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珀篇3
“你要去哪儿?”若陀忽然开口。
“你管我!”
钟离没好气,往深林里走去。若陀就像忽然被什么压制住了一样,也不气也不吼了,连忙跑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钟离。两人无声地走了一段路,来到巨大的荧光蘑菇前。
“你是不是生气了?”若陀问。
“是!”钟离没回头。
“你想戳瞎我,我都没生气。”若陀可怜兮兮地说。
钟离的歉意油然而生,清楚若陀对眼睛的珍视,自己虽无意,是深深伤害了他。钟离回身,只见若陀手压蒙眼纱巾,委委屈屈,红着眼圈。
“你下次不能这样,我刚才特别害怕。”若陀低下头,“如果你把眼睛收回去,我怎么办。”
“对不起。”
钟离心软了。
“你当时暴走,我只想压制而已。”钟离解释,“以后不会了。”
“你发誓。”
要发誓也该是你发誓以后绝对听我的话,随时随地暴走,摩拉克斯本尊来了也招架不住。
“地上的世界很美,我不要再回地下。”
若陀抬头,看着钟离,清秀的面容泫然欲滴,薄纱下的眸子明亮。钟离却清楚,若陀其实看不清自己的表情。被点睛,只是初步看见,若陀眼里的世界还是大片大片的色彩,看不清细节。
即使如此,若陀还是珍视到不行。
因为至少有了色彩。
“需要我为你洗得更明亮吗?”钟离软下声音。
“诶,可以吗?”
可以但很耗费神力,也需要非常谨慎。钟离带若陀来到一眼清泉边,渡入金色神力,一点点洗去眼上蒙尘,小心翼翼,手也极温柔,比在蝉翼上雕刻花纹还小心。
若陀眼里的世界又分明一分。
依稀看清钟离的五官。
「亮了。」
「嗯。」
「更清晰了。」
「嗯。」
「我能摸摸你吗?」
「不能。」
钟离收了神力,精疲力尽地靠坐在石壁上。若陀邀请他进石间里休息,钟离说不用。若陀想了想,抓了一把柔灯铃回来,贴在钟离的额头。
钟离说这种花没什么用。
若陀说很香。
现在的若陀,听觉嗅觉触觉等感知力还是主导。
钟离按住额头的花瓣:“你虽然看不清,幻出的人形还怪标致的。”
“诶?”
钟离意识到不对。
果然若陀摸摸他自己的五官,笑了,露出小尖虎牙:“标致?你是在自夸吗?”
若陀的人形。
是摩拉克斯本尊帮忙幻化的。
不好意思,忘了,钟离找着理由搪塞过去。
“刚才很抱歉。”若陀低头道歉。
“什么?”
“我不是有意违背约定的。”若陀低下头,吞吞吐吐,“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格…发生过的事。你给我眼睛的时候,他是主导。”
“……喔。”
沉稳人格是主人格,掌控一切。
不成熟人格,偶尔冒出来。
这正是钟离忌惮的:现在这人格青涩、任性、却强大,就像一个小孩拿着炸|弹,开心炸一下,不开心炸一下,有事没事炸一下。
钟离掌控不了。
真打起来,不一定打得过。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格更像小孩,没有什么恶念。
随后几天的表现也验证了钟离的猜想,若陀特别黏人,说寸步不离都不过分,说话也努力软软的。偶尔发生争执,也会先低头。
钟离放下心。
为了让若陀的眼睛更明亮,一次次施展神力为他明目。
工作量巨大而细致。
催动的神力,耗费也非常的大。
每次结束钟离都会很累,感觉神力都亏空了。若陀很贴心,让他到空间里休养生息,那石头的空间真的很舒服,钟离就像鸟儿回到天空、像水滴回到大海一样放松。
互补的两人很默契。
有一天离开,钟离直到晚上才回来。回来就见若陀发疯了找他,踏平了好几座山。好在蛮荒时代,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我只是……”
若陀扑过来,差点把钟离砸倒:“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只是去找一些东西。”
“我不信!你上次就想离开这个世界!”
钟离的脊背一凉,若陀又怎么知道的。上次若陀暴走,他确实有离开时间线的冲动。这种想法,从没有告诉过若陀。待若陀稍微平静,钟离以巧妙的方式询问。
“我通过石髓感应到了。”若陀回答。
若陀的石间,由石的晶髓组成。
每一粒皆有灵力,这些细细碎碎的石髓通过疗愈,渗入到钟离的神力中。同为石质,钟离才没察觉到神力异样。
由于石髓离开石间不久,若陀能感应到钟离最强烈的情绪。
“这种联系什么时候能断掉?”钟离警觉。
“看你神力的融合能力。”
现在情况,像盐溶于水,石髓的本质没变,若陀就还是主导。当钟离的神力彻底融合掉石髓,像植物吸收光能最终转化成有机物质一样,才算结束。
钟离半天没说话。
从来都是钟离感应别人的感受。
第一次被他人掌控。
他来这里只想疗愈神力中的邪祟,现在邪祟没了,补上来的是若陀的石髓。倘若若陀有什么坏心思,或者两人因为什么事打起来,钟离会被立刻反制。
而且,不能随意离开时间线。
石髓没融合完,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贸然离开可能会损害到神力根基,只能等到彻底融合。
草率了。
钟离涌出强烈的不安全感,不动声色地远离几步。
“你怎么了?”若陀揣摩钟离的心情。
“没有。”
“只有很强烈时,我才能感应到。这样也好,我看不清你的脸,但能感知到你的心情。”若陀笑着,忽又咦的一声,“你在想什么,怎么感应不到了。”
“……”钟离在克制情绪波动。
他不愿被别人洞悉拿捏。
没有安全感。
神力本就受损,现在补上了石髓,就像养了一群随时叛变的墙头草。好在若陀很单纯,没有控制钟离的想法。
钟离观察了些时日,放下心。
但不再进入石间疗愈。
两人又无风无浪地过了一些时日。
凡事总如此:开辟时势如破竹,打磨时渐渐放缓,然后遇到瓶颈。
眼睛的清明也是如此。
若陀的眼睛打磨到一定程度,没法更清晰了。钟离仔细观察后,确定,到了最后一层混沌之翳,伴随天精地华而生。光靠钟离的神力还不够,需要一把利器劈开鸿蒙。
钟离开始遍寻天工材料。
想锻造一把武器。
生怕若陀多想,闹出什么不可控的事,钟离提前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什么样的材料?”若陀问。
“不知道。”
在找到之前,钟离也不知道。这种材料必须很锋利,能劈开鸿蒙;又要能吸纳光的力量,点亮眸中光芒;还需要很温和,不会伤到眼睛……杂糅起来的这种材质,就是钟离想要的。
“摩拉克斯,你想得真周到。”
“眼睛很重要嘛。”
若陀按住纱巾开心地笑,鼻翼微微皱起:“现在眼睛已经很清晰啦,你为我做这么多,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别惹事就行。”
若陀很清楚钟离的逆鳞:“知道啦,我走路连蚂蚁都不敢踩死好吗?”看不清,但感知力超敏锐哦。
钟离笑了。
说回正事。
尝试过很多种材料,都没有锻造出符合要求的武器。
确实不好找,天底下的铁矿石矿种类有限。钟离想着要不要换一种思路,若陀被激发了灵感,说有一个地方,可能有合适的材料。
——很深很深的海沟。
——但不确定具体在哪里。
“不知道地方,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钟离问。
“我有大地的记忆。”
若陀是地龙,承载大地的回忆。
千万年的时间长河里,桑田沧海是稀疏平常的事。但那条海沟,不是时间的杰作,而是被一个魔神用神力劈开的。
这么强吗?钟离喃喃。
在深海里劈开深深的海沟,需要很强的神力,水越深越强。以钟离的神力,倒也能做到扔岩枪为岛。嗯,是看到岩王帝君的孤云阁事迹,偷偷比试了一下。
“那位魔神的名字叫……”若陀忽然停下。
“叫什么?”
若陀挖掘记忆,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困惑,手指在眉毛上反复蹭着,仿佛进行天人交战一般,片刻后说:“我不能回忆起它的名字,好像是禁忌。一深入想,心口会很疼很疼,怎么会这样——也许我的主人格跟那位魔神有过交集。”
“你俩能交换一下吗?”
若陀反应忽的剧烈起来:“不能!他回来我就消失了!你好没良心,怎么能这样!”
“抱歉抱歉。”
嫌他道歉得没有诚意,若陀让他重说一遍。钟离好笑,揉了揉脸很正式地道歉,保证以后不轻易提这个话题,心里却想,主人格听上去厉害得多呢。
言归正传。
得找到那条很深很深的海沟在哪里。
根据若陀说的年代、以及桑田变海沟时细节、加上钟离游历各时间线时积累的知识,还有教令院图书馆记载等,钟离最终推断出了几个地理位置。
逐一排除后。
两人来到了一片海域,数千年是纳塔的领地,该海域被命名为「格巴弗卢海」,此时还没名字。
若陀因为记不起魔神的名字,一直锁眉,到了海边才想起正事,望着大海扭扭捏捏,好半天才说:“摩拉克斯,我是地龙,不擅长海洋。”
“没事,我擅长。”
经过上一条时间线的历练,钟离掌握了召唤海中生灵的权能。舒展了一下神力,钟离要跳入海域,被若陀抓住了手腕:“摩拉克斯,其实,眼睛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难得见若陀慌张的样子。
是害怕水吗?
钟离笑着安慰了两句,若陀却说:“不,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里很危险,对你尤其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