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村长拾起烟杆子, 吹了下上面的灰,又拍了拍,眼神不再谄媚奉承而是一种平静到严肃的情绪,“你知道, 这要花费多少时间、金钱和精力吗?”
谷村长将手背过身, “年轻人,到底是过于理想了些, 这事情可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路长青轻笑了下, “是吗?那请问您将我的组员送到哪去了?”
表情淡定的谷村长老脸一红, 握拳抵唇假装咳了一声,“我不就是想让孩子们见见国外的人嘛……”
路长青学着谷村长的模样背过手,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让自己的组员去谷村里的那座学校参观,无非就是想把自己引过去,若是哪个孩子能入得了他的眼,那就能不用愁资助的事了。
路长青讨厌别人对自己的算计, 但谷村长的小伎俩他并不反感, 这也是谷村长的无奈之举。
谷村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已遇到了一个妖孽似的人物, 他满眼复杂地望着路长青, “你,还真是聪明, 我现在倒是有些相信你能把那群孩子送出大山了。”
谷村是穷乡僻壤之地,位置偏僻, 但恰巧离一处风景区很近, 机缘巧合之下谷村被一档综艺节目挖掘。
那段时间无数明星接踵而至, 说是要资助孩子们上大学。
很快, 媒体人将这件事报道了出去, 谷村也被网友称为“幸运之村”。
综艺节目结束后,谷村淡出人们的视野,只有事事要解决的谷村长知道,那群明星实现诺言的少之又少。
谷村的孩子们就像是城里人的玩具,光鲜亮丽的他们对贫穷感到好奇,对孩子们连吃一周的红薯感到好奇,对孩子们舍不得扔的破洞衣裳感到好奇。
新鲜之后就是遗忘,因为贫穷的人千千万万,谷村并不值得被铭记。
谷村长不觉得被当成玩具的孩子们悲哀,当玩具也有价值。
他们被赋予任何的价值都是他们能够走出大山的机会。
所以,他被当成谄媚小人也无所谓,他的心眼如果能够让一个孩子走出大山,那他的低头弯腰就是值得的。
那群孩子的未来被谷村长放到了膝盖之上。
路长青对于谷村长来说,和那群明星一样,并无区别。
现在,倒是有了点不同,他麻木的心居然对眼前的年轻人燃起了期待。
期待对他来说是种奢望,因为答案大多都是失望而终。
谷村长扬起手,“要去我们的学校看看吗?”
路长青回答着:“那我总要接回我的组员不是吗?”
谷村长冷笑一下,这臭小子还惦记着自己的算计呢,不过他的心被这么一刺倒是舒坦了很多。
路长青跟着谷村长上了土坡,见到了所谓的学校,只是三个院子连着的平屋。
一大堆孩子蹲在地上,每个人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铁碗,把头埋进大铁碗扒拉着汤里的菜。
米勒一群人也在其中,他们五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手里举着碗喝着汤,几个人看到路长青,嘴里鼓着汤朝路长青挥手。
路长青走近,莉莉喝完了碗里的汤,肠胃发胀使她不由得抱怨,“这个碗也太大了些。”
路长青瞧着莉莉因为需要撑着碗而泛白的手指尖,“这样才能吃饱不是吗?”
莉莉愣住,看到碗底剩下的白菜叶子出神。
米勒没心没肺地接过话,“路,这里的孩子都太热情了,果然我的魅力是无穷的!”
路长青无言地盯着他那张西方的脸,算了,还是别解释了。
路长青正要和谷村长去见这所学校的老师,被一个大碗拦住了去路。
大碗下是一个女孩的小脸,“哥哥,给你。”
中午,路长青还没吃饭,但经常忙碌到忘记吃饭的他已经习惯了。
连他自己都忘了要吃饭,却被一个不相识的小女孩挂念着。
他接过碗没吃,小女孩神情紧张,以为是路长青嫌弃,她解释:“这是我的碗,我有洗过的。”
碗里的汤有点结膜,小女孩见路长青还没动嘴,小声补充道:“用了洗洁精的。”
路长青瞄了她一眼,一口灌了下去满碗的汤,喉结不停地滚动。
若是碎星和粉丝在这里,怕是要震惊死,路长青居然喝了他最讨厌的油汤!
人人都知道,路长青喝油汤会犯恶心,所以根本不会碰任何油汤。
路长青厌恶到就算是辣翅老总逼迫他喝,他都会一碗砸到老总头上的程度。
汤里没有肉,只有白菜和粉条,老师为了能有点荤腥,就咬牙倒了半碗的猪油。
路长青忍住反胃的冲动,小脸苍白地跟在谷村长身后去见老师。
谷村小学只有一位女老师,意外的是她是一位年轻的女生。
路长青见到她时,她还在整理伏桌写字。
谷村长朝她喊了声,“哎,小雨老师,过来一下。”
她抬起头,起身去了门口,看了两眼路长青问道:“怎么了,村长?”
谷村长说:“这是路长青,大明星,要资助咱们学校。”
“这是王雨娇,是我们小学的老师。”
王雨娇听到资助也没有激动,冷静地问道:“资助哪个?资助多久?资金是多少?”
谷村长瞧她这般不客气的模样,伸手劝道:“小雨,好好说话。”
王雨娇环抱双臂,以一种防御的姿态回绝,“既然你想拿孩子作秀,至少出得资金要多一点吧。”
路长青想笑,但肚子里的肠肉绞痛,他的额头浮出一层冷汗,欲要张口时,门外出了一阵骚乱。
“村长!不好啦!”那位送路长青汤的小女孩急忙跑了过来。
她一个没站稳,要摔倒在地时,路长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小女孩直接撞向了路长青的腹部。
汤沿着肠道一路向上,攀在路长青的喉管处。
路长青忍着呕意,将她扶起来站直,耐心问道:“怎么了?”
小女孩嘴里还喘着气,手向外伸,“我刚刚去下坡洗碗,我看到刘二叔正牵着黄蓉家的牛往外走嘞。”
谷村长猛拍了一下大腿,嘴里念着“坏了”就冲了出去。
王雨娇也一脸紧张地跟了出去,路长青拽住了她的手臂,“这是出了什么事?”
王雨娇甩开他的手,“你先在这等着。”
路长青皱眉,那头老牛自己牵过,像是有灵性似的不会随便跟人走,怎么会被别人牵走?
路长青想不出原因,也跟着跑了出去。
三人拦在村口,面前站着刘二牛和那头老牛。
谷村长满脸为难地摊开手,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刘二家的,你咋把黄家的牛牵走了。”
刘二叔不急,他站定,“这牛不是我主动要的,这是黄家妞小自己卖给我的。”
王雨娇急了,她向前一步,“刘老二!你不是不知道黄家的情况,这头牛是他们家唯一的财产了!”
刘二叔满脸不耐烦,“怎么合着我就欺负人了不是?这牛我也是出了钱的!”
路长青不紧不慢地出声,语气比另外两个人理智得多,“这牛她为什么卖给你?”
刘二叔瞧路长青态度平和,烦躁的情绪也消散了许多,“什么原因我不清楚,但这牛是我用钱买的,你们拦在这里也没用。”
谷村长抹了把脸,他咬牙回道:“几多钱?”
刘二叔张开手掌,“五百。”
谷村长双眼一瞪,“一头牛五百?你这不是骗小孩吗!”
刘二叔得意一笑,“我让那孩子出的价,她只要了五百。”
三人都知道黄蓉被刘老二给坑了,但这头牛绝不能让他给带走。
谷村长叹了口气,瞬间苍老了许多,“这样吧,你卖个我面子,我给你多出一百,六百你把牛还给黄家。”
刘老二往旁边吐了口唾沫,“我呸!你当我好哄的?真觉得自己是个村长就有脸了?”
王雨娇冷哼一声,“说吧,你想要多少?”
刘老二呲着黄牙又伸出了一次手,“我要五千。”
王雨娇脸色煞白,“你真是想钱想疯了?”
“我出。”路长青挡在王雨娇面前,沉声道。
刘老二笑得满脸通红,路长青再次开口,“这钱算我认栽,只不过等黄家妞小出了这谷村,会不会告你就不一定了。”
刘老二一听要被告脸色一白,“你说什么呢?”
他又想到黄家家徒四壁,哪来的钱供黄蓉出山,他稳住脚反驳:“浑小子少诓我!黄家要能供她出山,还会欠了两万都还不起?”
路长青瞧了眼那老牛,“这牛我买,但卖不卖你说的算。”
“至于黄蓉会不会出山读书,那就由我说的算。”
“最后她会不会告你,那就由她说的算。”
“这牢你会不会坐,那就是法律说的算了。”
刘老二见路长青贵气逼人,此时说话又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慌了神,他咬牙看向谷村长,“六百!卖你!”
路长青拦住了要付钱的谷村长,抬起下巴,“这牛,只能卖我。”
刘老二拿到了烫手山芋,他一脸晦气地甩开牛绳,“算了!那五百就算我借的!”
说罢,脚步匆匆地逃跑了。
王雨娇见路长青赶走了泼皮无赖的刘老二,一脸钦佩地望着路长青的背影,伸手就拍在了路长青的背上。
路长青当场就被拍吐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在王雨娇愧疚的眼神下,路长青一脸菜色地牵着牛绳往黄蓉家赶。
走到半路上,老牛忽然停下了。
路长青无奈地看了它一眼,“拜托了,牛兄,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给个面子吧。”
老牛走到路长青的面前,屈膝跪下了。
它哞叫了一声,是感谢。
那声哞叫让路长青的心久久不能平复。
万物皆有灵,万物的归途又在哪里?在贫穷下的妥协中,还是在大山里麻木劳作一辈子中死亡。
大山里被困住的都是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