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辞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即便她不是恋爱脑晚期的原主,她也没有这种宏图伟志,敢在男权社会替女人喊冤。

  哪怕是替父从军屡立战功的花木兰,也要不谋功名不要权势才能全身而退。否则何必要说“木兰不用尚书郎”,而不是理所应当的“封狼居胥”。

  女人是不能有野心的,即使有你也要假装没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就算是现实里,也总是显得出格怪异。

  好在穆清辞的人生目标就是做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哪怕她看透了世界的本质,也不觉得烦恼。

  可眼下,为了在袁素问面前蒙混过关,她只能承认,她就是这样一个不甘平凡的叛逆女人!

  以防露馅,她将话题引到袁素问身上,“难道你服气吗?你若是个男的,怎么会被逼成婚纳婿?怎么会连你母亲的遗物财产都无法继承?”

  袁素问下意识就要反驳,“你说错了,伯父并没有逼我,他让我自己择婿。天底下能如此宽纵的长辈又有几人?他非常疼爱我,绝非你揣测的那样不堪!”

  穆清辞看着袁素问因恼怒而稍稍憋红的脸颊,有些想笑,她随意抛出三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男人不要,偏偏挑中了我这个女人?”

  “如果我今天被识破身份,明天你是不是就要跟沈临江成婚?”

  “让你陷入如此困境的人究竟是谁?”

  袁素问被穆清辞问住,心绪忽然乱了,这番话戳到了她心里的隐秘。

  她之所以要在袁啸天面前替穆清辞周全,就是因为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袁啸天出征在即,错过这次婚事,她还要等多久才能拿到母亲的遗物?她等不及了。

  有时候她也恨,恨袁啸天为什么要扣下她母父的东西。但是袁啸天是她长辈,养育她这么多年,孝道大过天,她怎么能质疑他呢?

  袁素问摇头,“伯父是为了我好,他让我成婚,也是希望可以有个人照顾我。”

  穆清辞乐了,看着袁素问愈发苍白的脸颊,心里得意起来。没了暴露身份的这层顾忌,该轮到她压制袁素问了。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架起腿,晃悠了两下,不紧不慢地说,“为了你好?他若真为你好,你有这样高超的武艺,而他又没有子嗣,你伯父为何不器重你,为何不培养你作他未来的继承人?为何不亲自将袁家军交给你?如此,哪里还轮得到沈临江觊觎。”

  “拿捏着属于你的财产逼你成婚就是好,那这份疼爱也太廉价了些。还是说,你也觉得女人就是不堪大用,只配成婚生子,待在后院打理家事,抚育子女?”

  袁素问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她甚至想将耳朵塞起来,不要再听穆清辞说下去。

  她走到穆清辞身侧,一脚将她身下的椅子踢翻,声音里隐含着怒火,“你简直是满嘴胡言,我看你就是想挑拨我和伯父的关系!你不会也跟沈临江一样,想要袁家军,才在这里哄骗我去争去抢,你少做梦了!”

  穆清辞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意识到了不要得意忘形的真理。她没有技能防身,袁素问这不讲理的暴力狂,揍她都不带商量的。

  她也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有些用心不良,可她又没说错。但是本着不要惹袁素问生气的想法,她只能认错,“是是是,我胡说八道,那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袁素问猛地收起了笑容,扭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着,伸手指向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她快速道,“等明日成了婚,你就去军营奔你的前程,我也好拿到母亲的遗物。你我各取所需,再不要相见!”

  穆清辞一脸懵,她认错还不行吗?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呢,凭什么老是要她哄着袁素问啊!

  更别说她本来就不想跟袁素问搅合在一起,她还记得自己要逃跑的事呢。等到明天真和袁素问成了婚,再跑就晚了,她绝对会被押上战场送命的。

  “行,我马上就滚。”穆清辞巴不得离开,她扭头就走,顺便把自己被袁素问抢来的包袱顺上,里面还有好几两银子呢。

  听到脚步声消失在房间门口,袁素问才转过脸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早蓄满了泪珠,无声地滚落脸颊。她伸手用力擦去泪水,不想却越擦越多,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她如何不清楚穆清辞说的没错,可是她不敢承认。她甚至觉得害怕,害怕撕掉亲情这层假面后,背后的东西并非她所想像的那么美好。

  空寂无人的房间,只偶尔响起一两声压抑的抽泣。阳光斜射进窗户,透过模糊的泪眼,袁素问看见窗边那株高大的芭蕉枝在阳光下舒展枝叶,青翠欲滴。

  恍惚中,她又听到穆清辞的声音。

  “我不喜欢喝茶,我喜欢喝酒。”

  “那就来上一株桃花酿,我们可以在春天的时候摘桃花酿酒。”

  …

  因为大军出征在即,京师城防加紧,无事不得随意出城。穆清辞决定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过了风头,再寻出路。

  她思来想去,决定躲去她一开始穿来的地方——青玉巷。

  青玉巷是京师有名的风月场所,唱戏的卖艺的都集聚在这里,人员混杂。

  和袁素问相好的红玉,算是有点名气的伎子,独门独户,又养了个女儿在身边,至少晚景不至于太凄凉。

  穆清辞是不敢去找红玉的,也避开那些热闹的屋场,专往僻静无人的地方去。

  一开始路边还是些高大漂亮的房子,写着什么鸣秋堂,慧玉坊等附庸风雅的名字,门里一众寻欢作乐的拉着伎子打茶围,吵吵闹闹,荒诞不经。

  再往里走,房子就渐渐狭小破败起来,隐约能听到男人呼哧喝骂,女孩压抑悲凉的哭泣声音。

  穆清辞不由得停在门前,那门是半掩着的,并未关拢。

  她过去敲门,一个身材矮小,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过来开门,看见是客,立刻扬起谄媚的笑来,将她迎进去。

  “我两个女儿都空闲着,不知道爷你是要请客还是留宿,我立刻叫她们来给你作陪。”

  进去屋子坐下,没等一会,那龟公就拉着两个瘦瘦小小的年轻女孩进来,她们眼睛都红肿着,穿着严实,倒是看不出有伤。

  穆清辞丢了枚碎银子给他,让他去置办酒菜。龟公立刻笑嘻嘻收下,叮嘱了女孩子们几句,就匆忙退出了屋子。

  那两个女孩动作熟稔地凑到穆清辞面前,陪笑说话。穆清辞可不敢消受,连忙问她们,“我刚才在外面听到有人在哭,是你爹打你们了吗?”

  女孩们愣住,对视了一眼,才点了点头。个头大一点的女孩说,“我们是他买来的,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他就要打我们。这几日没客人上门,开发的银钱少了,他没钱喝酒,就拿我们出气。”

  个头小一点的声音脆脆的,笑容可掬,“爷你别多心,咱们姐妹俩都习惯了,哪有做女儿不挨爹打的呢,你说是吧?”

  穆清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余力去同情这两个女孩。

  经过交谈,穆清辞知道了这两女孩子叫春草,秋雨。都是家里穷被卖给人牙子,辗转落到了青玉巷。虽然才十六岁的年纪,但也接客两年了。

  到了晚上,穆清辞本来是只要春草一个人陪睡。她毕竟不是男人,也怕被识破身份,低调些好。

  可能是看她好说话,秋雨拉着她袖子不放,眼睛圆溜溜地转,“爷,你就让我们姐妹俩都伺候你呗。不然,我只怕爹要拉我去陪他睡觉。他身上臭得很,我不想跟他睡。”

  穆清辞看着女孩圆圆的脸蛋,和不自觉的讨好笑容,忽然有些难受了。她安慰自己,“这只是小说,又不是真的。”

  但还是同意了秋雨的要求,晚上,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穆清辞以累了为由,上了床就闭眼装睡。

  接着听见两个女孩子小声说话,“这爷好奇怪,若是只想睡觉怎么不去客栈睡去?”

  “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他给钱就行了。”

  “可咱们挣得钱都得交给爹,上次我偷偷藏了一点碎银,就被爹找出来了。”

  “别说了,别想了,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从前咱们可是连饭都吃不饱,赶紧睡吧。”

  说话声越来越小,穆清辞很快也睡去了。

  到第二天,龟公见穆清辞还要留宿,巴结得更殷勤。以给他两个女儿买裙钗胭脂为由,从穆清辞手里抠走不少钱,然后就跑去自己买酒喝去了。

  穆清辞看着自己手里的银钱立刻就少了大半,心痛得要死,开始后悔躲来青玉巷了。

  这时,有人来请春草秋雨两姐妹,去参加姊妹会。她们伎子通常会结手帕交,互相帮衬照顾。而这姊妹会是不许男人参加的。

  穆清辞一开始没有多想,坐在院子里,默默计算自己的手里的银两,谋划着日后要怎么挣钱养活自己。

  她从小学习画画,大学学的艺术设计,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不知道可不可以靠给人画肖像挣钱。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穆清辞直觉不妙,就想往屋里躲起来。还没等她起身,院门就被人一脚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