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十点左右,盛荀彰收到消息,路障已经清理完毕可以正常行驶,带着一身疲惫上车,临走前他和老头儿交谈了几句,对方依旧保持之前的答案,不愿意搬走。

  小刘给老头儿结了住宿费和饭钱,苦口婆心劝道:“老爷子,您究竟有啥顾虑?告诉我们老板,我们老板铁定叫人给您办妥,进城里住大房子多好啊,隔壁两家今明两天就要搬走,您独自住这儿荒郊野外的也不安全,您说呢?”

  老头儿不多拿,昨天说好是多少就多少,甚至给小刘找了零,顽固而生硬地回答:“别人爱搬搬,碍不着我的事儿,你们甭找人来劝我,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别想拆我的房子。”

  话彻底说死,小刘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阅历,像老头儿这么死倔的真不多见。

  “刘哥,时间差不多了。”闻录从外面跑进来催人。

  小刘捻了捻手指,按捺下抽烟的冲动,“来了。”

  见小刘上车,闻录朝老头儿挥挥手,“爷爷再见,您保重身体。”

  面对闻录,老头儿倒不似在小刘二人跟前那般冷脸,回身摘了几颗草莓在水井边冲洗,“带路上吃。”

  “谢谢。”闻录双手接过,酸酸甜甜的味道钻入鼻子里,惹人口舌生津。

  回到车上,盛荀彰瞥了眼闻录手里的草莓,略微诧异,他派人调查过,老头儿姓李,叫李春岩,远近闻名的倔脾气,同他相熟的老人评价他脾气跟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硬,被协调拆迁的人频繁找上门后,老头儿暴跳如雷举着扫帚将人赶走。

  饶是身份特殊的盛荀彰亲自来谈,李春岩仍旧没给人好脸色,没把盛荀彰打出去大概就是他给出的最大面子。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给闻录草莓吃,一颗颗色泽饱满,散发出浓浓果香,上面还挂着水珠。

  “哪儿来的草莓?该不会是李老头儿给你的吧?”小刘震惊地睁大他眯缝的眼睛。

  闻录点点头,“嗯,刘哥你吃吗?”

  看着递到眼前的草莓,小刘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在衣服上擦擦手,“谢谢哈小闻。”

  闻录摇头,翘起嘴角,“不客气,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个大饱满的草莓被小刘一口吞下,满足地竖起大拇指,“别说,李老头儿脾气不好,草莓倒种得不错。”

  闻录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下一口草莓果肉,殷红的汁水浸润他淡色的嘴唇,染上薄薄的红,舌尖扫过卷走多余的果汁,双眼弯成月牙儿,神情间透出满足。

  这一幕落入盛荀彰眼中,不着痕迹地往窗户那边侧了侧头,视线却透过玻璃注视着一口一口吃着草莓的青年。

  他明明不爱吃草莓,此时却感到喉间干涩。

  “我的份呢?”

  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闻录嘴里叼着草莓,疑惑转头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单纯地写着不解,似乎在问:我为什么要给你?

  盛荀彰问出口的瞬间其实已经后悔,以他的身份居然做出讨要食物的行为,着实有失身份,别说闻录手里的草莓,他若是想吃,分分钟可以叫人空运一百箱过来。

  可当他品出闻录眼中表达的意思,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可以不吃,但闻录不可以不给。

  知道第一时间分给小刘,独独忘记分给他,显然故意针对自己。

  盛荀彰压住火气,阴阳怪气道:“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摊开掌心伸到闻录面前,“我替你付的房费,还有油钱,拿来吧。”

  闻录呆愣住,他的手机昨天电量耗光关机了,李爷爷家虽然有电,但刘哥他们的充电线头跟自己手机不适配,他自己又没带,所以手机依然是块板砖开不了机,他自然无法付费。

  喉头滚了滚,闻录干巴巴地笑了笑,“最后一颗草莓,我刚吃了……”

  他瞄了眼被自己啃过一口的草莓,朝男人那边举了举,“你要是不嫌弃……”

  盛荀彰条件反射向一边躲避,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显而易见非常嫌弃。

  “别恶心我。”

  闻录委屈巴巴把草莓塞回自己嘴里,一口吃掉,眼神哀怨,明明是你自己要吃。

  盛荀彰决定遇到公交站就把人丢下去,真是跟他多待一秒都有犯高血压的风险。

  用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渍,闻录心满意足,摩拳擦掌办正事。

  “李爷爷拒绝搬走,你们接下来怎么办?”

  盛荀彰神色淡漠地睨他一眼,视线落回电脑上,没搭理。

  小刘透过后视镜偷瞄一眼,打破尴尬的气氛,“我们也很头疼,又不能强行征地,大概率把那儿围起来,绕开吧。”

  同闻录猜测相同,不过这种办法是下下策,最好的方案还是得让李春岩搬走。

  “那样会影响你们后续开发吧。”

  “可不是,不提别的,单一个影响整体风貌就足够叫人头疼。”小刘赞同地感慨道。

  听完小刘一番话,闻录稳操胜券地瞥了瞥男人,清清嗓子开口:“其实,我有一个办法让李爷爷同意搬迁。”

  小刘笑了笑没当真,闻录一个外行人懂什么。

  盛荀彰眼皮也没抬一下,继续敲键盘,明摆着不相信闻录的话。

  闻录并不急着争辩,转换话题道:“李爷爷有个儿子对吧?”

  盛荀彰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掀起眼皮凝视他,“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我说得对不对?”闻录不答反问。

  盛荀彰眸色暗了暗,“对。”

  闻录尚未来得及说点什么,便听盛荀彰道:“如果你想从他儿子那边下手,没可能。”

  “他儿子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心脏重重一跳,闻录惊诧扭头,与撞上男人漆黑的眼瞳,对方说得是真的。

  盛荀彰不清楚闻录从哪里听说李春岩曾经有个儿子的事,但不可否认,闻录有点本事,只可惜棋差一着,终究太嫩了。

  从震惊中缓过来,闻录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地说:“今早我去隔壁还被子时打听过了,有个本村的村民外出务工回来说工地上摔死个人,貌似是他们村的,一传十十传百,加上李爷爷儿子离开村子后没再回来过,大家才笃定工地上摔死的人是李爷爷的儿子。”

  “但如果不是呢?这件事谁也不确定不是吗,李爷爷年纪大了,没钱没势无法出去找人,但你们不一样,找个人应该不算难事吧。”

  一抹深蓝从闻录眸中划过,像一条游鱼,倏然出现又猝不及防消失。

  盛荀彰心神忽地颤了颤,是他的错觉吗?

  “有道理诶!我去,小闻你太厉害了吧!”小刘喜出望外,转头夸赞道。

  闻录急忙大喊:“刘哥看前面!”

  “放心,你刘哥我的技术好着呢,不会让你出事。”小刘信誓旦旦拍拍胸脯,胸肌拍得咚咚作响。

  “你想要什么?”盛荀彰沉声询问。

  大清早特意去隔壁打听,做得悄无声息,盛荀彰可不相信闻录没点图谋,是想让自己撮合他和盛绍辰?还是想要金钱名利?

  闻录勾了勾唇角,和聪明说话就是省事,眼中浮现一抹狡黠,“我想开车。”

  有些意外闻录没让自己撮合他和盛绍辰,不过既然一辆车就行,盛荀彰自然乐得轻松,“回去送你一辆车,自己选。”

  闻录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举起食指摇了摇,“我想开车,现在立刻马上。”

  盛荀彰挑了挑眉,“你想要这辆车?”

  一分钟后,盛荀彰和小刘站在路边。

  咻的一下,黑色商务车绝尘而去,留下一车尾气和漫天尘土。

  五分钟后,确定闻录真的不会再回来,小刘一个铁血猛男战战兢兢看向老板,“小孩儿还……还挺记仇哈……”

  迎上老板杀气腾腾的眼神,小刘笑声卡在喉咙口,浑身肌肉颤了颤,彻底笑不出来。

  上一个敢如此挑衅老板的人,坟头大概三尺高了吧,小闻你自求多福,刘哥帮不了你了。

  盛荀彰灰头土脸站在路边,原本剪裁合体,精致昂贵的西装此时皱皱巴巴,覆着灰扑扑的尘土,锃亮的皮鞋沾满泥点子,若是被人拍到放网上,今天的头条立马有了。

  男人手指用力,强忍住临近爆发边缘的怒火,“真有你的闻录。”

  “咔嚓”一声。

  小刘东张西望,啥动静?

  低头一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老板气得把手机捏碎了!

  哪怕当过兵,见过血,也被老板这动静给整得心惊肉跳。

  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小刘张嘴为闻录说好话:“老……老板,不至于吧,就一小孩儿,恶作剧,恶作剧。”

  盛荀彰轻飘飘扫他一眼,小刘骤然收声,老板太刑了,他不敢吱声。

  幸亏老板捏碎的是他自己的手机,小刘的手机完好无损,可以承担联系老板助理的责任。

  助理带着人迅速赶到,接上全身弥漫着煞气的老板和鹌鹑似的司机兼保镖小刘,小心翼翼伺候,“董事长,直接回公司吗?”

  盛荀彰闭眼往后靠上椅背,“嗯。”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公司,休息室备有换洗衣物,盛荀彰打算用忙碌的工作冲散怒气,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汽车驶入城市中心,约摸十来分钟便能抵达公司,盛荀彰的新手机迎来首次使用,它响了。

  电话很短,车内几人却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变脸如变天。

  助理眼睁睁目睹他刚送到老板手里的新手机报废,触目惊心,瞬间理解小刘为什么安静得像个鹌鹑。

  “闻录——”盛荀彰近乎咬牙切齿,气压低得叫人窒息。

  小刘心脏遽然收紧,我的妈耶,闻录你又搞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