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辞看向那身华服,玄色窄袖锦袍,白玉腰带,搭一枚汉白玉配压在衣襟上,她可以想见,自己若是穿上这身衣服,该是多么俊雅非凡。可联想到江芷姌的那句话,却又有些毛骨悚然。
江无厌之所以没有杀她,并非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她还有利用的价值——那就是她先帝之女的身份。
穆清辞忍不住要笑,这江老头子巴巴地找了个男的当皇子培养,还没派上啥用场,就被噶了,最后只能拿她穆清辞来顶包。
接着又想到自己如今落到这人手中,也不知道今后会遭受什么非人折磨 ,不禁害怕起来,掩在被子下的双手微微发抖。
她抬眼打量这屋里的布局,就是寻常的客栈房间,十分简略,一张桌子,四张椅子,桌上点着蜡烛,还有一壶伙计刚送来的热水。
江无厌坐在桌边,身前茶盏冒着热气,桌上烛光将他银白色的面具照得半明半昧。
穆清辞忽然就歪了念头,这死江老头连面具都不肯摘下来,难道是拿那两个露在外面的鼻孔眼喝的茶?
再去看窗户外的天色,尚且蒙昧不清,这客栈附近倒是安静,似乎不临街,只隐约有几道叫喊声飘进来。
视线再次回到床前的江芷姌身上,她仍旧穿着昨晚的那身衣裳,窄窄的袖管中伸出两只干瘪皱皮的手,很难想象这双枯树般手,竟是属于还未至四旬的妇人——她看起来比江无厌还要苍老憔悴。
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清亮,此刻正望着她,眼底深处隐藏着一种难以道明的忧郁,与她说话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情绪,“把衣服换上吧。”
穆清辞想到昨晚她费力辩解,那死江老头还是不由分说地一掌将她拍晕,便知道这两人根本没给她留商量的余地。
好在这客栈离弦音门不会太远,希望素问得知她失踪后,能够尽早追踪到她的下落。
当然,她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这两个人武功高强,她打是打不过了,目前只能是装乖卖巧,叫他们放松警惕,再伺机逃跑。
“好。”穆清辞乖巧应道,拿过那套衣袍,就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衫。
江无厌转脸看过来,见她动作利落,已将衣服脱了一半,露出半个胳膊来,冷笑了一声,“你倒是识相。”
他站起身,语气颇有些冷酷,全不似对待亲生女儿该有的态度,“我要去一趟河陵渡口。江芷姌,你给我盯好你的女儿,要是坏了我的事,你知道后果。”
江芷姌眼中闪过一丝惊惶,立刻应道,“是,爹爹。”她站起身,目送江无厌离开房间。
房间蓦地静了下来,江芷姌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来,微佝着腰,不再像江无厌在的时候那样紧绷。她伸手摸了摸满是皱纹的脸,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穆清辞现下看明白了,江无厌掌控着江芷姌,不仅仅是父女之间所谓伦理纲常的掌控,而是一种……更为实际的威慑。她敬他顺他,也畏他。
察觉到穆清辞打量的目光,江芷姌立刻收敛了情绪,眸子冷了下来,“你还在磨蹭什么?”现朱赋
穆清辞露出温顺的笑容,“我马上就换好了,”手上加快动作,衣服褪到腰间,她倏地变了脸色,“我的令牌呢?”
江芷姌立刻狐疑地望向她,穆清辞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那是块黄金令牌,还挺值钱的。要是……母亲大人实在喜欢,那就送给你了。”
天知道说这些口不从心的话,穆清辞心里有多痛苦。这对贼父女,该不会真是见财眼开,连这点东西都要昧下她的吧!
听到“母亲大人”四个字,江芷姌脸上竟闪过一丝不自然,似乎是被提醒到了,眼前这人竟是她的女儿,身上有处伤口被扯开,叫她麻木的心忽然感到一丝疼痛。
她忍不住开口,“那块令牌……我放了两把火烧了房子,又在房里留了两具尸体,黄金令牌就扔在了在那里。圣素问看到这个令牌,只会以为你已经死了,不会再来找寻你的下落。”
什么!穆清辞大惊,该死的,她竟然没想到这两人计划得如此周详,连毁尸灭迹,让她假死都想到了。希望素问看到尸体不会真的以为她死了,不然她岂不是要伤心死?目前看来等素问来救是不行了,她得另外想办法。
知女莫若母,在江芷姌装疯的这段时间,她早就摸清穆清辞的脾性,知道她如此轻易就答应下来,肚子里肯定是要打别的鬼主意的。
趁江无厌不在,江芷姌提醒她,“你若是乖乖听话,你外公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可若是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打着逃跑的主意,叫你外公发现一次,我也救不了你。”
穆清辞满不在乎地想,把绑架人说得这样理所当然,你也不过是他的帮凶!提醒她怎样当好一个傀儡,难道还希望她感激涕零吗?
“哎,母亲大人,你这就误会我了,我这人最识时务,又胆小怕事,怎么敢不听外公的话呢?”
穆清辞随口胡扯道,“其实,我早就不耐烦伺候那个圣素问了,她就是个暴力狂,天天虐待我!”
她已经将外衣脱了下来,撩起内衫,露出一点腰身,上面的确有一块还未消肿的淤青,“你看,这就是她虐待我的证据!”
江芷姌看到那片淤青,忍不住皱起眉来,心里仍是怀疑,“可我看你们平时还挺亲近的。”
“那都是假的,我心里早恨死了她!你也知道,我一点武功都不会,只能受她凌.辱,要不是我还算会哄她开心,我早就死在她手里了!”
穆清辞心里暗暗告罪,她可不是故意要说素问坏话的,实在是情非得已。希望素问可不要生她的气,大不了倒时候再让她掐回来赔罪好了。
江芷姌清楚不该听信她的话,可见到她身上的淤青,心里竟意外有些心疼。想到之前的二十几年,这女孩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苦难,才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心里更觉难受。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穆清辞的头,“没事了,以后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不会有人能伤害你。”
穆清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前提是乖乖听话,否则第一个伤害她都就是你,对吧?面上却挂着笑,一脸感激,“母亲大人,你对我真好。我有些渴了,你能不能替我倒杯茶来。”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加上穆清辞现在在她面前的确表现得乖巧,江芷姌没有拒绝,“好。”
穆清辞看她去桌前倒茶,立刻从床上下来,两三下将江芷姌替她准备好的衣服穿上。
等江芷姌端着茶杯走回来,看她如此上道,更是满意,将茶杯递给她,“水是温的,不烫。”
穆清辞伸手去接,却在江芷姌收手的瞬间卸了劲,手没拿稳,一杯茶恰恰好泼了她一身。
她一脸愧疚,“母亲大人,你没事吧?我挨了外公那一掌,一直没恢复过来,有些手软,竟然没拿住。你快去换身衣服,这天冷可别冻着了。”
“无妨。”江芷姌看她如此愧疚,也不好再生气。
她脱下身上湿衣,搭在床尾的衣服架子上,另外取了件外衣穿上。
架子上面还搭了一件皮毛大氅,正是穆清辞昨天给江芷姌披上的那件。
穆清辞走到衣架边上,伸手将江芷姌换下的那件衣服迅速摸了一遍,果然没有发现黄金令牌,倒是在前襟处的暗袋中,摸到一包药粉。
她将药粉两指夹住拿出来,塞进衣袖里藏好,见江芷姌已经换好了衣服,朝她看过来,顺手将那件大氅拿在手上,走过去给她披上,“母亲,如今天冷,你多穿些。”
江芷姌没有疑心,只是对她如此亲热的举止有些不适,客气道,“多谢。”
穆清辞抬手摸了摸鼻子,果然嗅到一丝乌草末的香气。她没猜错,这包药粉就是昨晚江芷姌下在枣花糕上的那个迷药。
现在,她想到办法逃走了。
穆清辞对江芷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我该谢谢母亲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