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两具尸体从废墟中搬出来,摆在前面的空地上。
据宋韵初步检查,尸体大部分都已经烧成了焦炭,看不出个完整的人形,量骨的时候,四肢的骸骨更是一碰就碎,叫她一阵汗流浃背。
测量完后,宋韵得出这两具尸体的体长,与穆清辞和江芷姌大致对得上,更关键的是,她在其中一具的尸体身上发现了刻有“大护法穆清辞”的黄金令牌。
看到圣素问走过来,宋韵立刻迎了上去,将黄金令牌递给她,“门主,这个是在火场找到的,根据我的推测,这两具尸体很有可能是江芷姌和……”她不忍心再说下去。
圣素问接过令牌,眼神骤然涣散了片刻,令牌在她眼中虚成一道模糊的影子,好一会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令牌表面表面大半被烧黑了,边缘甚至已经融化变形,唯有中间“大护法穆清辞”六个字异常鲜明刺眼。
素问可以确信,这就是两天前她送给穆清辞的那枚黄金令牌,她现在还能回想起来,穆清辞当时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灿烂。
这令牌穆清辞一直都贴身带着,连睡觉都不舍得取下来,而今却在火场找到了……
“不……这不可能……”圣素问将令牌紧紧攥在手里,棱角刺破皮肤,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明明几个时辰前,她们还在说话,还说要一起守岁的啊,怎么可能转眼就变成焦尸了呢?
素问踉跄着,走到尸体旁边,单膝跪下,眼睛盯着那具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焦尸,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迟迟不肯落下。
“穆清辞,你就是故意躲起来,想捉弄我对不对……不是说好了要听我弹琴的吗?”她声音沙哑得像含了金石,话音还未落,脸上已满是泪痕。
干裂的嘴唇被泪水沾湿,舌尖尝到苦涩的滋味,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来,叫她几乎无法稳住身形。
她伸手出去,抚上尸体的脸颊,一时间心潮起伏,体内两股内力涌动起来,双目竟染上丝丝血色,“如果我当时……我当时坚持进去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宋韵自从认识圣素问以来,很少见过她情绪失控,而那极少的几次,都是因为穆清辞。
她心里清楚这两人关系有多好,甚至好到让她羡慕,可如今见到素问如此伤心自责,她亦是感同身受,悲伤不已。
“门主,这不是你的错——”她走近去,想要扶素问起身,却见她猛地站起来,转过脸看向她,脸上双瞳竟被层层血色覆盖,隐约有血雾涌动,诡异至极。
“是你,杀了她。”素问说着,就出掌挥向宋韵。
宋韵立刻后跃回避,拔出随身长剑,却不敢反击,只是格挡,素问掌风扫至,长剑竟被澎湃的内力摧毁,断成数节摔落在地。
一旁的红玉见此情况,立刻明白这是素问的寒魔之毒又发作了!
圣婆婆说过,素问体内的两股内力暂时达成了平衡,只是仍要小心,情绪不能过于激动,否则会导致内力失控。
如今素问得知穆清辞的死,伤心过度,竟又勾出了魔症。
“快,她这是走火入魔了,拦住她!”眼看素问就要一掌将宋韵拍死,红玉立刻拔出长剑挡了上去。
但红玉又如何会是素问的对手,面对她的攻击,也只是勉强支撑,她眼里尽是担忧,“素问,你冷静一些,我是红玉!”
可素问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掌风越来越刚劲,势要夺人性命。
一旁弦音门的众人,眼见门主因大护法的死走火入魔,心里即焦急又难过,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韵捂着被掌风扫伤的胳膊退至一旁,知道素问已经疯魔,敌我不分,不可能听进去红玉的话,而弦音门众人也没一个是她的对手,根本拦不住她。
这时,她看到地上的尸体,忽然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如果素问是因为穆清辞而入魔的,那么……
她立刻出声喊道,“门主,大护法没死!穆清辞她没有死!”
眼见红玉就要死于素问掌下,素问忽然收住了手,闪身到了宋韵面前,猩红双目紧紧盯着她,“你说什么?”
宋韵紧张不已,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门主,方才是我话还没说完,是你误会了,那两具尸体都和大护法身高不符,另外一具还不知道身份!”
素问眼中的血色缓缓褪了下去,她紧紧盯着宋韵,颤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穆清辞她没有死?”
宋韵看她这幅样子,哪里还敢说实话,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门主,我何必说谎骗你呢?”
“好,”素问握紧了手中的黄金令牌,“宋韵,你吩咐下去,所有人,都给我去寻穆清辞。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
为了暂时安抚住素问,宋韵只能点头应下,“是。”
也许等过段时间,再告诉门主大护法的死讯,她就能接受了。
…
“困死我了,”客栈小二揉着眼睛走进厨房,慌忙问道,“还有没有热水?”
守夜的被小二喊醒,睡眼惺忪,埋怨道,“快天亮了,哪来的热水。谁啊,这么事多?”
“嘘,你快小点声!”客栈小二,看向楼上,“刚来了个了不得的主,瞧着不像是普通人。”
守夜点火烧水,跟着问,“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你怕成这样?”
“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还有一个喝醉酒的年轻公子,像是江湖人士,可招惹不得!他们只定了一间上房,我得赶紧送壶热水上去。”
被小二误认作年轻公子的穆清辞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她醒过来的时候,后颈还在隐隐作痛,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缓了半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缓缓转过头,就看见江芷姌那张满是皱纹却已不再和蔼的脸,她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木木地开口,“你醒了?”
从她肩上看过去,戴着银白面具的黑衣人正坐在屋子中间的桌前,腰杆笔挺。
穆清辞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真想现在就将消息告诉素问:好消息,她还活着,坏消息,她被绑架了!
这的确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可一想到江芷姌将她们都骗了,穆清辞就气恼不已。
谁能想到这人心计如此之深,从一见到沈临江的尸体,就开始装疯。
她让素问和弦音门众人相信,她曾经用残忍手段折磨弦音门众人都是被江无厌逼迫的,是江无厌偷偷把她刚出生的女儿抱走,害她找女儿找了二十多年,最后发了疯。
可现在看来,她和江无厌就是一伙的!
她现在被这两个人绑走,素问肯定会担心死,也不知道她们之后想怎么折磨自己,穆清辞想想就觉得恐怖。
昨晚,穆清辞察觉出枣花糕里放了迷药,立刻意识到江芷姌想对她不利,起身要走,却没想到江无厌推门走了进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饱经沧桑却不失锐利的眼睛,看人时凌厉异常。虽然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是身体却很壮硕,脚下稳健如风,一看就知道武功高强。
江无厌扫了穆清辞一眼,就看向江芷姌,语气十分不屑,“江芷姌,你连自己生的女儿都应付不了,难怪叫你守个阆苑都守不住!”
江芷姌的声音明显怯了,“爹,那圣素问武功极高,我不是她的对手。”
穆清辞自然猜出来来人的身份,甚至想起来青衣临走前提醒她的那句话,青衣让她小心的不只是江无厌,而是江芷姌和江无厌!
可恨她完全没提防江芷姌,才会陷入如今危险的处境。虽然她不知道这人除夕夜过来想干嘛,但是她可以肯定,江无厌绝对不是来给她发压岁钱的。
江无厌锐利的双目如鹰狼一般盯着穆清辞,“你就是穆清辞,我的好孙女?”
穆清辞不甘示弱,迎着他的眼神道,“哦,你就是江无厌,我的好外公?”
这话说得讽刺,江无厌若真是个好外公,她就不会被遗弃了。
江无厌肯定已经从江芷姌口中知道了弦音门近来发生的一切。
素问解了宋韵她们身上所中的七夕断肠之毒,使她们不再为人控制,而她也顺理成章当上了弦音门门主。
与此同时,江无厌培养多年的沈临江死在了她们几人的手中,他多年的筹划落空,可想而知他会有多愤怒。
只怕江无厌此刻,恨不得立即杀了她,她必须得想办法拖延一会时间,素问发现她久久不归,肯定会过来找她的!
江无厌朝穆清辞走过去,她心里一凛,立刻跟着后退,这人不会现在就要杀她吧?可惜才退了两步,后背就靠上桌沿,再无处可退了。
江无厌已经走到她身前,离她不过半步的距离,穆清辞只觉脊背冒出一层冷汗,她慌忙开口,“沈临江不是我杀的!”
“啪!”她几乎没看到江无厌抬手,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嘴里尝到一丝血液的腥甜。
穆清辞心里气得骂爹,该死的老头子,下手这么狠,活该你筹谋落空,还想扶持子孙做皇帝,做梦去吧!
“哦,那你说说,他是怎么死的?”江无厌沉声问,显然有听她解释的兴趣。
穆清辞飞速思考,江芷姌见到的只是沈临江的尸体,众人也并未向她透露沈临江死在谁的手中。
况且,沈临江真不是她动手杀的,是他自己不中用,活生生气死了。
她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笑着说,“这件事,的确怪不了我,你可以去问沈临江。”
可惜沈临江已经下地狱去了,想问他只怕你也得跟着下去才行。后面这句话穆清辞藏在心里没说。
“他自己行事不严密,暴露了想要得到袁家军的想法,叫袁啸天疑心他想过河拆桥;手底下的人还是朝廷插进来的间谍,把他坑害了。是我看他可怜,把他救回了仙音阁,谁知道他自己心高气傲,不肯接受自己的失败,活生生吐血而亡了!”穆清辞信誓旦旦道。
她说的也不都是假话,袁啸天的确疑心沈临江要过河拆桥,只是后来两人又达成了和解;他手下青衣的确是仪鸾司的间谍,只是青衣后来和穆清辞达成了合作。
而她们做的,只不过是在沈临江身上划了几刀而已,最后他自己气死了,关她穆清辞什么事?
“呵……原来是这样吗?”江无厌冷笑出声,声音中隐隐透出恨意,他抬手又扇了穆清辞一巴掌。
这次是右脸,穆清辞也瞧清了,江无厌是如何出手的。他出手的速度非常快,抬手放下不过是瞬息的功夫!
她咬咬牙,把血往肚子吞,清楚这时候求饶无用但为了拖延时间,她也只能继续跟他掰扯下去。
反正这人筹谋多年,绝不是鲁莽的性子,面对破坏他计划的仇人,绝不可能甘心一剑杀了她了事。
她摊了摊手,无奈笑道,“沈临江自己没用,你就算打死我也于事无补。怪只怪沈临江是个废物,他就算现在不死,以后也得死,注定成不了大事。”
江无厌看着她,眸色愈深,就在穆清辞以为自己真的把他惹恼了的时候,他吐出一句话,“巧言善辩。”
接着,穆清辞后颈就挨了一掌,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过来,就是现在这幅情景。
江芷姌神情复杂地盯着她,见她不说话,微微张嘴,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坐在桌旁的江无厌咳了一声,她立刻闭上了嘴,将早已准备好的华丽锦服取来,放在被子上。
她看着穆清辞,眼里闪过一丝爱怜,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声音冷漠,“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穆清辞,只有三皇子,萧聿洺。”
穆清辞听到她这话,瞬间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