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对话都是暗中传音,自然没什么人察觉,倒是陈弃见姚月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眉眼冷淡的模样十分愤懑。
他忍着怒气,从轻英对面走到姚月身旁,冷声开口道:“姚仙尊,天青宗当真要分这一杯羹不可?”
破天宗与石罗宗向来与天青宗关系不错,隐隐有向其靠拢之意,至于月明宗嘛...其掌门白以月不问世事,清修寡言,对这秘境的想法可能并不强烈,刚刚竟然离开了此地,看来是打算放弃这秘境不去沾染了。
陈弃想,既然如此,只要和天青宗谈拢,事情就解决了一大半。
轻英作为天青宗掌门,笑面虎一般的人物,刚刚交谈许久,话里绵里藏锋就是不肯放弃秘境。
他原本占理,但由于之前也曾误闯过天青宗秘境,将里面的宝物拿走许多,因此如今在道义上就落了下乘。
简直被轻英说的一个头两个大,难堪至极。
看这老妇根本不会让自家宗门吃亏的样子,陈弃心念一动,想了个好主意。
自己还不如和姚月谈判。
虽然这人性子清冷,但应该比那笑里藏刀的家伙好说话吧?
可他却忘了,跟在荡尘仙尊游历过三洲五郡,踏寻人界二十七城的人,怎么会是好相与的软脾性?
轻英见姚月不说话,以为是她懒得理会陈弃,于是刚想要上前继续与他对峙。
姚月注意到她的动作,抬手示意她不必过来。
轻英脚步一顿,她向来信任姚月,心道既然仙尊有了主意,那她在一旁听着就是。
于是她顿住步子,背着手身姿挺拔,给人一种笃定果决之态。
——不论如何,这陈弃都要将他吞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才对。
姚月视线淡淡,对上陈弃晦暗的视线,似乎很诧异地开口:“陈掌门,你这是不肯向三宗开放秘境了?”
陈弃哼了一声,道:“当然,这湖上道气浓厚,一看便是灵机先祖留下的残念所在,老祖留下的传承,自然是天机宗的,怎么能给外人夺去?”
“哦?外人...”
姚月眸色清亮,唇齿间重复着陈弃的话,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她缓缓垂睫,由于眉眼线条干净秀气,宛如天成,这样在光影下敛眸沉思的模样,竟然给人一种隐隐压迫的凌然气势,似乎只要她开口,就是无可辩驳。
“天青宗的确是外人。”她文文气气地笑道。
嗯?
一旁的轻英闻言,面色微僵,有些奇怪地望向姚月,心道仙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放弃这个秘境了?
与她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陈弃那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意。
他听了这话急忙开口道:“那仙尊的意思,是说天青宗不会...”
“本尊的意思是说——这传承本尊要了,里面的宝物也有天青宗一份。”
“仙尊这是以势压人!”
陈弃感觉自己被耍了,瞬间满腔怒气,简直是疯了一般:“我当时只是拿了你天青宗一部分的古剑而已,仙尊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要将我灵机宗的秘境都搬空不成?”
各宗掌门目光闪烁,就连轻英闻言都咽了咽口水,心道这也太霸道了些,仙尊什么时候性子这样强势了?
“陈掌门想错了,传承是为我那徒弟要的,她之前不小心误入灵机先祖的秘境,现在应该已经得到了传承。至于宝剑…本尊说的也是一份,那是天青宗应有的。至于什么缘故,你也清楚。”
“什么?宁安那臭丫头也配...”
姚月听到他的话,浑身的气势瞬间冰冷下去,随之威压以不可阻挡之势铺天盖地袭来。
各宗掌门神色一变,连忙施法离开此处,独独陈弃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面色虽然惊恐,但丝毫无法移动。
远处的树叶仿佛是被一阵强风裹挟,悠悠而落,轻英侧头,将落在肩膀上的叶子捏在手里,然后轻轻捏碎。
她出神地盯着湖边的姚月,低语道:“天乾境的威压,果真不同于忘魄境。”
清湖荡漾,轮回阵的隐匿光罩被迫显露。随后,一股从姚月身上传出的灵气波动直接碾碎护罩,护罩破裂,化为点点荧光很快消散在空中。
星象遍布的阵法中央显现,宁安的身影却不见了。
“三年前,宁安还未引灵入体,你便对她以威压相胁,让其险些丧命...此事你忘的了,本尊忘不了。”
一缕墨发搭在姚月肩颈,她雪白的脸上五官清冷绝艳,眸色却如同冬季极寒的深湖,幽深晦暗:“一个传承,换一条命,陈掌门,这笔买卖值得很。”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陈弃面前,将腰间长剑抽出。
陈弃全身入坠冰窟,即使咬紧牙关,痛吟仍然从嘴里溢出来。他看着前面走过来的人缓缓抽出佩剑,剑尖直地,更是心中惊惧不已,脸上早就褪去血色,苍白如纸。
“这...”
远处的三人见了,神色瞬间变化,惊惧间带着几分诧异,似乎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是不可思议。
石罗宗掌门石袁敏眉毛一皱,心道姚仙尊这是要动手?
而且看样子还是为了她的徒弟。
但此事却不是想象的这般简单,天乾境与忘魄境之间犹隔天堑,以天乾境的修为主动向忘魄境修士动手,颇有些前辈欺压小辈的意思。
而且姚仙尊和五宗掌门之间早就有过约定,六人曾以誓符立诺,私人之间绝不互相伤害,否则受刑于天,或自罚见血。
陈弃全身发颤,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我...我宗可以让出一部分宝物给三宗,这份传承...就给贵徒...但是,宝剑符篆,天机宗必须占更大的份额。”
迫于姚月的气势,他错开视线说的艰涩,咳了一声才继续道:“这是天机宗的底线。”
“别...别伤我...”
“仙尊!陈掌门已经答应您的要求,请莫要伤他性命,否则...”
石袁敏话音未落,众人的眼睛就霎时睁大,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姚月面无表情地抬起剑,剑刃抵在她自己清瘦的手臂上。
——然后她毫无迟疑,直接划了下去。
鲜血瞬间染红白袖。
天乾境肉身已被道气侵润,对伤痛的感知要比常人敏感许多。
见到眼前这一幕,在场的四人心中皆震颤不已,心道这宁安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值得姚仙尊这般维护。
姚月捂着伤口处,面容苍白如纸,不过她神色未变,冷冷地望向目瞪口呆的陈弃,淡声道:“五宗曾约定,各宗掌门,加上本尊,不得互伤。”
“如今本尊破了誓,自然要接受惩罚,不过陈弃——”姚月的如墨的眼眸掩在一缕青丝下,让人看不分明:“下一次,若你天机宗再伤我徒儿,本尊必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
.
“小徒孙,你看见水底的剑没有啊?”
淡淡蓝光的河底虚幻若梦,底部卵石水草杂乱,宁安在这松软的淤泥地里走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丝毫剑的踪迹。
刚刚她原本端坐在楚云亭中,没成想在一个眨眼之间来到了河底,耳边还传来荡尘先祖的声音:“这河中有一份传承,是灵机先祖所设,你既然闯了轮回阵,意图应该是它罢?”
“只要你找到这份传承,并且完全学到手,轮回阵即破。”
宁安心中回响着这段话,加快了步子找寻传承。
但传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嗯?”弦注服
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颗发亮的圆石,宁安眸中微亮,很快就走上前去,弯腰将其捏在指间。
这是什么?
她打量着这颗石头,圆润光滑,内里好像有些瑕疵,裂缝隐隐泛着红光。
圆石忽然从她手指脱离,迅速飞到距离她额头一寸处。
灼热的刺痛感如同巨浪般汹涌而来,从脑袋蔓延到全身。
理智全然烧了个干净。
宁安在即将昏死过去时,听到耳边传来的话:“小徒孙,共三层考验,师祖我就坐在这亭中,等你的好消息。”
意识完全湮灭。
疼,很疼,宁安从没有感受到这么极致的皮肉之苦,好像是烈火将她的皮肉血骨烧尽。
朦胧的白光梦幻似的笼罩在这虚无的空间内,她的灵魄像是飘忽在无尽的天际中,从极寒之处飘向温暖的林海,忽而一个光罩拦住她的去路,她狠狠向前撞去。
再次醒来,宁安就发现自己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不再是一个十岁孩童。
她手里还紧紧握着荡尘剑,只是里面的剑灵气息却无影无踪了。
“小娃,又见面了。”
是灵机先祖?
在分辨出耳边传来的女音是谁时,宁安面上一喜,但很快就按耐住心中的不解,没有回话。
三层考验,可没说不会有可以幻化成人,模仿人声的妖兽。
“小娃…你怎么不听本尊说话?”
“小娃…你在干什么?”
“小娃…你为何不理会本尊?”
“听说晏城河中有一妖,名曰幻兽,会摄取人的记忆,然后模仿逝去之人的声音。”宁安歪头,对着什么物什都不存在的虚空上方看去,淡声道:“我说的对不对……上古的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