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覃虽然对方颉很严厉,但方颉却很尊敬这位哥哥,因为他的心事重重,方颉也一晚没睡好。
第二天一家人坐在桌子前,方覃来得最晚。他坐下后,方颉看了他好一会,等着他开口说什么,但他只是专心吃早餐,连方颉的注视也没有回应。
“你老盯着大哥看什么?”方毓问。
两个人都看向她,把她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了,“怎么了?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了?”
方覃看了方颉一眼说:“过几天,跟我去趟梁家。”
方颉愣了下,两年前两家闹翻时,方覃曾上门替他道歉,可惜被赶出来,还被羞辱了一番,之后两家便再无往来。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主动再去求和。
“去梁家做什么?”
“去道歉,你从头到尾都没正式上门向人家说声对不起。”
“是……可是……这都两年了……”
当初方颉不同意结婚,和家里闹了许久,方老爷也没妥协。他只能选择一走了之,留下一封退婚书,揣着方毓给他的钱跑去北京读书。
他确实欠梁慧贞一句道歉,但这都两年过去,现在道歉还有用吗?
“两年又怎么样?你始终欠梁家一句道歉。”
“行吧,去就去,”方颉看上去不以为意,但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去了之后会是什么情况。
方毓说:“大哥,我也要去。”
方颉说:“道个歉而已,要这么多人一起去吗?”
“我和慧贞本来是好姐妹,现在在路上碰到了都像陌生人一样,正好这次一起去,把关系缓和缓和。”
“我看……你是想去看我出糗。”
方毓对他露齿一笑,“没错,就是想看你怎么被人糗一顿,怎么样?大哥,你让我去嘛。一起去显得我们诚意更大。”
方覃答应了,“那一起吧。”
方家三兄妹准备了一大堆礼品去梁家,刘一一跟在方毓身旁一起去了。她对梁家的梁慧贞很好奇。她听说过方颉退婚,但知道的不多,方家很少有人议论此事。
她想一定是梁小姐不够好,所以少爷才不喜欢,少爷这样的人应该让世上最好看,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子来相配
在门外等待的时候,方颉说:“我们这么诚心诚意上门,梁家再拒绝,我以后都不会踏进这里半步了。”
方覃说:“闭嘴。”
好在梁家还是让他们进来,方颉和方毓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对这里一切都很熟悉。
梁家别墅前有个宽敞的草坪,种了不少花草,其中有个已经生锈的球框隐蔽在茂盛的花草中,方毓指着球框说:“你以前最喜欢他们家的大草坪,还让梁叔叔给你做了个球框,带着梁恒在这里踢球。有一次踢中梁叔叔喜欢的山茶花,梁叔叔宁愿让人搬走山茶花,也没拆掉球框。”
方颉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两家很亲近,他和梁慧贞是青梅竹马。方家祖籍在华北,做纺织起家,纺织生意几乎遍布整个黄河流域,后来因为战乱,全家才搬来长沙。梁家是本地人,开制药厂为生,两家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户,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
方毓说:“你临走前跟我说什么局势动荡,青年有为之类的话,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这跟你结婚有什么关系?结了婚一样能做你想做的事。慧贞虽然有点大小姐脾气,但还是很明白事理的。我觉得,你应该还是不够喜欢她。”
方颉说:“不是所有的拒绝都只能用不够喜欢来解释。”
别墅大门近在眼前,方毓想出声反驳,但被方覃止住了。
下人引着他们进大厅,梁家一家人都在,见到他们时纷纷起身。
方覃赶紧上前一步,“梁叔,好久不见,你身体还好吗?”
“还行,坐吧,上茶。”
方毓快走到梁夫人身边搀着她,叫了声:“梁姨。”
一旁的梁慧贞喊了声:“毓姐姐。”
方毓拉着她的手说:“慧贞,你从杭州回来了?两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梁慧贞抿嘴一笑,余光撇向孤身站在大厅中央的那人。
方覃给方颉递去一个眼神,方颉整了整心神,端着一份贵重礼品说:“梁叔叔,我今日是特意来向你,向梁阿姨,还有慧贞道歉。当年是我不懂事,请梁叔叔见谅。”
梁泯鸿说:“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但你这个道歉我还是不能接受。”
方家三兄妹听完这话脸色微变,刘一一也为他们在心里捏了把汗。
他接着说道:“你的道歉在我这儿不作数,那件事只有我家慧贞原谅你,我们全家才能接受你的歉意。”
方覃的心稍稍放下来一点,他说:“确实应该是这样,阿颉,你还不快向慧贞道歉。”
方颉转向梁慧贞,她笑着看他。
他大声说:“慧贞,对不起,请原谅我!”
梁慧贞在梁恒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梁恒说:“姐姐说,你要是能再踢进一次球,她就原谅你了。”
“踢球?”方颉看着梁慧贞的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们来到草坪前,梁恒给方颉蒙上黑布,又带着他原地转了好几圈,转得整个人头晕眼花,才扯下黑布。
“一分钟内,把球踢进球框,姐姐就原谅你了。”说完,他按下秒表,“开始。”
方颉一面适应光亮,一面努力平衡方向感寻找球框的位置。方毓和方覃紧张地盯着他,刘一一也在心里暗暗说:“少爷,加油。”
他一脚踢出去,球擦着草坪直直进了球框。
“好!”刘一一差点小声叫出来。
梁恒也不得不钦佩地看向他。
方毓说:“慧贞,这下你该原谅他了吧。”
方覃脸色也轻松了,对梁泯鸿说:“梁叔,我在望江楼定了间包厢,今天中午务必赏个脸。”
梁慧贞说:“爸爸,我在杭州一直都挺想念望江楼的青椒鱼头。”
梁泯鸿说:“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去。”
梁恒不知什么时候又跟在方颉身边,像个跟班一样低声说:“颉哥哥,你真厉害,这样都能进球。”
方颉侧头骄傲地回一句:“那是。”
梁慧贞说:“肯定是你帮着他作弊,刚才转圈转少了,才让他这么容易进球。”
“切,再来一次,多转几圈,我一样能进球,你就不愿意承认是我厉害。”
“你本来也不算厉害。”
“那你找个比我厉害的人出来。”
“满大街都是,我随便找一个都比你厉害。”
方颉气急败坏,就要往外走,“你去找,现在就去大街上找,我看你能不能找到一个比我厉害的人。”
方毓笑起来,“你们两个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斗嘴。阿颉,你可没从来没有吵赢过慧贞,放弃吧。”
“她也就是嘴皮子厉害。”
梁慧贞立刻接一句:“那也是比你厉害。”
方颉拳头都硬了,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吃瘪,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梁慧贞和方毓都笑起来。
“那天第一次见到梁小姐,我还觉得梁小姐脾气大,不合适少爷。少爷的妻子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事事以他为先,以他为重的女子。”病床上的刘一一微笑着说。
“比如你?”我说出了她的心事。
她看了我一眼,“是,少爷先是救了我,后来又教我,这对当时十五岁的我来说,很难没有一点想法,我以为我在少爷心里是特殊的,所以那时候我对梁小姐是有嫉妒的。婆婆,你不是让我写信给少爷吗?原本我想也不敢想,可是他回北平前一天给我上完最后一课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对他开口说这件事。少爷有点意外,但还是答应会给我回信。”
“所以你们后来一直在通信?”
“通了大半年,那些信我一直保存地很好。后来我重新翻出来看,才看懂当时他在信里的那些苦恼和愁闷。可惜那时我虽然识字了,但懂得实在太少,如果是梁小姐,一定明白少爷。”
“那天方覃去梁家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批药材,大少爷很早就暗中资助前线棉衣棉被各类军资,还有药材。那时候他们有一批药运到前线,但半路被截了。那批药材能救很多人的命,大少爷想尽了办法,可是那个时候药材多珍贵啊,哪有那么容易重新弄到。于是他便想到了梁家的制药厂。好在梁老爷也是个爱国之士。那天吃完饭,他们二人密谈许久,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从梁家回来后,大少爷心情就好了很多。没多久,少爷回北平读书,梁小姐也回杭州。”
“后来呢?”
“少爷走了后,我觉得方家的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小姐说过年的时候少爷就会回来,于是我天天盼着过年,想到过年就能见到少爷,时间好像没有那么难熬。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想过少爷会那么早离开,他还那么年轻,他应该像我一样,好好活着,活着看到今天。”刘一一闭上眼,一颗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方颉是什么时候……”
“一九三七年,他走的时候才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