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的一生, 是多彩多滋的一生, 也是及其悲凉的一生。
说他多滋多彩,是因他早年生下了个四九城里都有名的纨绔浪荡败家子,人过中年又生下了历劫的仙女。
当然, 前者人尽皆知,后者无人知晓。
等到晚年时,双腿一登, 又正巧给了贾珍回南的好理由。
说贾敬这一生悲凉, 却也是真的悲凉。
膝下一子一女, 竟没有一个是痛心悲伤的。
先说贾珍吧, 无缘无故的回南做什么?总不能说是在京城越呆越害怕吧。
扶灵回南,多好的理由呀。
面子里子都有了。
此时此刻,贾珍的心里不是没有后悔的。你说他怎么就那么早地将袭爵的折子递上去了呢。
有了这爵位,他回南边不是更危风?
贾珍的牲口属性, 咱就不说了。只说惜春在知道贾敬去世的消息时, 半天才反应过来, 去的那位是她亲爹。
这也不能怪惜春。贾家族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能想到是她亲爹, 已经很不容易了。
本应该是最熟悉,最亲密的父女。可是惜春长到今天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自惜春记事以后, 便知道自已亲妈去了, 自己亲爹城外修道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
一个被圈养在内院,一个在城外道观做着三无的小药贩子。
知道是自己亲爹没了的时候, 惜春还着急稀奇怔愣了半天。然后眼里才划过两行泪。
虽然没见过,虽然没亲近过,可是惜春却知道这个世界本应该最疼她的人,没有了。
伤心吗?好像没有多少。
也许是失落更多一些吧。
披麻带孝,一行人坐着车急急往城外赶。
因着贾敬是在城外没的,贾珍心里一合计,便没有拉回城里,然后办场丧事再拉回城外。
这座宁国府,之前上袭爵折子的时候便已经准备在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还回朝.廷的,再加上贾珍也不敢在宁国府里给亲爹办什么丧事。
人都是无知时才无畏。
贾珍还真的没有什么可以依赖的身份和势力了。
说是宫里的皇妃,跟他宁国府这一支是没有什么亲近关系的。
再说就算是亲近,那位皇妃是个多么不顾念旧情的人呀。说分家就分家了,这样狠心的女人,谁见过。
唉,当初建省亲别院的时候,他们宁国府可是没少出钱出地的。他家好好的会芳园硬生生地少了一半,最后啥好处也没有捞着。
唉!他一直以为荣国府的老太君是个多么睿智的人,却没有想到她偏心的二房混得比他还惨。
贾珍只要想想这些事情就觉得闹心,看着自家亲爹的后事也明白了贾家是真的大势不在了。
林家再怎么说也是贾家的姻亲,虽然林如海在林家姐弟以及甄英莲的告小状下对贾家很是不满意。
可是做为一个儒家学派的老书生,林如海还是带着自家儿女出了回城,参加了贾敬的丧礼。
灵堂很是冷清,四王八公来的都是小辈或是只来了管事的。就连按着礼节设的路祭,众人知道贾家不回城办丧事时,也都没有设。
京城里压根没有一点白色,仿佛贾敬的后事真的已经到了无关轻重的地步。
不那,那也差不多是事实了。
从贾家的家庙里出来,林如海心下有些感慨。等到和儿子骑着护着黛玉的马车走在回城的官道上时,林如海心中的那点小低落瞬间被等在路旁的常拓弄得一干二净。
轻哼了一声,林如海驱马上前,“下官见过顺昌候。”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说。
常拓看着对自己冷淡到结冻状态的林如海,心中升起浓浓的无奈。
自从那件‘非礼’事件后,林家父子看他的眼神和对他的态度已经深深地伤害到了他,眼神中的鄙夷,态度中的鄙视,明显的让人无视都难。
“本候路过此地,正准备回城,看林大人也是要回城的,不如一起走吧。”有所求,那就别管人家的态度了,常拓好脾气地对着林如海提出邀请。
为了今天的偶遇,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打听消息呢。
他是知道林家与贾家的关系,于是在听到贾敬将自己毒死后,立即派人盯着林家的举动。只要他们家一出城,若是有马车的话,便立即来报。
果然,不久后常拓打听到了林家父子护佑一辆马车出城的消息。于是将自己收拾一番便在回城的必经之路上守着了。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那位林姑娘了?仿佛已经好久好久了。
他进宫请舅舅赐婚,舅舅竟然还在看他的笑话。
想到林姑娘,常拓所有的不情不愿,好像都没有了一般。
剩下的唯有一片甜蜜。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总是他牵动她的心弦。只要她对自己笑一笑,他就能忘记所有的事情。
以前读书时,那句‘六宫粉黛无颜色,从此君王不早朝’,常拓一直以为是夸张。可如今他却是真真感觉到了那句话的实在。
只要她肯对自己笑一笑,不,不,只要她肯看自己一眼便好。
哪怕是她不肯看他,让他看看她也是好的。
常拓以前总是笑话柳湘莲爱的卑微,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他的嫉妒。
若是他也有柳湘莲的本事,许是夜夜都会守在她的窗前了吧。
哪怕她永远都不知道......
他心中是后悔的,后悔不应该那般无理的对待贾三姑娘。
现在他也想明白了,是因为自己的态度激怒了了那位贾三姑娘,所以那位贾三姑娘才会在‘决心赴死’前恶心自己一把。
当初他还想着贾三姑娘这般的女子不堪配自己的好兄弟,可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人家姑娘又没做什么,自家兄弟没有规矩的跑去人家的后院。亏自己当初还一门心思地想着若是自家兄弟有个什么,也要弄死了贾三姑娘给他陪葬。
常拓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混帐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将心彼心,若是自已哪一天没了,他是真心希望林家姑娘可以过得更好,让他走的安心的。
若是舅舅做了当初他想的那些心思,估计他也是不领情,甚至是怨的。
想要一个人过得好的心情,哪怕她的这份好不是自己给的,他也心甘情愿。
情.爱,果然是折磨人的东西。
......
林如海看了一眼常拓,心中暗骂了他几句。
什么路过此地,当他不知道他那司马昭之心?
如此品行恶劣的人,也敢肖想他们林家姑娘?
哼,他就是让闺女老在家里,也不行将闺女嫁给他,害了闺女一生的。
“不敢,不敢,下官这里尚有女眷,不方便与外男同行,还请候爷先走一步了。”
林如海也顺是官场的老油条了,他自然明白常拓所为何来,于是直接拿这话堵了他。
常拓听到这话,被噎得无法。可是也不敢说什么,想了想便道,“林大人先请,我在此处还有些事情要办。”
林如海听了,也不管他直接做了个揖便带着儿女从他身边走过。
见到林家的车队走过,常拓才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后面。
哪怕只是看着她乘座的马车,也是好的。
于是一路上林家的车队在前面行着,常拓带着人在后面压阵。林如海明知道常拓就跟在他们身后,还是理也不理,只对着儿子说起了四书五经中的一些重点。
路上遇到常拓,黛玉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无论黛玉是出府坐客,还是出门上香,总能遇到常拓。
碍于男女大防,黛玉从来都没有跟常拓说句话,偶尔下马车的时候,看过一眼,总能看到这人灼热的视线追随着自己。
今天坐在马车里,知道那人又跟在自己的马车后面,微微蹙眉,心中有些不耐。
这样纠缠不休,真真是恼人。
让人知道了,又要说她多少闲话呢。
黛玉心中的烦忧,常拓一点都不知道。不过他因为柳湘莲和探春的事情,很注意这一点。每一次都非常的小心,不让人有说出闲话的可能。
就怕被人传出什么,让黛玉生气烦恼。
一路上,双眼直直地看着前面的马车,时不时的脸上还有闪现一两抹笑容。顺昌候府的下人早就知道自家候爷的心思,心中感慨了一番后,便主动帮着自家候爷控住马缰,不让自家候爷出什么意外。
回了城,一直看着那辆马车驶进林府,常拓才一脸遗憾不舍地转身离开。
要不要再跟柳湘莲学学功夫?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消消停停地在城外办了贾敬的后事,贾珍便准备带着贾敬的灵柩回南。还不等出发,便发现了他这一走的责任非常的重大。
因为贾母一行人走的匆忙,所以荣宁两府停灵在家庙里的灵柩都没有带上。贾珍想了想,又让人雇了条船,将贾家京城这一脉的棺木都带了回去。
先不说宁国府这一脉,只说荣国府的。
有贾代善原配大史氏的,有贾赦原配大史氏的,当然还有贾代善以及他老娘,还有......
看着这些,贾珍才发现,这就是他们贾家的兴衰史。
投机不如子孙上进呀。
贾珍一时感慨完,便回了自己的船舱准备为贾家的繁衍出一份力。
......
“我最近才知道常拓心悦林家姑娘,真没有想到他那样高傲的人,也有这么不高傲的心思。”这一夜从西山大营例行过来的柳湘莲,坐在探春对面跟着探春分享他的小发现。
探春正在拿碳笑练素描,听到柳湘莲这般说,挑眉看他,“是心悦这事不高傲?还是心悦林妹妹不高傲?”探春抿嘴轻笑,她早就猜出来了。
柳湘莲呵呵一笑,“他那人傲得二五八万似的,没有想到心中有了喜欢的人,就一副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跟个小媳妇似的。前儿我们吃酒,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比那酸儒的书生也不差什么了。”
“他也有今天,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