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眼球说完,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至极。
哪怕是最深沉的坟墓里,也不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刻,一切俗世凡尘的声响都消失不见,连灰尘微粒都停止了舞蹈。
就好像……全世界暂停运行, 在等待向饵的回答一般。
向饵盯着小眼球看了半晌。
她心如铁石, 冷静地没说任何话, 只是轻嗤一声, 翻身下了床, 自顾自走了出去。
她完全没有理睬小眼球,任由小眼球在她身后张开裂缝嘴巴,眼睛瞪得很大, 辛酸的透明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听见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 向饵的脚步微微一顿, 但随即……她加快了步伐。
小眼球见她停顿时,立刻扬起眼皮, 但下一秒便是更大的失望,它只好流着眼泪, 一边没精打采地用工具将自己的眼泪擦洗干净。
它现在……也只能打扫卫生而已,像是在闹离婚的家长背后默默努力、表现懂事的小孩儿, 只想让家长别丢弃它。
向饵没穿拖鞋, 走出客卧, 四下看了看。
厨房里有动静, 她瞥一眼,转身走向客厅的阳台。
她一觉睡醒天又黑了, 月明星稀,风吹动树梢, 哗啦作响,这一切都久违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也没错,对她来说,确实都是上辈子了。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向饵站在阳台边缘往下看去,没有封阳台,她脑海稍稍浮现出一个念头:从这里跳下去……
下一秒,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粗壮触手便将她的腰紧紧勒住,一道好听的女声直接传入她脑海:
“不要。”
向饵身子抖了一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脑海中怒骂:
“滚出去!!!!!”
那女声立刻不再回应。向饵试图解开身上的触手,但怎么也解不开,那粗壮带着吸盘的触手裹在她身上,厚重庞大,缠了好几圈。
阿赫以沈遇鹤的身体出现在阳台上,还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头发扎高,是个正在做菜的厨娘模样。
她站在阳台后方,月光尽数洒落在她身上,她容貌精致,姿容绝美,低眉顺眼又温柔关切:
“你别跳,好不好?”
向饵恍惚了一瞬。她这副样子看上去……和以前几乎一样。
除了……她后腰上盘旋着的粗壮暗红触手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向饵咬紧牙齿,她随手抓起阳台上一盆干枯植物,用陶盆狠狠砸在触手上,一下两下,泥土四散崩裂。
触手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伤口,只是沾了些土。向饵发狠地接着砸,又拿起碎裂的陶瓷碎片,在触手上使劲划,只想割断这丑陋的东西!
然而……阿赫被她这样亲密地碰触,脸上露出幸福满足的神情:
“如果你喜欢,还有……”
阳台上忽然多出来好几盆陶盆,明显都是阿赫用什么方法变出来的。
阿赫说:
“继续吧……”
那些触手上,被向饵之前割过的地方,还非常仿真地出现几道伤口,里面流淌出黑色的鲜血。
向饵当然看得出这都是假的,她完全被恶心坏了。
这个家伙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向饵转手拿起碎瓷片,抵在自己手腕血管上:
“你滚开。”
阿赫立即收回粗壮触手,卑微地低着头,把触手全部塞进自己身后的衣服里。
她低声说:
“你别这样,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就是不要伤害你自己。”
向饵感觉到一种快意。她视线高傲地落在阿赫身上,开口道:
“我要你离开这个星球,离开这片宇宙,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阿赫抬头,悲伤地说:
“这样吗……你对沈遇鹤也是这么说的吗?”
向饵嗤笑,瓷片猛地扎入她的手腕皮肤:
“从来就没有沈遇鹤!”
然而下一秒,黑色黏液覆盖上她的手腕。阿赫忽然飞速靠近,轻轻贴上向饵的身体,那双纤白细嫩的手抓住向饵手腕。
她将她的手腕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回答:
“我做不到。”
向饵恶心得快吐了,她使劲拽回自己的手,但距离这么近,她不得不闻到阿赫身上那股熟悉的甜香,不得不看到阿赫美丽脸庞上悲伤的笑意:
“如果你真的这么恨我,那就这样生活下去吧,我会陪着你,照顾你,深爱你,直到你死。等你死了,我也跟你一起死,这样至少我们死在一起,也是一个好结局。”
“啪”地一声,向饵用尽全力,狠狠打了阿赫一个耳光!
“你滚啊!谁要跟你死在一起!”
这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阿赫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然而阿赫却眼睛一亮,心疼又带着笑意地凑近,双手捧起向饵那只手:
“你碰我了?疼不疼啊……怎么用这么大力气,手腕是不是震麻了?我帮你治疗……”
向饵简直忍无可忍,她狠踹一脚阿赫的肚子,把人还是踹远了一些,自己立刻回到客厅。
一路上她抓起一切东西往后扔,摆件、植物、抱枕、椅子……全都往后扔去!
“小耳朵?小耳朵,你手没事吧?你别动,我自己扔就好……”
恶心的声音从身后不断传来,如影随形,几根触手从身旁伸过来,向饵发现自己抓不住任何东西了,因为那些触手会代替她触碰那些东西,还学着她的模样,把东西扔到后面去。
阿赫还时不时发出闷哼的声音,像是真的被东西砸到一般。
向饵扔无可扔,气喘吁吁地站在客厅中间,月光之下一切明亮如水银,世界扭曲疯狂,让她完全绝望。
她停止动作,觉得这一切简直可笑。她回过头去,看向阿赫。
月色之下,阿赫像一道黑色的膨胀影子,许多根触手在她大致呈人形的躯体前后左右舞动,漆黑的目光再度关切地看过来。
阿赫轻声开口:
“你累了吗?我做了饭菜,吃点吧?总是用营养液,对身体不好。”
“啊啊啊啊啊啊——!!!”
向饵拼命尖叫!
她抓着自己头发狠狠往下拽,可是没有办法,她的头发也在那邪神的控制范围内,她无法采取任何伤害自己的行动,却也无法伤害对方!
这一切癫狂而荒诞,她比处在地狱里更加绝望!
她还能做什么?活着都是被迫,她手无寸铁,什么都无力反抗,她终将成为她最讨厌的……玩物!
她尖叫着哭泣着,发疯一般拼命伤害自己,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连伤害自己……都做不到!
向饵最终绝望地躺倒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脑海中一片灰白。
她什么都做不到……做什么也都不再有意义。
那么只有一句话可说:
“我永远不会爱你,直到我死。”
她盯着阿赫,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
她唯独守得住自己的心灵,而这将是她的临终遗言。
从此之后的几十年,她都会如同行尸走肉,在邪神的操控之下无灵魂地活,那又如何呢?
邪神永远得不到她的爱意,她会让邪神永远,永远遗憾!
阿赫听到这话,眼泪又流了下来,血色的泪水滴落在围裙上。
她抬手擦了一下眼睛,走过来,用触手轻轻将向饵扶起来,声音是破碎沙哑的:
“我去看看菜好了没有。我今天炖了鸡汤,给你放了红枣,补补身体……”
她蹒跚着,无数根触手混乱地在地上滚动拖行,庞大臃肿的背影似乎很是无力。
向饵躺在地上,对着天花板,嗬嗬嗬地笑了出来,笑得口水流出嘴角,笑得眼泪和口水混在一起,流了满地。
她报复到它了,她知道,这次是真的,她真的让它伤心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真好啊,她也是有武器的,它不是说爱她吗,她可以拿这爱当武器,戳穿它的虚伪!哈哈哈哈哈哈……
向饵笑着笑着就哭了,哭得非常伤心。
她心爱的人永远不存在了。
她倒宁愿沈遇鹤已经死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从未存在过,一切都是谎言和欺骗,仇恨和背叛。
她多希望沈遇鹤已经死了啊。
*
阿赫炖了鸡汤,炒了三个菜,看起来确实是新学的,菜还有点糊了。
向饵端起鸡汤砂锅,扣在阿赫头上,把三个菜全都打碎在地,汤水乱流,她又自己试图用砂锅片割腕,被阻止了。
她身上沾了菜汁和鸡汤,阿赫把砂锅拿下来,用触手裹着她举起来,带进卫生间给她洗澡。
向饵试图太阳穴撞水龙头,被制止。阿赫脱下她的衣服,将她摆在水下,温柔细心地帮她擦拭身体。
还顺带用触手清理了她的□□。向饵全身上下只有脑袋没被裹住,她语无伦次地怒骂,直到嗓子失声。
清洗干净之后,阿赫给她穿好睡衣,把她送到床上,凑过来帮她打开电脑和手机,给她用好听得女声念新闻。
“国家全面开展卫生清理整治工作……”
“人类基因学研究有新发现……”
“绿萼市辐射病急剧增加,居民请勿恐慌……”
向饵愤怒地踢踹、吵闹和崩溃大哭,可是人的精力总有用尽的时候,她终于陷入沉睡。
阿赫把自己挤上床去,双臂环抱住向饵,脑袋埋在她熟睡的颈项边,安静地靠着。
血泪不断流出,但阿赫已经习惯,这都是她该受的代价,是她的错酿成的苦果。
她合该承受这些,可是要她放弃向饵……她做不到。
人类说爱是无私的,可是阿赫做不到,她很自私,她只想和向饵永远在一起,不管用什么方式。
以前想要向饵爱她,只是一个遥远的梦,现在她只想陪伴向饵,永远地陪伴,不管爱与不爱,只要能在一起就足够了……
可是……阿赫的触手颤抖着,轻轻覆盖上向饵的心脏。
小眼球从旁边跳过来,落在向饵枕边,一根细细的触手落在阿赫的触手上,轻轻拍一拍。
像是小孩子笨拙的安慰。
月光如同碎裂一地的玻璃落满地面,阿赫和小眼球凑在向饵身边,品尝着无尽的酸楚与心痛。
*
晨光熹微之时,忽然有人进入了这栋楼的范围。
楼道内,一根触手和穿制服的安岳对坐在月光下。
触手碰碰安岳,在她的脑海里告诉她:
“我完全坦诚了,可是……还是失败了。”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重播一遍。
安岳看完震撼不已,恋爱脑的思维都如此清奇吗?这个邪神简直是走了最差劲的一步棋啊!
安岳整理一下思维,问:
“那你希不希望她爱你?”
阿赫:
“我很渴望,可是她恨我……”
安岳:
“那既然她不爱你,你愿不愿意离开她?”
阿赫:
“不愿意,我想好了,以后我会一直陪伴她直到她死,然后将她的灵魂融入我的体内,我们再一起死去。”
安岳:
“既然邪神会自杀那就好办了……”
阿赫:
“我听到了。”
安岳赶紧在脑海里转移话题:
“是这样的,邪神女士,我这次来主要是来告诉你,我的追妻法则现在已经有第二条了,而且这第二条非常科学有效,是集全国上下调查员之力想出来的,你要听听嘛?”
阿赫的声音立刻激动起来:
“什么?”
随即她就迫不及待翻起了安岳的记忆,安岳赶紧叫停:
“第二条,就是!魅力时刻!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展现戳中她心灵的魅力……”
天光大亮时,黑色触手和安岳的交流终于短暂结束,安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黑色触手也安静地回了房。
安岳深入敌营的危险任务再度圆满完成。
*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向饵醒来时,房间里空荡荡的很安静。
她根本没有起身,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看了看又关上了。
世界似乎很动荡,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现在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也无暇关心别的事情。
她躺着,看着天花板上散碎的光斑,什么都没想。
不知过了多久,阿赫用着沈遇鹤那熟悉又动听的声音叫她:
“小耳朵,今天,我们出去约会吧?”
向饵闭上眼睛没有理会。但很快,她的身子被一些黏稠温热的触手抓起来,坐在床上,那些触手打开衣柜,翻出各种衣服,在她身上比划。
向饵像个毫无生命的洋娃娃,直着眼睛任由对方摆布。
阿赫走进屋内,那张精美的面庞上挂着恬静的微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用触手抚摸上向饵的脸,轻声说:
“亲爱的……我想和你约会,你呢?想不想和你的小鱼约会?”
向饵没有回答。
阿赫触手静静地贴上她的唇瓣,停顿半晌后,叹息着说道:
“我们走吧。”
触手们给向饵穿好衣服,蹲下来,用细白的手帮她穿鞋。
与此同时,围住整座家属院的国家机关相关人员,正在按照昨夜的部署,开展缜密周全的行动。
本次行动为国家最高机密,由无数精英智囊团组织,代号名称:邪神恋爱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