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赵缚离开后,皇帝坐在偌大的殿中,望着漆黑的地板和雕龙画凤的柱子,心中感慨。
他是否,真的对这个儿子,太过苛刻了些?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赵缚的确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喜欢探案罢了?
似乎也说得过去!
因为他从前年轻的时候,也曾仰慕那些破获各种冤假错案的官吏,甚至他还看过许多探案的话本子。
赵缚这一点,倒是挺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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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缚快步往宫外走去,刚行至宫门口,便远远地瞧见了坐在马车里,探头往外看的叶抒。
也不知他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叶抒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发现他似乎没有受伤,还和进宫时一样,便高兴地朝着他招手。
就好像一条黏人的小狗,见到主人后,卖力地摇着毛茸茸的尾巴,以此来表示自己心中的高兴。
他上了马车后,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怎么这么高兴?”
“还能看到你有手有脚的走出来,当然高兴!”叶抒回道。
听他这么一说,赵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话!”
叶抒拉着他的手,摸上自己腰间那枚玉佩,流苏全都被他编成了一个一个的小辫子。
他低着头委屈地说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担心我还在这编这么多小辫子啊!”赵缚捏着他的手,指腹轻轻抚摸怜爱着。
叶抒气鼓鼓的,“那我不是没事做吗?你又不让我乱跑。”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夫君消消气,别跟小可一般计较了。”他说着,十分自然地靠到了叶抒的肩上,同他撒娇。
“你是软骨头吗?”叶抒抖了一下肩。
赵缚却靠得更紧了,甚至手也缠上了他的手臂,“我就是软骨头,是阿抒的软骨头。”
“不害臊!”叶抒嗔骂道。
“和自己的夫君撒娇为什么要害臊啊?”赵缚问道。
叶抒:……
每次在外面的时候,只要一听到赵缚唤他夫君,叶抒就觉得自己浑身难受,像是身上爬了什么小虫子似的。
“对了,我可能不能陪你过生辰了,我待会得去大理寺。”赵缚突然记起来正事,便掀起帘子对着外面的车夫说道:“改道,去大理寺。”
“是,殿下。”车夫应声道。
这名车夫乃是陈籍送给他的,为陈明月赶了十数年的马车,也算是府中忠心的老仆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很干净,同时还和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大雍的皇帝赵旭。
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都死在了皇帝赵旭的手中。
只因当年的赵旭醉酒后,看上了一名在婳船坊做洒扫的女子,那女子当时已怀有七个月的身孕,可为了补贴家用,并未辞去这份工作,婳船坊的妈妈桑也怜惜她丈夫在外从军,没有生活的收入来源,便给了她这么一项轻松的活计。
被刚当上皇帝的赵旭看上后,她便被侍卫抓去了包房里,大雍的女子,一向忠贞,自然是不肯屈服的,哪怕明知对方是权贵,也不愿做出此等荒.淫之事。于是赵旭被忤逆后,便一不做二不休,一刀捅死了那名女子,最后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听验尸的仵作说,她肚子里是成了形的龙凤胎。
后来多番辗转,他便到了剑南道,成为了陈籍府中的仆人。彼时陈氏一族也遭受了灭顶之灾,或许是达成了什么共识,这名车夫,对待陈籍忠心得很,不然他也不会放心派这么个人去做陈明月的车夫,还一做便是十数年。
如今陈籍派他过来照顾赵缚,他虽不能言语,却仍旧对他敬重得很,并未因着他是赵旭的血脉,而对他心存仇恨。
“去大理寺做什么?”
叶抒的话成功将赵缚逐渐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眨了眨眸子,“去当官。”
“去当官?”叶抒不解。
“是啊,你夫君我马上就要靠自己的双手赚俸禄了。”赵缚捏了捏叶抒的脸,发现手感不错,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叶抒问:“不是说皇子是不能当官的吗?”
“因为他们查不出科举舞弊一案的幕后之人……”
“所以你和皇帝做了交易?”叶抒打断了他的话,急切地问道。
他这样说,好像也算贴切。
他要找卷宗,而皇帝要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也要将搅乱朝堂的幕后黑手揪出来。
因此,这也算得上叶抒所说的那般,他和赵旭都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叶抒的脸上写满了焦躁,“那你会有危险吗?”
他已经切切实实地见识过了皇帝对赵缚的狠心,如今赵缚又跟他达成了这样的交易,他心中只觉得一阵后怕。
他害怕自己护不住赵缚。
“阿抒,我们现在做的是,本来就是押上全部身家去赌一线生机,在达成所愿的这个过程中,有些波折,是很正常的,不过你放心,不会要了我的命,只是会有些麻烦。”赵缚知道他对自己的担忧,因此他也没有打算隐瞒他。
他提前和叶抒说好了,若是他此刻退缩了,赵缚想,他或许真的会心软,放他离开。
叶抒沉默了片刻后,认真道:“以后去大理寺,可以带上我吗?我去保护你。”
赵缚想了想,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便应了下来,“应该可以吧。”
他话音刚落下,便瞥见叶抒拿起了剑,握在手中,他问:“你拿剑干嘛?”
叶抒甩给他一个十分靠谱的眼神,“保护你。”
赵缚:……
其实他就只是去当个录入员罢了,没有什么危险的。
唯一的危险,大概也就只有赵宗彦在得知此事后,会暗中派人对他动手。
毕竟昨夜赵宗彦便派了暗卫前往玉露坊,刺杀那两名为他办事的下属。
只可惜,他的人并未得逞。
因为赵缚早已预判到了他的动作,将那两名涉事人员给打包带走了。
估摸着时间,想来如今人应该已经快要送到大理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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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抵达大理寺没多久,大理寺卿便携着几名主要的官吏出来迎接了。
赵缚和他们虚与委蛇地寒暄了一番后,犯人也被打包送了过来。
两个麻布袋将他们二人装得严严实实,大抵是扔下马的动作太过粗鲁,他们在袋子里挣扎了一番,而这抛尸,哦不,大半天当街抛人的举动,也很快引起了大理寺的注意。
大理寺卿正好目睹了一切过程,他先是派了两名下属去查看情况。
袋子被打开的一瞬间,在场的众人都惊呆了。
袋子里的两人被绑得严严实实,简直就像是两条束缚在蝉蛹里的毛毛虫,嘴里也塞了破布团子,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狼狈至极。
他们身上各穿着一件算命的道士服。
围观的众人里有赵缚派人假扮的百姓。
见此情景,人群中顿时有人喊道:“这不是在城西给人算命那个瞎子吗?”
闻言,大理寺的官吏们瞬间警惕了起来,只听大理寺卿立即下令:“快,将他们抓起来,先关进牢里,听候问审。”
“是!”手下的人麻利地将两人押解进了大理寺。
“殿下您可真是我们的福音啊,您看您一来,这嫌犯便人被扔到了大理寺门口。”大理寺卿看似奉承着赵缚,实则这话中却不难听出几分怀疑的意味。
就好像是在变相地说,此事是赵缚自导自演一般。
……
赵缚很快便参与了此次案件的审理。
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全程都是由大理寺卿一人经手,就连大理寺丞都没能进得来听审。
奈何那两名嫌犯实在是嘴硬,什么话都从他们嘴里撬不出来。
问了半天,结果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问得出来。
大理寺卿有些泄气地撸起袖子,坐到了一旁,端起桌上的茶水,直接对着茶壶嘴便开始喝。
“大人若信得过孤,可否由孤来试试?”赵缚站在一旁,看着累到虚脱的大理寺卿,毛遂自荐道。
大理寺卿猛地抬头,看向赵缚,眼底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赞叹,这殿下还真是对什么都好奇啊!这种硬骨头他也想啃,也不怕撅了牙齿。
“他们幕后之人肯定许诺了他们什么,又或是拿了什么威胁于他们,让他们甘愿为他卖命,因此动刑对他们而言,是没有用的。”赵缚淡淡说道,“或许他们此刻心中想的,是求一个解脱。”
毕竟被这样连着用了十几种刑具,哪怕是意志力再坚强的人,也该到硬撑的极限了。
他抬眸扫了二人一眼,见他们浑身血肉模糊,胃里只觉得一阵翻涌。
而那两人倒也算是英雄,被折磨至此,竟然还能说得出话,只听他们二人朝着赵缚喊道:“还有什么刑具没用?尽管来!”
赵缚并未搭理他们,而是扭头同叶抒说了两句悄悄话,很快他便火急火燎地走了出去。
很快便端着两个空盆进来了。
“去将他们的眼睛蒙上吧。”赵缚将手中两条黑色的布条递给叶抒。
“人在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官便会无限地放大。”他抬步缓缓走到了那两名嫌犯的身旁。
见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帖后,他便从腰间掏出匕首,在他们二人的手腕处一人划了一刀。
很快,放置在他们身后的盆便开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既然你们不怕死,那便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死亡的到临吧。”
大理寺卿弓着身子走过来,小声问道:“殿下,这能行吗?”
“死马先当活马医吧。”赵缚往牢房外走,并接过了叶抒递来的帕子,将手上沾上的那一滴血渍反反复复地擦拭着,直到将自己的手背都擦得红了一大片他才停手。
等叶抒跟着赵缚离开了牢房后,大理寺卿身旁的下属蹙着眉问道:“大人,此法真的奏效吗?”
“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不是吗?”他回道。
随后他又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同下属喃喃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这草包五殿下,竟然还有如此手段,当真是让人意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