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卿莫离
梁萧的嗓音本就偏低,因而扮起男装来也不突兀,此刻她的声音在颜衡耳边响起,反倒将颜衡的耳廓烧起一片红晕。
她猛地推了一把梁萧,慌乱地从她怀里挣开:“我才没傻。”说话间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整张脸却一直红到脖子。
好在夜市灯光缭乱,梁萧不是很能瞧清楚她的表情,只低声笑了下:“走吧,再往前逛逛。”
颜衡跟上她的脚步,岔开话题道:“刚才那人你可认得?瞧着就像谁家的少爷。”
梁萧淡淡地“嗯”了一声,“认得,工部尚书韩大人的儿子,韩城。”
“看着就一脸纨绔样儿。”颜衡想起他刚才的调戏,气得牙痒痒。
梁萧偏过头看她,灯火照在她身上,晕开一层模糊的轮廓,不知怎么,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中升腾而起,她伸手摸了摸颜衡的头。
“回头替你出气。”
她的嗓音淡然,却在颜衡心中炸起一道惊雷。
好不容易消退的红晕又默默爬了上来,颜衡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晌,她憋出一句:“谢谢殿下。”
虽说同为女子,搂搂抱抱再摸摸头应当很自然,但颜衡一想起梁萧的举动,总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但就是躁得她心慌。
梁萧没有答话,二人顺着集市一路向前。
今夜街上的人实在多,拥挤之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氛围变得有些沉默,好似之前的亲密举动全然没有发生过。
这周围人声鼎沸,掩盖了她们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流动。
“姑娘,首饰要看一看吗?”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笑眯眯地叫住颜衡。
不论什么年纪的女子,总会被这些漂亮首饰吸引目光,尤其是颜衡这种爱打扮的,顿时停下了脚步。
那些手工制作的钗环并不如宫里的华丽贵重,但也有一番别样的精致。
“这些都是我和我女儿自己做的,每一种款式都只有一个,独一无二,最适合用来做定情信物了。”老婆婆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似乎误会了她们的关系。
毕竟此时梁萧身着男装,丰神俊朗,仪表不凡,而一旁的颜衡朱唇皓齿,艳若桃李,外人看来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颜衡一心扑在眼前的簪子步摇上,没注意听老婆婆的话,反倒是梁萧一字不差地听去了。
她颇为不自在地对老婆婆说:“阿婆,其实我们——”
“我想要这个,公子你瞧好不好看?”颜衡举起一只银簪,上面用缠花做了一大一小两朵茉莉,还有银丝缠绕的叶子隐匿其间,簪尾缀下一颗小小的白玉珠,好看极了。
梁萧的话被颜衡打断,倒也不恼,只是看着她手里的簪子,轻声道:“好看。”
“那就要这个了。”颜衡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梁萧。
梁萧会意,从怀里掏出钱袋,取了一锭银子出来递给老婆婆:“不用找了。”
婆婆笑逐颜开:“茉莉好,茉莉好。”
颜衡有些疑惑:“这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老婆婆指了指她手里的簪子:“茉莉茉莉,可不就是莫离吗,与君相悦,请君莫离,多好的寓意啊。”
颜衡理解了其中意思,一时愣在原地,梁萧轻轻把她手里的簪子抽出来,替她簪在了发间。
颜衡抬眼,看见梁萧因为摆弄簪子而抿起的唇,和温柔似水的目光。
一时周围的喧嚣全然没了声音,她的眼里再装不下其他人。
梁萧戴好簪子,向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撑着下巴,歪头欣赏了片刻:“很衬你。”
颜衡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尾巴的小玉珠在她指尖轻晃,她的心也像被羽毛挠了一下,引起一阵颤栗。
“还要买别的吗?”梁萧看她半天不语,温声道。
颜衡看了看小摊,从里面挑出了一只白玉镯子。
她的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出那桌子上刻的花纹,与她头上的簪子是一样的。
“喜欢就一并拿上吧。”
梁萧说着还要掏钱,颜衡却摆了摆手:“我自己买。”
老婆婆连忙摇摇头说:“刚才公子给的银子已经够了,姑娘不必再掏钱了。”
颜衡认真地看着老婆婆:“那能不能把银子还给她,我重新买。”
“为什么?”梁萧偏过头看她。
“不为什么。”颜衡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老婆婆笑着说:“你们二人怎么还如此见外。这样,我把买簪子多余的钱还给公子,姑娘你再买镯子就是了。”
颜衡点点头,看着老婆婆找了一堆铜钱,随后她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全都给你。”
老婆婆开心地接过银钱,又说了好几句“才子佳人”“天造地设”之类的好听话,吓得颜衡拉着梁萧落荒而逃。
买完之后,两人顺着街市继续往前走。
颜衡拉过梁萧放在身侧的手,将镯子轻轻放在她的手心。
“送你。”
“送我?”梁萧微微睁大了眼睛。
“对,送给你。”
白玉触手温凉,质地自然比不上宫里的光滑细腻,但对梁萧来说,这就是无价之宝。
她挽起左手的袖子,将镯子戴了上去。
末了,她问道:“你知道在大宁,若是一位男子为女子戴簪,意味着什么吗?”
颜衡对大宁的风俗不甚了解,茫然地摇了摇头。
“意味着这二人心意相通,这男子日后要娶那姑娘为妻。”梁萧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颜衡的脸色。
她存了心想逗一逗她,果不其然,颜衡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半张着唇,绯红的颜色漫上脸颊。
“你,你又不是男子,娶,娶不了我的。”颜衡的脑子混乱一片,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梁萧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们狐……我是指在你们族里,大概多少岁会成亲?”
颜衡缓了缓心神:“一百来岁就行。”
梁萧感慨道:“寿命真长啊。”
颜衡反倒摇了摇头:“活太久了也会无聊的,我们族里的阿嬷,成日就只是坐在树下,没别的事情可干。”
梁萧又问道:“那如今的生活,你觉得有趣吗?”
颜衡诚实地点点头:“有趣极了。”
梁萧忽然说起了别的:“想不想去茶楼里听戏?”
她扬了扬下巴,指向不远处门庭若市的茶楼。
“想。”颜衡扭过头看她,眼睛里写满好奇。
“民间的戏要比宫里的有趣许多,讲的故事也精彩,什么类型的都有。”梁萧一边说着,一边领着颜衡向茶楼走去。
“二位客官,坐大厅还是二楼?厅里离得近看得清楚,不过楼上要安静些。”店小二见来了人,弯着腰就迎了上来。
梁萧背着手,示意颜衡挑选。
颜衡的目光在茶楼里转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二楼。
她记得梁萧喜欢安静些的地方,大厅中央太吵了,她必然不自在。
店小二领着二人上楼,梁萧又多付了些银子,挑了个极佳的观赏地点。
“二位来得巧,新编的戏马上就开场了。”店小二一边端上一壶茶,放了些瓜子点心,一边给二人介绍。
梁萧饮了口茶:“讲的是什么?”
“客官等着看看就知道了,保准新奇。”店小二一神神秘秘的样子,将颜衡的好奇心全勾了出来。
两人没等多久,那幕帘一掀,戏子便咿咿呀呀地开唱了。
听了大半段唱词,颜衡的脸是越来越红。
难怪店小二说这戏新奇,原来讲的是两个女子相爱的故事!
且听那戏里讲的,是一位叫崔笺云的新婚女子,去寺庙烧香时,遇上了乡绅小姐曹语花,二人心生爱慕,于是那崔笺云便设局让自己的丈夫娶了曹语花做妾,此后二人日日相伴,恩爱不离。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
也是夫妻样……
夫妻样……
颜衡一个激灵站起来,吓了梁萧一跳。
“做什么?”梁萧抬起头看她。
颜衡咬着唇,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不爱听这个?”梁萧起身,准备带她离开。
颜衡摇了摇头。
“那要干什么?”梁萧上手捏了捏颜衡的脸,“说话。”
本就因为唱词而头昏脑涨的颜衡,此刻更要因为梁萧这亲密的举动羞得钻到地底下去。
“热,热了,起来透透气。”一句话说完,颜衡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那就去外面吧,这里面确实闷热。”梁萧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异样。
好似她只是坐在这里听了一出极其普通的戏,并且那唱词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重如擂鼓的心跳早已让她慌乱至极。
出来时,两人心事各异,也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思,于是顺着原来的路慢慢往回走。
“刚才那戏……”颜衡斟酌半天,轻声开口。
“确实新奇,”梁萧温声道,“我还从未见过讲女子相爱的戏码。”
颜衡咬了咬唇,接着道:“我也没见过。”
梁萧看着流连的人群,没接她的话。
“我以前只知男子会有断袖之好,没想到今日还能瞧见这种戏。”夜晚的风将她发晕的脑袋吹清醒了些,心里不再觉得难堪。
梁萧依旧点头不语,微微侧头,看向颜衡发间的那只簪。
小狐狸比她矮了大半个头,此时的高度刚好够她看见簪上的茉莉花,以及那颗随着行走而轻微晃动的白玉珠。
她双手背在身后,右手伸进左手的袖子里,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指尖描过白玉上雕刻的纹路,在心中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与卿相悦,请卿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