形之中,对手的气势似乎在骤然间又上涨了一个档次,始祖魔露出讶异的光,一提到弟弟,这个大妖好像看起来整个人反应都变得不自然了。

  “当然。”魔族神定气闲的站立在半空之中,倏忽间笑意变得有些阴冷,他轻声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会放过天鹿城,也不会放过你的弟弟。”每一回伤口上残留的辟邪之力折磨起伤者的神经时,魔族对辟邪的恨意便更深一层。

  这件事始祖魔已经想象了许多次,而今终于就要实现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传递耳畔,有什么凝结的心绪停留脑海。微凉的风吹起辟邪王的衣袖袍角,黑色的发丝略略起伏,淡色的光一点点染亮身旁灰蒙的空气。

  “既然如此……”瞳孔陡然化为竖长的兽瞳,火焰似的纹印浮现眉心。

  “——我便先击败你,再去寻他。”

  支离破碎的荒原之上,金色的火焰如同爆散炸裂的烟花,焚烧尽一切暗沉的色泽。

  时间一点一的滴的过去,另一边人族常世中战役也走到了关键的时刻。

  首山,百神祭所。

  平日里的首山寂静而充满生机,翠色的林中游荡着少许黑与金交织的妖物,享受生活怡然自得,然如今,一群突然而至的人族打破了宁和——他们并不是无事生非刻意跑来干扰山中灵物的生活,实在人族劫难十万火急,已经到了必须动用最后手段的时刻。

  山中腹地有一处上古遗留的祭坛,高大壮美的兽形神像、神道走到底,穿过坡道,入眼可及一尊古旧的石碑与一片平坦的空地。空地上留有砖石铺砌的阵法与四角八卦之位,破解特殊的屏障之后便可以进入山中祭坛。

  整座山腹几乎被完全掏空,昏沉的光芒下,三层莲花一般的机关通过扭转轮回转盘上的方位文字,待全部的光一起闪亮起来之后,花瓣方转动连成一条盘旋于虚空间的走道,蜿蜒而下直至停留在祭坛最后的终点。

  如同悬浮于半空的山石孤岛,连绵的边缘高低起伏共出现九个特殊的水潭,名讳为“九井”,上古家族血脉之人在此注入血脉之力便能打开祭坛驱除世间一切魔气。

  此地名为百神祭所,说是祭坛,其实是人族对临敌人时一柄极为强悍的利刃。

  一位修仙门派的白胡子长老在原地来回踱步,其他诸位有能之士和各门各派的弟子们都在九处受袭击的村落城镇里共同抵御魔族,祭坛中站定的几人原本只需等待西陵城的信号便好,然而——

  “还没有准备好吗?”

  “不知为何,剩下的一个师兄一直联系不上。”一位祭坛守护者家族的弟子急切的说道。“我与他们说过应第一时间赶往此地,许是……许是……”

  一切变故出现得太过匆忙。

  虽说长柳前辈早已教过人族如何使用百神祭所,但没有人想到灾难会突然降临。魔凭空而来,便是事先已有准备,慌乱之中依旧出了致命的错漏。

  剩下一个人……至今还音讯全无,只怕……

  百神祭所原本有九处祭坛,然千百年的时光过去,如今还存留的遗迹只剩下五处,是以开启九井必须需要集结五个拥有上古血脉的人才能做到。

  黄帝后人的岑家,具有玳族血统的刘家,祭坛守护者的黄家和路家,眼下还缺一人。

  西陵城锁城的消息已经传来,如果再不开启祭坛,就算其他九处的魔物能够被阻挡……

  前辈……

  岑缨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之后,当下惊得小脸发白。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捂住嘴。女孩身后的岑老爷摸了摸孙女的头陷入沉思。

  水滴从上方的岩壁上落下撞击在石面上发出一声极轻的脆音,回荡于空茫寂静的祭坛中。

  等待时,分秒总是分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遥遥上方的入口处终于传来了人族惊喜而急促的唤声。

  “来了!我找到了——”

  星工辰仪社的弟子慕青山拖着一个踉跄的胖子和他的父母飞快的从蜿蜒的阶梯上快步走下。青年弟子说,这一家是上古西陵怀姓的后人。事后想来,幸亏早前北洛少侠曾与他说过,血脉的传承人除去上述已知的部分还有这个居于鄢陵附近的怀家。

  十年之后的世界里,怀家剩余的只有怀庆一人,仅凭他的灵力无法支撑开启祭坛,而如今父母健在虽然皆是寻常人且血脉稀薄,但总算至少能支撑够开启灵池。

  长老的脸上放出惊喜的光,当下严肃的命令诸位弟子各就各位,协助上古血脉的后人,全力以赴开启九井。

  金白色的灵光冲天而起,汇集向上空阴暗如夜空星辰般的石壁,最终聚拢为一束完整的光透过顶端直上云霄。首山顶部,鸟群惊飞,光束冲入天际,中州大陆其他五处残存的昆仑玉祭坛亦是绽开同样的回应。

  无声的灵光如同荡开的水波,所到之处,魔族尽数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遥远的古城中一声尖锐的惨嚎从心魔的口中发出。

  黑衣的青年半跪在地面上,他握住太岁的剑柄,锋刃直直扎入心魔的身体。

  躯干被穿透的痛苦让心魔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疯狂扭动着试图从剑下逃离。

  北洛借着剑上的力度从原地缓缓站起,拧动剑柄瞬息间搅碎了心魔半边腰侧的血肉。“你的废话实在是太多了。”

  区区心魔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窥视他的想法?

  背部一片火辣的灼烧,腹部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青年直立着停在原地,他的身姿站得极稳,周身凝聚着一层淡色的金光。应和着心魔的惨状,辟邪身上凝聚而发的战意志竟是让周围的下等魔都下意识的退却了半步。

  心魔嘶嚎挣扎尖声呼唤着同伴的支援,仓促回神的下等魔和大魔们听从命令,立刻再度飞扑向前。

  北洛拔出提剑,灰沉的太岁扫过前方诸敌,一人对决,横扫千军。他应是受了不轻的伤,肩膀溢出大量的血液浸透衣料,把黑色的衣装染得颜色越发深沉透亮。

  遥远的世界荡来百神祭所的波澜之光,北洛挥起剑一击斩断心魔的头颅,心魔的身体僵硬于半空,嘶吼之间化为破碎的粉尘。

  金光穿透魔物的身形,仿佛强风吹过砂砾堆砌的雕像,乌黑的潮水刹那间灰飞烟灭。

  龟裂的地面在这一刻完全碎开,脚下突兀的失去承重之所,黑衣青年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直直从上方坠落而下。

  “百神祭所……”

  姬轩辕和缙云都被困在西陵,那么开启九井的当是另有人在。突兀之间,属于这片土地曾经的记忆浮现在鬼师的脑海。

  ——过去的那些年,人族就像水中的鱼,尚未真正聚拢起来,便每每被乱流冲散。把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成就一个“国”,人族面对强敌,面对灾劫之时,才能做出更多的应变。

  有谁抬起头,看向崩塌的岩壁,缓缓睁开双眸。

  ——大概我天生是个贪心的人,不止要这一世的安稳,我还希望这片大地上的人可以永远走下去。

  金色的光清晰倒映在空白一片的瞳孔中。

  ——如果魔族晚来三十年……

  可惜了,世间从没有如果。

  天鹿城外光明野,一切的战斗终于走向了尾声。

  “燃烧血脉之力……好得很啊,辟邪王。”

  始祖魔咬着牙一字一顿恨恨念出对手的名字,血光遍布眼眸。当真是不要命的妖族,难怪他的力量瞬间暴涨,抽出血脉之力等同于燃烧生命,该高兴这意味着自己已经把对方逼入绝境了吗?居然令辟邪使出了如此同归于尽般的招式。

  “好,好,好。”

  庚辰一连说了三遍“好”字,活了上千年的魔族终于遇到了真正的对手,眼眸变得透亮迸射出殷红的光。“看看是你先赢了我,还是自己的血先被烧干?”

  暴涨魔气冲天而起,嘶鸣的魔音让地上所有残剩的魔族都收到了巨大的冲击,疯癫得发出狂躁的哀鸣。

  剑光与刀刃来回碰撞摩擦,每一次交集都带起剧烈的动荡,强大的妖气具象为辟邪巨大的虚影与暗紫色的魔气撕咬纠缠,整片光明野的地面震颤开崩碎的飞尘砂石。

  从天空撞向地面,再由地面重回云端。

  不知过了多少个回合,燃烧的金色火焰像是飞舞的巨龙终于一击震开轮转的气流,穿透始祖魔庞大的身躯,魔物发出尖锐的嘶鸣从高空坠落而下,挣扎着化为半人的原型,乌色的血糊了满脸,发丝被血液浸染凝固在额首之上,像一团杂乱的枯草,再也看不出原本威武的形样。

  白衣的青年纵使浑身浴血,也依旧如真正的王者一般傲立与高空之上,猎猎风起,发丝与衣袍飞卷半空,周身绽发出惊人的妖气,像是将血液中所有力量都积蓄在了此刻。

  始祖魔发出暴怒的咆哮,挥起殷紫的刀刃拔地而起。

  白衣的王抬起剑锋,天鹿光洁的剑身倒映出青年金色的眼眸与眉心摄人的纹印,妖气像是流动的风缠绕凝聚于天鹿之上,所有的力量浓缩集合一处,如同蓄势待发而绷紧弦刃的箭羽。

  “庚辰,结束了。”

  天边坠落的火色流星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焰,从上而下撞上飞天而起的暗紫魔气。

  天鹿城的子民永远记得这个瞬间,昏沉翻滚的阴云之下,紫黑色的魔物席卷着草叶与飓风冲上天际,他们的王则如离弦的金箭,像是一束光直直的穿透了整片浓郁的迷雾。

  剑刃刺透始祖魔的身体,白衣的王者停落在地面之上。

  身后僵直于高空的魔物像是定格了时间,他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自己中空的胸膛,目光转向地面独立于一片金色海洋之上的辟邪之王,如骄阳当空,熯天炽地。

  良久之后,口中发出一声粗粝的笑音。

  “辟,邪……”

  他的话没有说完,好似突然炸裂的紫色尘雾,流窜的火星飞溅散开,化成片片随风散落的烟灰。流转着殷红与深紫的魔核从上空坠落下来,无声的落在草叶之中。

  金色的妖气荡开阴云,肉眼可及范围内所有妖物皆如烟而去,如尘而逝。

  摧残到遍体鳞伤的光明野,终于拨云见日。

  白衣的王者站立在地面之上,身形微是一晃,突兀的咳出一口鲜红的血液。

  血丝残留在唇齿之间,他艰难地靠着天鹿撑住身体,下意识揪住胸口的衣布。“北洛……”念出这个名字,辟邪王像是终于失去了力气似的,毫无征兆的跪倒在了地面上。

  观战的辟邪们如梦初醒,慌忙得冲上前赶向玄戈所在的方向。

  “去找晴雪姑娘,去找医师,快——”

  时间从无声中流过,人族的医者接到讯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清凉的药液进入王上的身体,伤药覆盖在腰侧与肩膀的伤口之上,暂时止住了外渗的血液,缓解了少许体内妖力干枯带来的抽痛之感。

  白衣的辟邪王回过神,略是平息下胸中翻涌的血气,他抬起头,看向晴雪的视线还有几分虚弱的模糊。“北洛……他在什么地方?”

  “王上?”人族的医女微微一怔,看向一旁立侍的从属。

  辟邪族的侍从惊得一愣,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人族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看着属下迟疑的眼神,玄戈难得露出了几分怒色,几乎是呵斥的语气给出命令:“快说!”

  “是!”侍从忙得低下头,再不敢有任何隐瞒,当下飞快回答道:“王上赎罪,我们也不知北洛殿下的所在,人族……人族的消息暂时还没有收到。”话到这里略是停顿,侍从似乎不太敢说出之后的话,但对上自家王上的眼神,从属吞咽了一下口水,心中略是有些发苦的低下头去。

  “……我们试过殿下留下的气息追寻,但不知为何就是找不到他的位置。”

  怎么可能。

  一阵强烈的燥意和焦虑涌上心头,可实际上又如何能责怪属下,连他自己此刻都感知不到北洛的气息,除了知晓弟弟大约还活着,但在什么地方,状况如何……

  一切像是隔了层镜面似的,触摸不到,捕捉不及,仿佛回到了过去,退行至还未重逢而独自存活的三百年间。沉默如窒息般遏住了喉咙,疯狂想震碎这份压抑之感,却好似落入四面碰壁的绝谷,无路可走,无处可去,无途可退。

  正在这时,一个低缓的女音出现于人群之后,打破了死寂,带来了王上需求的答案。

  “北洛此刻应当在西陵。”

  紫色衣裙的女子缓步上前,裙摆被魔族的血染得发黑暗沉,幽蓝未散的妖力残留于腰间饱饮了魔气的长鞭之上。

  云无月第一次见到辟邪王如此狼狈的模样,约莫是明白了原因,她微微颦眉,眼眸中流转着玄戈不想读懂的情绪。

  “什么意思?”西陵城,这个地方蕴含了太多特殊的意义,而霒蚀君之后的话让辟邪王的心如坠深渊——

  似是忧虑犹如叹息,女子说:“人族传信,为了在关闭通道之前不让更多的魔族流入人界,姬轩辕封闭了西陵城。”

  ——城中烽烟由赤转青,旁人以为西陵城应是战事缓和、转危为安,可我和姬轩辕知晓,这是嫘祖决意封城死战。

  有谁描述的话语浮上心头,王者的眼眸中掠过一瞬凝结的空白,指尖无意识的扣入掌心,捏的指骨白中泛青,透出青紫的血管。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或是更长的时间,白衣的王者终于镇定了下来。

  从思绪中抽回理智,玄戈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微闭了一下眼,淡声开口:“晴雪姑娘,霒蚀君,烦请祝我一臂之力——”

  他下过决意,定要护佑弟弟一生周全安稳。

  既已允诺,辟邪王必会竭尽全力完成自己承诺的誓言。

  ****

  醒来的时候,北洛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碎成了粉末似的——常言,痛到极致大约就是粉身碎骨。儿时断掉全身的骨头的感觉和现在有些相像,好在他的身体并没有真的变成一堆可怜的碎屑。

  视线从模糊到清楚,半隐半亮的光从上方投射而下,青年虚起眼环视四周,察觉到自己大约正半躺在西陵城中不知哪一层的断壁残垣之间。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嗓音从侧边传来。“你醒了。”

  黑衣的青年微微一怔,寻声看去。

  “巫炤……”

  一如印象中的模样,黑色的长发,闭起的眼眸,还有皮肤上黑红暗沉的圈线纹样。乍见故人,北洛下意识想要起身,然策动身体的一刻瞬间传来剧烈的刺痛,他攥住胸口的衣料,一刹那间险些一口气没能喘上来。

  急促的呼吸压抑住胸腔内的抽痛和窒息之感,看来他可能是肋骨裂了或是断了,不过伤骨大概没有插进肺里,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北洛轻咳着闭上眼,靠着墙壁挺直脊背努力让自己舒服一些。

  略略缓下几分后,他轻声开口。“……你早就来了西陵。”语音中带着一丝气流的破音与隐隐的嘶哑。“是你打开了门。”

  巫炤的脸上没什么变化,闭目的眸掩去了情绪,但熟识对方心性的北洛依旧能感觉到他神情中淡淡的讽意。“你以为,我还会让姬轩辕第二次坏了我的好事吗?”

  第二次,特殊的词汇落在耳畔,停驻心间。回想起赤厄阳曾经用“又”这个字形容过北洛叫出他名讳的这件事,忆及之前对于人族与天鹿城选择之局的疑问,还有早前那份从真相生发而出,不可思议却又意外能说通一切的猜想——灵光闪过脑海,所有的问题全部得到了答案。

  讶异之后,青年的神色中升腾起一抹难言的晦涩与复杂。

  “你……”

  看起来,巫炤非常满意北洛的反应。“我说过,缙云,‘且看来日’。”

  黑衣的青年愣怔片刻,心中终是一片清明,难怪这一次的灾难会让所有人始料未及。“所以,这就是你的后手吗……回到过去再次复仇?”眉头微凝,青年闭上眼眸,一股的荒谬的疲惫感涌上心头,说不出也叹不了。

  “……司危呢,为什么这一次她没有醒来?”

  巫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鬼师听到北洛的问话之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重点放在了前文的词句中。“回到过去?”

  过于明显的嘲意让黑衣的青年升起一分怪异的预感。“你还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吗,缙云。”鬼师转过脸,便是不曾睁开双眼,北洛也感觉到了属于对方目光的注视。“你既已去过巫之国,莫非碑林之中没能找到相关的记载吗——”

  说到这里,巫炤停顿了一下。“——所谓的‘溯回之术’。”

  名词出现的一刻,意料之外,预见之中。

  北洛当然记得这个特殊的术法名讳。

  碑林中曾言——溯回之术付出代价之后可以改变过去,实现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初时因为记载的相关事例与青年的经历并不相同,这世间亦有诸多与九年之后并不一样的细节,绝非未来与过去那么简单的关系。

  再者,明明碑文上皆都说这个术法无人成功。

  诸多缘由之下,是以北洛虽然冥冥中若有所感,但他并未确认溯回之术与己有关。

  然时至此刻,既然巫炤提到了此阵,那么是不是说明他的确并非做了异常预知梦,而是因为这个术法——

  思绪到这里便停顿了下来,北洛的心中生出古怪的疑惑,既不是回到过去,也并非做了一场有关未来的幻梦,那么他所面对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上古的鬼师读到了青年心底萌生的疑惑,他缓缓收回视线,静静的看向方。“看来你是听说过的,那么,你知道为什么使用了溯回之术的人最终都会陷入疯癫吗。”

  北洛隐约感觉到,或许自己一直苦寻的所有答案都将在此处得到结果。

  “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灰蒙的光透过草木枝叶的缝隙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晕染的斑痕。青葱的绿色映入眼帘,有那么一瞬间青年依稀回忆起,他曾做过一个有关西陵的梦,但那座城池不知为何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似的,连草木都不再生长,尽皆枯萎残断。

  还有那半隐在碎石之下殷红的法阵……

  有谁的声音打断了青年朦胧的回忆,鬼师的语气不带任何波澜,北洛却莫名的听出了一丝似叹似笑的意味,上古之人说出了一句青年并不陌生的话语。“这世间并无回溯时间之法。”这句话他以此劝服过自己,也从玄戈的口中得到过相同的论点,如今巫炤又再复述了一遍。

  心绪微动,而鬼师之后的话语则让青年突兀的呼吸一窒。“种因得果,所谓‘溯回之术’不过一个无力的梦境而已。”

  有些辞藻北洛不想听,也不愿提起。

  “缙云,你真的以为改变过去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鬼师缓缓抬起掌心,他注视着自己描绘了黑色纹样的皮肤在阳光下变得有些透明。周身的灵力几近干涸,还有沙漏里比想象中更为简短稀少的时间,荒谬至极。

  巫炤说,这里根本就不是他们曾经所在的天地。

  “可曾听说过,三千世界?”

  封印的墙面将西陵城隔断成单独的牢笼,关闭了向外的路,也阻断了外人进入的可能。

  殷红的血从辟邪王的嘴角溢出,他重重得咳出一口鲜血,几乎将肺部都一同咳出似的。血色落入金黄的草叶,流淌而下渗入地面晕开一片暗色的湿迹。玄戈揪住胸口的衣领,逆行的血流让他的经脉发出痛楚的哀嚎,腰侧与肩膀的伤势冲破药物扩大开更多的殷红。

  可是不能停下,他还是失败了。

  未完成的空间裂缝半开飘荡于空中,扭曲的像一个张开的嘴。它是一个入口,玄戈却打不开之后出行的门。

  一旁的南疆医师难得带了厉色:“不行,王上您不能再妄动妖力了。”灵药终归是外物,就算吃下能堪堪恢复少许妖力,玄戈重伤的身体又如何能经得住这般不要命的滥用。

  白衣青年咽下口中剩余的腥甜,他抬手擦过嘴角,大半的血液被袖口吸纳擦去,少量残留在下巴上晕开一片暗红的污渍。

  医师的话回荡身畔,辟邪王却充耳不闻。“霒蚀君,人族可有消息传来?”

  紫衣的女子站在身后,神色复杂,她缓缓摇了摇头心中隐隐一声黯然的叹息。魇魅的力量至多只能从旁辅助,并不能代替辟邪之力撕开空间。而人族那边,西陵城外的星工辰仪社弟子也在努力,但别说打开封城之印,他们连进入西陵的法阵都还没找到,目前只感觉到这附近依旧存有冲天的魔气,但魔物皆被阵法完全锁在其中,一步也无法侵入外间的世界。

  姬轩辕锁了城,没有一只魔能出去,也没有一个人能进来。北洛没有离城,人族依旧能感应到强大的魔气存在,那么这就说明城中的战斗还未结束。

  谈不上喜悲,但也总比没有消息要好——

  玄戈垂下眼帘,封印不仅拦住了去路,也模糊了他对弟弟的感应,除了隐约察觉北洛应也受了重伤外,其余讯息便一概不知了。魔域通向西陵的通道已经接近关闭状态,而另一边的古老城池则被加上完整的禁锢,他能撕开魔域的空间,却始终撞不进属于人族的结界。

  掌心压在地面之上,温热的血液触及皮肤。还是伤得太重,血脉中的妖力在与始祖魔的一战中几乎完全抽空,否则何至于此……

  “王上——”

  白衣的王者微闭上眼睛。“晴雪姑娘,你不必再说了。”玄戈抬起头,直直的看向空中耀眼的日光。“你曾说,你需要辟邪之骨是为了救你心系之人,为了他你可以竭尽全力。”

  听闻此言,医者微微一怔,眼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话语顿在嘴边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柔软的风拂过草叶,吹开耳畔凝结的发丝,有谁缓缓从地上站起,身形略是有些不稳,却硬是靠着天鹿支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扶,最终直立于光明野金色的荒原之上。

  “今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打开这扇门。”

  指尖凝固着红色的血珠,掌心迸射出带着血色的金色焰火,玄戈闭上眼,抽空了血脉中仅剩的全部妖力。

  金与红交织的光芒迸射而出,像是一柄凝聚为实的剑冲入暗色的空间裂缝之中。

  “你就不曾想过,为什么命定之灾的‘天星尽摇’会突然提前?”

  “……所以,此间世界确为现实。”

  鬼师口中其他的话语北洛每一句都听见了,但青年竟然发现终到末了,自己最在意的似乎从一开始就只有真实还是虚幻这一件事。

  巫炤说,对着术法许下心愿,在另一个世界得以完成,这就是溯回之术的真相。

  可是原本的世界也好,一墙之隔外另一个相似的世间也罢,是一个自我,还是两个镜面中相对的人?——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幻觉,不是梦境一场,所有万事皆是切切实实、真真正正的存在。

  “你好像在高兴。”巫炤的神色晦暗不明。“始祖魔可不同于赤厄阳,再强大的城池也会朝夕间毁于一旦。”

  ——你就不曾想过,为什么命定之灾的‘天星尽摇’会突然提前?

  “这一次你还认为天鹿城能幸免吗?”

  话语像是岩壁上滚下的水珠,落入湖面砸出一圈柔软的涟漪而后消散难寻。

  通往魔域的通道缓缓关闭,巨型深色嶙峋的巨爪撑开门最后的缝隙,异种巨大的身躯从门缝中爬出,截断的尾端留在了属于魔域的彼岸。痛楚传来的咆哮响彻天地,冲天的魔气撞上上空的天幕,来者并非寻常异种,它的气息比赤厄阳还要强上几分。

  看着远处属于这座城中最后的强敌,青年微闭了一下眼。“定数”,这个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给了北洛很大的困扰,忧虑于已经改变的事轮转回原本的轨迹,惶然于费尽心力扭转终会得到相似的结局。

  然时至此刻,青年的心终于放下了这件事。且不提有些灾难是鬼师一手重现,关于那些过分诡异的“巧合”,北洛想,或许冥冥中确实存在常人不知的规则与天道,但无论如何,他始终坚信一切未知还没成定局之前,夹缝的山壁中一定拥有着通向另一处峰顶的一线阳光。

  ……就如同朦胧中另一端属于兄长的模糊感应,他活着,确凿的知晓这一点对北洛来说已经足够了。

  ——与天争命,本就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这是他的前路,也是他的归途。

  乌云遮天蔽日,黑色的雾霭笼罩整片城池。

  北洛抬起头淡声问道:“巫炤,当初鄢陵和天鹿城你已经让我选择过一次,这一次重复而为又有什么意义?”

  话音落下,等待了片刻之后鬼师缓缓开口。“不过是完成了我想做之事罢了。”

  黑衣的青年没有出声,他依稀记得,未来的终局里不知是不能分出更多的力量,还是对于打开大门心存迟疑,巫炤施加在西陵通道上的法术是残缺的,莫非……“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了?做完未竟之事?”

  荒诞之念从眼眸中飞快闪过,青年抬手的瞬间,不经意的碰到一件冰冷的器具,北洛微是一顿,低下头看到了手边的匕首——磔。

  虽然巫炤从未提及,但这一刻青年忽然确信,对方一直都知道这柄刑具的存在。

  鬼师听到那冰冷的声响,视线缓慢的移动到撞击碎石的匕首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我说‘是’的话,你要使用它了吗?”

  灰白的磔平躺在手边,不知是什么时候从腰间掉出来的,许是从山上落下来的时候就跟着离了身。许是碰巧,或是某些什么别的原因,它离得极尽,抬手可得,紧紧的靠在身侧,只是之前的北洛一直没有发现。

  良久之后,一句否定的话语流淌入空气中。

  “用不到。”

  未来与过去,无形中产生了相似的交叠。

  黑衣的青年没有再看第二眼这个刑具,实际上眼前的情况与九年后并不相同。就算他不动手,这次的巫炤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兴许从一开始,因溯回之术而清醒的鬼师就比九年之后的时间要虚弱许多。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用仅剩的时间让天鹿城和人族都经受了与未来相似的劫难。

  跌落城中的异种撞开一圈散落的砂石,烟尘四起,黑衣的青年看向那只巨大的魔物微闭上眼。该得到的答案他已知晓了,现在的时刻比起诛杀巫炤,在姬轩辕关闭魔族通道之前,北洛还有更重要而没能完成的事。

  鬼师似乎因着方才的话语语气中多了几分冷笑讽刺。“两次取出这柄匕首却不打算使用,缙云,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风里传来浓郁的魔族之息,最后一缕阳光随着异种降临后消失不见。

  黑衣的青年没有回答鬼师的问题,他平缓着胸腔内翻涌的气息,依靠着墙壁缓缓站起。上涌的血气让他一阵阵的眩晕,长剑撑住地面,总算不至于再次翻倒下去。远处的天魔异种已开始缓缓移动,留下的余地也不多了。

  溯回之术会实现施术者的愿望,那么巫炤的目标是什么?对过往耿耿于怀无法放下,所以连通人魔两界,期翼两族交战得两败俱伤后一同消失于世间,而除此之外的另一点,大约便是让北洛和姬轩辕都为曾经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

  回想起未来的记忆中,天鹿城二次遭逢劫难,鬼师的幻影从身旁擦肩而过,留下一句带着余音的话语。

  ——缙云,你只需要痛苦就可以了。

  “巫炤,如果这是你希望的结果,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黑色的衣衫被伤口崩裂的血液染得越发暗沉,金色的肩甲上残留着干涸的殷红,撕裂的痛楚停留在肩膀和胸口之上。青年从袖口撕下一条长卷的布条,缠绕手掌之上,连带着太岁一起紧紧绑在手心。

  天魔异种发出响彻天地的嘶吼,风声呼啸盘旋而上,飞沙走石。

  青年背对着西陵昔日的友人,高高束起的发丝随风飘起,像是流淌在空中的旗帜。他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口中说出的话语随风而散:“倘若当年的缙云和姬轩辕因守卫西陵而死,你对人族那些无端的恨意是不是就不会存在?”

  鬼师的眼眸中一片剔透的灰白。“现在问这些,有何意义?”

  ……不过是没有必要的假设。

  四千年前,缙云和姬轩辕已经选择了集泷三邑,四千年后,就算此刻他们死在西陵也无法改变任何事。不论是当年的集泷三邑,还是现在西陵之外的那些人族,他们的意念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前生也好,今世也罢,缙云在西陵和集泷之间选择了后者,北洛在弱小的人族和天鹿城之间放弃了族人,如今即便知晓心念之人可能会战死在魔域的另一端,这个人的选择依旧始终如一。

  既然如此,生或死,来去与否,又有什么区别?这就是缙云,他从来都是与巫炤走在不同的道路之上。

  “背向而驰,无可回头。”殊途陌路,永无同归之日——鬼师想要一个结果,如今终是得到了最明确的答案。

  话音落下,字句之意预料之中,北洛缓缓抬起头,瞳孔中映入天边暗红的光。

  “是吗。”

  他曾说巫炤是顽固不化的疯子,可换言在对方眼中,自己怕也是执迷不悟的愚昧之徒。巫炤是缙云到死都放不下的心结,但尽管痛苦他却从未后悔过。他不是缙云,却也必须是缙云,他是北洛,但也不是曾经的北洛。

  然无论身份为何,前世今生,北洛一直都清楚自己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延续了四千年的恩怨应当结束了。

  黑衣的青年不再回头,太岁之上翻涌着血色之光,金色的火焰从他的指尖燃烧至剑刃顶端,划破虚空,化为一道模糊的光影,直冲向远处如山一般高大的天魔异种。

  巫炤目送着那道身影远去,直到化成肉眼不可触及的光点。偶有金色的剑光从异种庞大的身躯上一闪而逝,他听到巨魔发出愤怒的咆哮,爆炸而开的魔气几乎将整个城池震得粉碎。

  山壁旁的天空,一抹金色的光凭空出现,明灭闪烁。鬼师感应到那层薄薄屏障之后,有人正试图冲开最后的阻碍。

  有谁缓缓的闭上眼睛。“缙云,总会有一天,这个世界没有我,没有你,也没有姬轩辕。”溯回之术如同一个无趣的梦,然而就算在梦中,旧日之影亦终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散去。

  不知到那个时候,你们眼中的天地又会是何种模样。

  剑光炸裂在异种硕大的眼眸之上,体力随着溢出伤口的血液一同流逝殆尽,沙漏即将停止了最后的计时,北洛的剑直直插入异种额眼,殷紫色的血液飞溅而来,像是泼散的绿矾烧灼皮肤。

  异种嘶吼着发出一声剧烈的咆哮,天空忽然的张开巨大的裂缝。火色的流星划破天际,金红的火焰在空中爆炸而散,如漫天烟花,一瞬的绚烂几乎超越了白昼的日光。嚎叫的异种被金色的火光吞噬殆尽,周身寸寸龟裂,动作定格于半空,遂裂为千片散开的光点。

  地面亮出艳丽的红色,围绕连接拼成一个完整的眼眸,它像极了巫之堂的符号,却又更像一朵绽开的莲花。有光从地面直冲而上,刺入翻滚的魔气阴云之间,如一支飞射而出的利箭,荡开这世间剩余的全部的晦气与污浊。

  阴霾散去,风清云朗,阳光普照。

  金色的光映入眼帘,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抹熟悉的面容,他从空中坠落,坠入向那最深最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