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多出的记忆像是入侵者一般撑得他头痛欲裂,面上却也只是皱了皱眉。

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他不愿去想,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头痛,完全就是自讨苦吃。他又往下缩了缩,将露出的半截肩膀没入水中,脸上露出舒适的神情。

巴适~

不多时,他回到屋内,祁之逸已经将买回的零嘴放到桌上。祁水穷周身弥漫着山茶花香,是临走时楚镜黎送他的香皂。祁之逸正站在他身侧,一股淡雅的花香萦绕在鼻尖,耳根不由得红了。

祁水穷偏过头,正巧看见他这模样,“你怎么了?”

祁之逸说话有些打结,“没,没事。”

祁水穷心中狐疑,尽量想今日是与往日有什么不同,良久,他才想起唯一不同的便是着山茶花香,犹豫着问道,“你……是不喜欢山茶花的香味吗?要是不……”

“没有!”

说完祁之逸又后悔了,他只是一个下属,怎么能打断主子说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祁水穷却是轻笑出声,“慌什么,我又不怪你。要是不喜欢下次不用就是了,也省得咱俩都不舒服。”

“尊主,真的没有不喜欢……”

祁水穷将头往他那儿凑了凑,笑嘻嘻问道,“确定没有?别骗我啊。”

“没有。”

祁水穷摊了摊手,“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不过……之后要是受不了我可不管你啊。”

身侧祁之逸耳根仍旧是红的,淡淡“嗯”了一声。

祁水穷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似乎确实不是不喜欢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笑呵呵道,“有糖葫芦没?”

“有。”

祁水穷眼睛亮了亮,“嗒嗒嗒”往放着零嘴的书案走去。

“糖葫芦,桂花糕,绿豆糕,糖人……居然还有桂花酿!”祁水穷转过头看向祁之逸,“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啊。”这话并不是疑问,只不过是单纯的感叹罢了。

祁之逸倒是想回答,只是想到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事的,一时有些不敢说。


当时他年纪尚小,虽说比常鬼成熟一些,却也是有些小孩子的顽皮在身上的。

当时总瞧见祁水穷半夜偷偷摸摸去藏书阁,一次终于耐不住好奇偷偷跟了上去,至于祁水穷为什么没发现自己,他也不清楚。只记得祁水穷在前面和贼一样偷偷溜进藏书阁,自己在后面跟没事人一样走进去,便见祁水穷爬到书架最顶上,取下几个瓶瓶罐罐跑到角落去喝。当时还不识字,认不得上面的字,后来祁水穷让他识字后才知道那三个字是“桂花酿”,是一种酒。

他也就知道了祁水穷喜欢喝桂花酿的事了。


祁水穷忙拿起一瓶就开喝,一个人喝得津津有味,心里却在嘀咕。这味怎么和之前喝的不一样?

祁之逸就站在一侧看着他吃吃喝喝,耳根上的红许久也没消下去。

他不喜欢酒的味道,只觉得冲,因此很少碰酒,第一次碰酒后便没下定不再碰酒,只是后来一次失误喝了一点,当时便吐了出来,祁水穷这才知道他不喜喝酒。此后也没再劝他喝酒。


上界,纪云起坐在院内圆桌前,手里拿着书,视线落在书上心思却不在上面。

院落门口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子贴在墙边忘记看,她小心翼翼地往院内走去,最后坐到纪云起的对面,两手托着下颚,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的脸。

良久,女子终于打破了这份寂静,开口道,“云起仙尊。”

声音落下,对面那人却是没有任何反应,仍低着头发呆。女子见状也不恼,只又轻声唤了一声。

纪云起这才缓过神,抬头看向面前的人,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带着歉意,“抱歉,方才走神了。”

女子换了个姿势,将手平放在桌上,头放在上面趴着,懒懒开口道,“仙尊,你方才怎么走神了呀?”

看着女子几乎撒娇的神态,纪云起不禁皱了皱眉,也不愿多说什么,“一点小事罢了。”

对面那人明显不相信,撇着嘴开口道,“小事你怎么可能走神,你莫要这般糊弄我,我都懂的。”

纪云起心底莫名生起一丝厌烦,蹙起眉看着她,冷声开口道,“我没必要糊弄你,更何况我的事本就与你无关。”

话音落下,他站起身径直往外走,还不忘警告那女子,“安晚仙子,日后还是少到我这来较好,莫要让外人误会了你我的关系,免得糟蹋了你姑娘家的名声。”说完也没等那女子说些什么,径直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谢安晚冷哼了一声,满脸哀怨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来了?”

闻人羽躺在躺椅上,阖着双眸,悠闲地喝着酒,一旁放着几瓶桂花酿。

纪云起淡淡应了声没再说话,静静看着一旁的桃花酿。良久,闻人羽睁眼,正巧看见对方死死盯着自己的桂花酿,轻笑一声,坐起身拿上一瓶递给对方,“别看了,分你一瓶总行了吧。”

纪云起摇摇头,没接。闻人羽倒是不耐烦了,自己拿着喝了一口,“有事说没事滚。”

“有。”

“那你倒是说啊。”

“今日我应当是遇见那位了。”

闻人羽又倒了下去,一副哄小孩的语气道,“哪位?你的天命之女吗?”

纪云起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也可能是一个白眼,淡声说道,“兴许是你的呢?”

闻人羽拿着桂花酿的手一顿,随后呵出一口气,轻笑着摇摇头,“我那是天命之子,不是天命之女,你可别瞎说。”说罢一口桃花酿入了喉,眼角落下一滴泪,也只是一滴,甚至是看不见。

桂花酿的味道还在喉间,只听身侧的人淡淡“嗯”了一声。

那只手再次顿住,耳边声音再次响起,“是遇见你的真命天子了。”

脑子里紧崩的那根弦彻底断掉,他坐起身,盯着纪云起,“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眼底浮现的杀意似乎会在一瞬间涌出割断对方的喉咙。

纪云起不急不缓坐到一旁,拿起一瓶桂花酿喝起来,良久,他才说道,“今日去镜黎生辰宴,遇见一个和一百年前的那位红衣男子极其相似的人,只可惜当时那人没戴面具,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去之后想起来,倒是很像。”说罢一口酒又入喉。

身侧的人早就顿住,眼底的杀意早已散去,声音有些颤抖,“我想见一见那人。”

“正常手段你可能见不着。”

闻人羽转过头看向他,眼底情绪意味不明,只直直盯着他。

“那人是魔尊,你觉得他能进来?”

“他进不来我可以出去!”

“你怎么出去?”纪云起放下酒瓶,转头对上闻人羽的视线,“就算你能出去,人家会为了你这么一个陌生人跑来修真界吗?况且还是一个从来与魔族不和的陌生人。”

“陌生人……我可以把宗主的位子让出去,这样我就不是凌云宗的人了,也不会与魔族不和。”

纪云起瞥了他一眼,“现在还没确定那人就是他,你又何故这么急。况且,就是你想让位,你坐下没有一名弟子,唯一的弟子是妖尊,谁能上位,若让位也只能让给师尊,要是他知道你离开凌云宗的目的只是为了一个魔族,你觉得他会让你走?”

闻人羽一把抓住纪云起的衣领“难道我就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他吗?!”话音落下,周遭一片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气声。

他目光死死盯着纪云起,眼眶里闪着泪光,却是没有落下。

良久,纪云起将拽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拿下,声音淡淡的,“换做是我,你以为我不想吗?”

如果魔尊真的是狐樾,狐樾真的是当初的红衣男子,那他就能找到佟乐;狐樾能够活下来,那佟乐也可能活下来。他又怎么会不想让两人见一面呢。


渡劫成功后,闻人羽找过他,依旧是那棵枫树下,闻人羽眼底情绪零碎,问他,“你喜欢他吗?”

纪云起只觉得这个问题是在为难他。一个想要自己死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喜欢?

“或者说……那天之前,你喜欢他吗?”

喜欢吗?如果没有那件事,他应该是喜欢的,是非常喜欢。

良久,他也没做声,只低着头看着摊的掌心。闻人羽却是明白了,如果真的不喜欢,又怎么可能犹豫呢。

“现在呢,还喜欢吗?”

他抬眸,正对上闻人羽灼热的视线,一时微愣。

闻人羽又问了一遍,“现在还喜欢吗?哪怕一点。”

两人视线交错,纪云起看到的却不是闻人羽那张脸,佟乐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似乎也在问他,“你喜欢我吗?还喜欢吗?”

“喜欢。”

闻人羽一时怔住,不是那句喜欢,而是他眼里的那个人,似乎并不是他,仿佛有人借他的声音问纪云起,纪云起借他的脸回答那人。似乎从始至终在场说话的两人不是闻人羽和纪云起,而是纪云起和那个人,至于那人是谁,他似乎已经知道了。

闻人羽唇角微微弯起,“他和你想的一样。”

纪云起这才回过神,眼前的那张脸又变回闻人羽,慢慢挪开了自己的脸。

“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什么?”

“乐乐,其实是妖族。”

纪云起身子猛地一僵,别开的脸又偏回去,声音有些颤抖,“妖……妖族?”

胸口一时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闻人羽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他的头已经低了下去,完全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声音极轻,轻到几乎听不见。闻人羽面露疑惑,“什么?”

“我说为什么?!”纪云起猛地抬起头,眼眶早已蓄满泪水,“为什么早的时候不告诉我!把我蒙在鼓里很好玩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要是告诉我了,他就不会……”

“不会什么?”闻人羽终于弄明白了。在纪云起的潜意识里,真正害死佟乐的并不是他,可能在告诉他之前,他还觉得愧疚,可也只是愧疚,最后错的还是佟乐,他认为如果不是佟乐对自己动手,他是绝不会对佟乐动手的。而现在,一切的错又归结于他们。

闻人羽眼神冷了几分,“是不会死,还是告诉你了就你不会动手?”

“你以为这事会有几个人知道?我原以为你是真的想起来了,结果只是愧疚,还真是。”后面是什么,他没有继续说,他起身往前一步冷眼看着他,“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之前不告诉你,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愿意和你说。凌云宗从来与妖魔势不两立,要是早告诉你,究竟是他不会死还是提前死你心里比我清楚。”

他直起身,重重呼出一口气,转身欲走,却在走了两步后又停下,“多余的我不好说,但你至少还喜欢他,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他转过身与纪云起对视,“你的记忆可能告诉你你不喜欢他了,但你的心说的是喜欢。我不在意你们的过往,但是他在意。你也知道,师兄从来都很疼他……”后面似乎还有未说完的话,只是他没说出口,转身径直离开了。

纪云起愣在原地。他以为,唯一能弥补佟乐的方式,兴许就是孝敬赵清海和闻人羽二人了,直到现在,仍旧如此。


妄清峰上,纪云起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已经忘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如何缓和的了,反正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他看向闻人羽,问道,“有师叔母的画像吗?先确认一下,至少到时候不会见了人发现长相都不一样。”

闻人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也就是说,纪云起有办法让两人见面,现下只需要先确认样貌。

“有,有。”他手一招,手上便多出画轴,摊开,上面赫然画着一个男子。

男子一袭红色纱衣,头上的红色狐耳和身后的狐尾尤为显眼,一双狐狸眼勾人得紧,唇角微微弯起,手中握着笔像是要写什么。

狐妖一族自幼貌美,纪云起也见过不少,只是从未见过有哪个狐妖能生得这般好看,也就楚镜黎能与之媲美,甚至是有些相像,也难怪之前闻人羽会救下她。

纪云起一时惊住,倒也不是被画上之人的模样惊住,因为他已经见过了本人,正是那位魔尊——槲樾。

“那位魔尊确实与师叔母长得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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