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辞才躲了一个晚上,就被袁素问带人扒了出来,心里郁闷不已。

  她哪里想得到,袁素问一大早过去接亲,在她家中没找到人,率先想到的地方就是青玉巷。

  红玉以召开姊妹会为由,将青玉巷一众伎子艺人请来相聚。春草和秋雨听见她们寻人,就将接待的奇怪客人说出来,两厢一比对,答案就浮出了水面。

  入赘和聘妻的流程是反过来的。穆清辞被袁素问找到,不由她分说就被押进花轿,抬入太平巷的新宅。新宅已经布置好了,挂红结彩,鼓乐吹笙。

  穆清辞全程反抗不能,属实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任人拉去,脱了外衫,换上一身大红的衣袍。走去大厅,只看见满堂的宾客。

  因为婚事提前,婚礼举办的非常仓促,一切流程都从简。来贺喜的宾客除了袁家几个亲戚外,大都是袁啸天亲近的部下。

  穆清辞看见沈临江也在其中,一张长脸犹如黑炭,看她的眼神恨不能将她生吞了一般。再看她身侧的袁素问,也是神情冰冷,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也没开口跟她说过。

  穆清辞当然知道袁素问在生气,可她自己心里还恼火呢,任谁被这样强迫能高兴起来?

  穆清辞听见一旁的乐手敲锣打鼓起来,热闹喜庆的声音却让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接着是长长的唱礼声,“一拜天地——”

  袁素问拎起红裙,率先跪了下去。穆清辞站着没动,被袁素问伸手过来敲了下她的膝弯,她的腿瞬间麻了一半,人跟着“砰”地跪了下去。

  “二拜高堂——”

  “可恶啊!”穆清辞龇牙咧嘴,好容易才站起来,转身朝袁素问扑过去,只想好好出口气。

  袁素问顺势揽住她的手臂,手指在她肩上一点,穆清辞立刻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袁素问往下一拽她,她就跪在了地上。

  穆清辞看向坐在堂上的袁啸天,他神情严肃,看不出任何喜悦的表情,似乎对她们这些打闹也全不在意。

  大概上次是被他推出去送死的阴影仍在,穆清辞只觉得这人心思深沉,像只老仠巨滑的狐狸,忙将打量的视线垂了下去。

  “夫妻对拜——”

  “礼成——”

  穆清辞手麻脚麻,几乎迈不开腿。袁素问在这时扬起笑脸,柔声说,“夫君,我来扶你。”一手搀起她半只胳膊,把人拖着走。

  穆清辞手臂都快被拽脱臼了,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这家人不管老的小的,都是笑里藏刀,表里不一的东西——没一个好人!

  …

  袁素问拉着穆清辞来到厅后的一间屋子里。袁啸天就坐在桌边,看见她们进来,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笑容。

  袁啸天向她们招招手,“快过来,清辞,你也来拜拜你的岳父岳母。吟儿和锦平若是还活着,看见你们成婚,他们一定很高兴。”

  穆清辞这才看到屋里神龛上摆着两个牌位,分别写着南锦平和袁吟天两个名字。看来这就是袁素问的母亲和父亲。

  拜一拜已逝之人,穆清辞倒是可以接受。两人拜了三拜,拜完,重新站到袁啸天面前。

  袁素问松开扶着穆清辞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袁啸天,“伯父,你说过只要我招婿成家,就会将我母亲父亲留下的东西交给我。”

  穆清辞没了支撑,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好在她及时抓住了旁边的椅子扶手,忙坐了上去。

  她知道穆清辞对这个遗物有多执着,所做的一切——包括强迫她成婚,都是为了这个。

  她很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东西,值得袁啸天如此谨慎保存,值得袁素问如此执着讨要。

  “吟儿和锦平留下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拿去吧。”袁啸天指了指桌上放的楠木箱子,“我之前不给你,也是怕你年纪小,不懂事,肆意挥霍。如今你年纪也大了,又成了家,我也放心将这些东西交给你了。”

  穆清辞看向桌上的木箱,保险箱大小,不像是能装什么大物件的东西。

  袁素问颤手打开盖子,脸上神情却倏地变了,眼中的激动与期待如同被树脂吞没的昆虫,在那一瞬间凝结为琥珀。

  穆清辞立刻探头过去看,只见里面装了满满一箱的金银珠宝,发出的璀璨光芒差点闪瞎她的眼。转而想起自己兜里的几块碎银,立即决定为钱折腰,求富婆包养。

  为此,穆清辞迅速扬起明亮的笑容,看向袁素问,“还不快收下?当然,要是你能分我一半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可当她看见袁素问的脸时,不由得愣住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袁素问看起来很愤怒,又似乎是要哭了,脸颊两侧的咬肌微微颤动着,显得既克制又激动。她按在木盒上的手指用力绷紧,青筋凸起。

  穆清辞甚至怀疑她会突然暴起给袁啸天一拳。虽然她不反对啦,但不管怎么说,这也不该是得到一箱珠宝后会有的情绪。换作她,早开心疯了。

  良久,袁素问才开口,“伯父,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这些钱,不可能是她们留给我的!”

  袁啸天神情温和,“你父亲的确没什么挣钱的本事。但是你母亲可是女医圣手,那些年不知救过多少富贵人家的性命,积攒下这些钱财也不奇怪。”

  袁素问关于母父的记忆很少,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她也说不清,是不是如袁啸天说的这样。她接着问,“那我妈妈的医书呢?为什么一本也没有?”

  袁啸天皱眉,“医书?哎,大概都叫那些杀了吟儿和锦平的劫匪们偷走了,当年,我吩咐人整理宅子时并未发现什么医书。”

  袁素问猛地提高了声音,“可我明明记得,那年伯父接我来京师时,告诉过我找到了一个带锁的箱子,我还看见过。妈妈平时就把她那些书和信笺都收在里面。”

  “可到了京师后,你却说这些东西要等我成婚后再交给我。现在我已经成婚,伯父又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医书!说句诛心的话,伯父,你瞒下我母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用心?”

  袁啸天看袁素问跟他顶嘴,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声音吼得比袁素问还大,“袁素问,我看你是连我这个长辈也不放在眼里了!既然你一定要问,那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你母亲的那些歪书,我都给烧了!”

  袁素问气得脸都涨红了,手紧紧扣住桌角,“咔嚓”一声,竟徒手扣了一块木块下来。

  穆清辞看她想把木块往袁啸天脸上砸,忙扑过去紧紧拽住她的手,“别冲动啊!”她可不想被战火波及,当了炮灰。

  袁素问勉强忍下了心里的怒火,问他,“伯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袁啸天看起来颇为恼火,沉声道,“我本来不想说你母亲坏话,毕竟人已经走了,再追究下去也无用。可既然你如此误解我的用心,那我就把当年的那些事情说清楚,也叫你知道我问心无愧!”

  据袁啸天说:

  二十年前,他还只是军队里的一个小小伍长,随军征战在外。他的弟弟袁吟天则在抚州城伺候双亲,生活十分拮据。

  袁吟天幼年上过几年私塾,后来交不起束脩,就没再读下去。但他还是有着读书人的清高,即使再没钱,也不卖苦力,也不作行商,靠卖字为生。

  到冬天,家里连碳火钱都没有,两位老人很快就因病去了。袁吟天也染上了风寒,挨不住外出求医,晕倒在雪地里。

  南锦平恰巧路过救了他,两个少年人因此结识。南锦平看袁吟天长得俊秀,很快就芳心暗许,与之私定终身。

  偏偏南锦平有一位不通情理的干娘,要留她在身边养老送终,不许她嫁人。这简直是自私自利,白白耽误一个女子的青春妙年。

  袁吟天也深深爱上了南锦平,不想和她分离。两人商议了一番,就私逃走了。两人在外面躲了几年,才回来城里,开了个小药馆。

  在袁吟天的提议下,南锦平免费为穷苦人义诊。这一坚持,就是四五年。夫妻两因此声名远扬,获得了城里城外一众人的喜爱赞扬。

  可怜袁吟天以为妻子真的是菩萨心肠,却没想到她私下里行事十分恶毒。正所谓医毒不分家,南锦平医术高超不假,可她使毒的本事却要高出十倍!

  她研发出各种杀人无形的毒药,再高价卖出去,甚至还专门写了一册书,用来记载这些害人性命的毒药。

  另外还有一本账单,详细记录了何年何月何日何人以多少钱购买了何种毒药,上面的名单密密麻麻,令人不忍卒读!

  袁啸天正是看到这些书册,才明白南锦平的为人是何等恶毒!

  她用那些可怕的毒药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而她赚的那些钱也都是泯灭人性的不义之财!

  袁啸天一直告诉袁素问的是,吟儿和锦平的死,是因为不知名的劫匪入户杀人。

  可事实上,他调查得到的真相是,杀她们两人的,是南锦平招惹来的仇家。

  抚州城外一个村子,嫁来一位外乡的悍妇,整日里欺凌公婆,打骂丈夫,还要辱骂乡邻。终于村里宗族长老看不下去了,将这悍妇捉起来游街,狠狠抽打了一番,要教她学会孝顺双亲。

  可这悍妇却不知好,竟然起了歹毒心思,去南锦平手里买来了毒药,下在井水里,将一村人都毒死了。整整七十二口人,只留下她一个儿子。

  这儿子长大后,倒是个义士,知道了真相后,为替全村人报仇,杀了这悍妇。跟着找上门,杀了吟儿和南锦平!

  可怜袁吟天,是个不知情的无辜人,活生生被南锦平这个毒妇连累死了!

  袁啸天说到此处,猛地看向袁素问,眼里射出精光,“我不恨杀死你父亲的凶手!我只恨南锦平,若不是她行事恶毒,造了那么多杀孽,怎么会招来仇家,又怎么会害了你父亲,甚至是害了你!”

  “你母亲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她留下的那些书,写的全是害人法子,我不把它烧了,难道还要交给你,让你重蹈覆辙,成为第二个南锦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