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面带希冀的脸僵住了,艰难开口,“你要我杀了我儿子?”
“是。”萧越点头,宽容地绽开一抹专属恶魔的笑,“只要你杀了他,我便放过你。”
“为什么?”太后喉头发紧,一句为什么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质疑。
“杀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如此让你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你,我要让你手刃亲子,日日夜夜受良心折磨之苦。”
听闻此言,在场人神色不一,内心却不约而同忧心忡忡,只不过关心自身处境的居多,考虑建和帝生死的居少,若问有谁真的把他放在心上,大概也只有他身后的林峥了。
林峥:“你答应过我,会放过他的。”
这个他是谁,在场人都懂。
萧越眼神瞥去,示意林峥闭口,“我是答应过你,而且我也确实没动手不是吗?”
他话锋一转,又道:“但现在决定权不在我手中的,而在他好母亲手中。”
“若是他好母亲选择了自己死,我自然会放过他,但若是他好母亲选择自己活,一命换一命,总有个人要填上去。”
林峥握紧手中剑,目露担忧。
萧越无视他的表情,继续道:“此刻就看太后的爱子之心…够不够深了。”
够不够前面停顿片刻,意味深长。
“若我选择自己死…”太后声音颤抖,“你便会放过我儿子?”
萧越点头,“是。”
“只要你自尽,我便会放过他,今后他安分守己过自己的日子,我也不会找他的麻烦。”
“我们两个。”太后声音颤抖,问的不是萧越,而是自己,“只有一个能活?”
萧越点头:“当然。”
沉默良久,太后艰难道:“若是我...杀了我儿子,你会放我自由?”
这句话说完,她的颤抖更甚,“你的话可信吗?”
萧越继续点头,“此刻局势已定,我若想杀你们又何须这么麻烦,我既提出这件事,自当言而有信。”
太后目光剧烈震动,仿佛在做世界上最难的决定,不,这就是世界上最难的决定!
大概所有母亲都会选择自己死孩子生,然而一阵艰难抉择后,太后还是拿起了剑,一步一步走向了建和帝。
时光仿佛重现,当年她也是这样被逼迫着,对自己丈夫下了杀手,为此他愧疚了十几年,一剑捅下去是容易,可一剑之后,她弑子之痛又要持续多久?
但这个女人始终是懦弱的,惧死的,在萧越灼灼目光逼视中,她还是一步一步靠近着。
薄如蝉翼的剑慢慢提了起来,这个长相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女人不敢抬起眼睛,她怕,她怕一旦抬起眼眸,便能看到自己儿子眼底的质问和痛楚。
但她显然是多虑了,建和帝的眼眸虽然始终看着面前人,但眼底并无质问,瞳色清清冷冷,浅浅淡淡。
“都怪你。”倏然,太后语气严厉了起来,“若不是你轻信林峥,我们何至于此?”
萧越轻笑一声,眸底嘲色更甚,自私求活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个女人真是...虚伪到了骨子里。
“你只有十个数的时间。”萧越给她的勇气加了把火,“若是十个数,你还不能下手,死的就是你。”
太后眼眸瞪大,惊恐中透露出几分无助。
萧越不理会她的无助,兀自慢悠悠道:“十。”
“九。”
“八。”
“等等!”太后求救出声。
“你没有选择。”萧越冷然拒绝,跳过两个数字,继续念着绝命的号角。“五,四,三...”
在最后两个数字响起时,太后狠下心来,提剑刺出。
“别怪我,儿子,咱们之间只能活一个。”她终于有勇气抬起眼眸看建和帝一眼了。
建和帝与她冷然对视,眸中有的始终是无边的冷静与晦暗。
她心一惊,手中的剑差点没拿稳。
“躲开。”林峥往前一步,去拽建和帝,然一拽之下,竟然没拽开。
建和帝毅然地站在原地,眸中写满了决绝死意。
林峥心一抖,转身挡在了前面。
建和帝抬手推人,林峥却执意不走。
这边两个人的争执还未理出结果,那边空气中便传来一声利剑入肉的声音。
林峥转身,意外发现入肉利剑既没捅在自己身上,也没捅在建和帝身上。
持剑女人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转头,她手中的剑距两人只差半寸,只差半寸就可入肉,但差半寸就是差半寸,贯穿身体的剧痛下纤细的手再也握不住剑,利剑与人一齐跌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女人口吐鲜血,疑惑透着不甘。
“你太慢了。”萧越勾起个纯良无害的笑,“十个数字已经过了。”
“你...”女人口中鲜血更甚,一个你字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建和帝越过他,看向李家众人,“把他们押下去,之后处理。”
“是。”有人上来,将李家人全部押解了下去。
“至于你。”萧越最后看向建和帝,“你答应过林峥,你便跟他走吧。”
不管愿不愿意,建和帝最终还是跟着林峥走了。
迈过门槛离开大殿时,脸颊染血鬓发散乱的男人与隐在木门暗处的沈砚书四目相对,一时间天地无言。
这对视很是微妙。
一天前,两人还是一君一臣,一天后,竟隐隐有了换位的迹象。
对视良久,视线错开,夕阳与黑夜交错,仿佛映衬着两个朝代的交替。
也许朝代更替向来如春生秋落般自然,建和帝双眼是波澜不惊的,沉如古井死水,默如塞边寒山。
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没有质问,怨恨,嘲讽,没了这世界上所有的情绪,唯余死气。
沈砚书目送着建和帝走远,望着其僵直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林铮带走的究竟是个人,还是一具尸体。
半掩的朱门内传出两声咳嗽,沈砚书回过神来,推门而入。
门内,萧越低着头,已不复方才气势,褪去强撑后面色变得惨白,身形也愈显佝偻,抬手摸出腰间备好的丸药正快速往口中送着。
“萧越。”沈砚书三步并两步行至近前,一张脸写满了关切。
“你怎么来了?”萧越吞了吞口水,将丸药干巴巴咽了下去。
凌风一直跟在沈砚书后面,萧越移过视线,目光霎时带上质问,“我不是吩咐你看住人吗?你怎么还将人带来了?”
凌风低头认错。
沈砚书替他开脱,“不要责难凌风,是我逼他带我来的。”
“是我坚持的,是我想见你的,要怪就怪我吧。”
萧越自然不会怪沈砚书,先是安抚地摸了摸沈砚书的头,又看了一眼凌风,怪道:“你办事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凌风头垂得更低。
萧越不愿看他那副样子,摆摆手道:“下去吧。”
“是。”
凌风跟在萧越身边良久,自然明白他家爷没有真生气,只要盯着那双明媚的桃花眼细细看上一阵,便知其中掩藏的喜悦都快埋不住了。
待凌风走远,沈砚书拉上萧越的胳膊,关切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萧越安抚一笑。
怕袖子上的血污脏污沈砚书白细的十指,他还将胳膊往后退了退。
沈砚书继续盯着萧越,将面前人上下打量了遍,见银亮铠甲上并无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盯住人的眼神很温和。
如春日暖阳,夏日凉风,令萧越一阵心神荡漾。
脸庞勾出个灿笑,他将沈砚书之前的话翻出来,幽幽道:“你逼凌风带你来的?”
“嗯。”沈砚书点头。
“你想见我。”
沈砚书继续点头。
“为什么想见我?”
“嗯?”沈砚书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萧越这是在求心安。
他们之前闹得太久,太凶了。
突然和好不像现实,倒像一场美梦。
站在“美梦”前的人不敢移动不敢触碰,怕一触“美梦”便如水中花镜中月,眨眼消失,顿于无形。
忐忑不安中只有询问,只有等对方肯定,才能得到心内的长安。
沈砚书一阵心疼,骄傲如萧越,何时如此卑微了?
不等多想,他已经拥住萧越,冷森森的铠甲硌的躯体冰凉难受,但他依然没有松开。
“我不会走。”沈砚书保证道:“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走,我,孩子,以后都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萧越一怔,随即绽出笑来,愉悦而欣慰道:“沈二公子可要言而有信。”
“嗯,言而有信。”
“不过你真的不该来这。”萧越盯着地上已经开始逐渐变凉的女人尸体,“你怀着身子,这里戾气太重了。”
沈砚书摇头,“没事,又不是没见过,我不怕的。”
如果这声不怕底气再足些应该更有取信度。
萧越心内一阵柔软,半认真半哄道:“倒是我小看砚书了。”
就着拥抱的动作,萧越摸了摸怀中人的头,“不过这里确实不适合久待,我们换个地方吧。”
“好。”
两人并肩往内殿走去。
内殿未经战火,虽也杂乱不堪,但至少没有血迹。桌上纸张散落一地,应当是某个宫女逃跑是不小心掀落的,墙边烛灯仰地,灯火倒下瞬间火芯熄灭,软乎乎的蜡油漫了一地,凳子掀倒,纱幔撕裂,好一番混乱场景。
唯一完整的香炉里焚着香,氤氲热气从里面翻涌而出,将外殿的血腥气渐渐冲淡了。
萧越扶起一个翻倒椅子将沈砚书安置在上面,自己则站立在一旁。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李家。”
“开堂审问,定罪论处,李家在坊间积怨已久,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那...”沈砚书有些犹豫,“我...哥呢?”
提到沈珩,萧越脸色暗了暗,为了安抚沈砚书还是如实道:“战起时他在宫外,已经被我的人擒了,他一心辅佐建和帝,并无做什么不利百姓社稷的事,我不会难为他。”
沈砚书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两人毕竟是兄弟,纵然沈珩心思不纯,离间囚禁,沈砚书还是不能看其自生自灭。
沈砚书又想到建和帝离开时被林峥牵住的模样,好奇道:“林峥倒戈了?他和建和帝是什么关系?你们之间又达成了什么协议?”
萧越没有全部和盘托出,只道:“林峥与建和帝,是你与我的关系。”
倒也不是萧越不想全部和盘托出,实在是李林两家渊源甚广,根本长话短说不了。
但核心思想已经传达到了。
沈砚书瞪大眼睛,“他们居然...”剩下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沈砚书后知后觉想到很多事情,想到建和帝上朝时,投给林峥的眼神,想到两人靠近时,建和帝对林峥的依赖。
“那殿下呢?”
“我?”萧越挑眉。
“嗯。”沈砚书点头,“夺得了天下,殿下打算如何?”
“自然是修改立法,开创盛世。”
若是别人说这话,不是假大空,便会让人怀疑其虚伪性,但萧越不同,他说这话只会让人信赖。
“我相信殿下做得到。”
“嗯。”萧越冲他一笑。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时光正朝着光明的未来走去。
但就像阳光之下总有阴影,暗夜之中月色常被乌云掩去,美好的背后也总是藏匿着猝不及防。
就在两人放肆轻松时,萧越脸色越来越苍白,天地倏然翻转倾倒,在沈砚书焦急的惊呼声中,高大的身躯猛然跌落。
萧越双目还睁着,但已无法聚焦,背后有血溢出,不知何时留下的伤口慢慢崩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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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悲悯不见月小可爱点赞!还有一章正文就要结束了哦~~~~本来想写个番外的,但是还没动笔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