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获自由的日子比想象中来得更早,当天晚上,季云深把肖誉抱进浴缸清洗时,用钥匙解开了那条铂金脚链。
肖誉想问,之前盆栽里藏着的是开哪把锁的钥匙,可他看着季云深往他腿上涂沐浴露的娴熟动作,终究没问出口。
解开了,就代表结束了,问或不问都无所谓了。
“阿晏,”季云深掬一捧水淋在他胸前,笑了笑,“明天我去瑶华出差,我们可以顺路去散散心,那边是个旅游城市,你应该也喜欢的。”
语调轻快,仿佛这一个多月是一场梦,仿佛他们现在是一对神仙眷侣。
“我有的选吗。”
肖誉盯着水下两只脚踝,上面是季云深吊起他的腿时硌出来的红印,被热水一泡脚踝有点发肿,变得更加狰狞。
罢了,这是最后一次——也不知是对自己的警告,还是无奈的再一次顺从。
季云深没再说话,扶他起来裹上浴巾,拍拍他的屁股:“上床去吧。”
准备躺下的时候,季云深侧身坐到床边,捧他的脚放到自己腿上,他没有防备,往后仰了一下,头撞到床头软包擦出幽微的闷响。
“做什么。”这姿势让肖誉别扭得很,觉得自己像个娇滴滴的小公主。
“躺下吧。”季云深按在他肩膀上,稍微施了点力,往手心倒了几滴精油,覆在红肿的脚踝轻柔慢搓,“刚才弄得过火了。”
洗过澡的热气现在才爬上脸,肖誉把被子往上拉了些,只露一双眼睛,向下瞟着季云深。
刚从热水里出来,两个人皮肤的温度都比往常高了一些。
按理说,温度相近的皮肤挨在一起,应该如自己的左右手相握,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肖誉却觉得那块儿肉皮越来越烫,好像把季云深手上的温度都吸收过来一样。
难道是会发热的精油?
季云深的拇指沿他凸起的踝骨从上到下滑推,经过红印时力度明显轻了许多。他在心里数了不到三百秒,终于忍不住了。
红印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一点不疼,更没有破皮,季云深揉得他发痒。
其实季云深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好像真的把他当做小叶赤楠那般呵护,好像他真的是很脆弱的人一样。
他轻轻踢开季云深的手,声音闷在被子里:“别弄了,我要睡了。”
“困了?……好吧。”季云深收了手,把肖誉的腿放进被窝,沉默着收拾精油。
——是求偶失败的孔雀。
等季云深进了浴室,肖誉拉下被子,整间卧室都充斥着玫瑰味的精油香,加上浴室里的水声,揉搓头发的泡沫声,他竟也觉得这一个月像梦,他们还像从前一样,等对方洗完澡一起睡觉。
季云深披着浴袍出来时,他赶紧闭上眼装睡,这次季云深没有戳穿他,关了灯,掀开被子躺上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很快呼吸就变得绵长。
今天怎么睡这么快?
他等了一会儿,确定季云深真的睡着了之后,蹑手蹑脚卷起对方的袖子,按亮手机屏幕照了过去。
以往季云深一直喜欢穿短袖睡觉,但是粘完银杏叶的那天晚上穿起了长袖,当时他没多想,原来季云深从那天开始就……
手臂上没有任何药物和包扎的痕迹,全凭身体的自愈能力养着,有些结了薄薄的痂,有些让他咬破了,伤口被洗澡水和沐浴露腐蚀得发白,密集混乱地分布在皮肤上——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
喘不上气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条件反射地弓起腰,大脑一片混乱。
季云深这么在意形象的人,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是用什么伤的,会发炎吗?还会再受伤吗?
身体的伤口大概一个月能痊愈,心里的伤口呢?
无形之中好像有鞭子抽在背上,肖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这里,后悔吗?
是有的,他应该留在邻市的酒店不回来,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恋人们分手前总会细数自己和对方的过错,为每一步寻找归因,可真走到这一步,他却一点也想不起季云深的坏。
好的坏的每一个结果都是他造成的,他害季云深变成这样,自己也没好到哪里。
“……对不起。”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希望你健康快乐,这句话是我发自内心的。不要再伤害自己了,留疤不好看的……”
肖誉不想影响季云深睡觉,轻手轻脚下了床,躺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
可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卧室之后,季云深也睁开了眼睛,视线在黑暗中穿过房门钉在他身上,久久没有撤去。
按照季云深的计划,他们会在瑶华待上三四天,肖誉的行李很精简,背了一个双肩包就出发了。
季云深依然拎着他26寸的行李箱,拖过衣帽间的地毯时,声音又闷又沉,听上去装了不少东西,倒像是专程去旅行顺便出了个差。
飞机落地,丁颂开车送他们去酒店,看见丁颂,肖誉才确信季云深真的是来“出差”的。
酒店房间是个套件,一个客厅,两边各连着一间单人房。肖誉一下轻松了不少,本来就不知道怎么面对季云深,这下好了,从源头上解决了问题。
他随意选了左手边的房间,关门前看到了季云深欲言又止的无措的脸,难以形容的滋味在口腔炸开,他摘下背包放到床上,掏出为数不多的衣服,拆开、叠好、再拆开、再叠好,循环往复。
几分钟后,季云深在外面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外卖。”
季云深说了句“好”,便拖着行李箱走向相反的方向。
季云深的房间门一晚上没有打开过,肖誉的手机也一晚上没有响起。
他从来没觉得“分开”是这么简单的事,一扇门就足以让两个人死生不见。
转天上午,肖誉醒来看见季云深的消息,说自己去工作了,觉得闷的话可以找司机带他出去玩。
他没有出门的欲望,又怕直接拒绝季云深又要念叨好几句,就敷衍一个“ok”的表情。后来看书看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对方自称是司机——不用问也知道季云深又去催了。
他不想让司机为难,于是穿好衣服下了楼。见他出来,司机问:“肖先生,您想去哪逛逛?”
肖誉被问住了,他坐进后排,慢吞吞系好安全带,思索道:“绕着景点开也行,在市里转圈也行……总之您随便开吧,到时间再送我回来。”
司机一愣,连声称“好”。
瑶华的冬天似乎比平港更冷一些,车上开着暖风,不一会儿车窗就白茫茫一片。
本想擦出一片清晰的区域,等回过神来,玻璃上赫然印着“季云深”三个字。心脏像从万丈高楼掉下平地,狠狠地跳了一下。
肖誉马上抻着袖口蹭在玻璃上,可是他越慌动作幅度就越大,衣料和玻璃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终于引来了司机的注意。
“肖先生,这台车子有自动除雾功能,不需要您亲自动手的。”
冰凉的手指缩回袖口,肖誉有些局促,炸出了一身汗:“麻烦把暖风调低些。”
傍晚司机送肖誉回酒店,不禁从后视镜里瞟了好几眼。
接单的时候对方要求颇多,既要他活跃气氛,又要他垫付景区门票带着一起玩,还要他负责拍照……
他还以为是多难伺候的主儿,没想到单主真就看了一天的景儿,安安静静的,连车都没下——他可从没做过这么容易的订单,这钱未免太好挣了些。
白天在车上时,肖誉见步行街有一条小吃街,饶了一圈再回来已是华灯初上,几乎所有摊铺都开了,他在攻略里一查,这里就是瑶华最大最出名的小吃街。
车子驶远了他还在扭头看,盘算着今晚或明晚来这里解决晚饭。
回到酒店里,季云深正在换衣服,房间门开着,正拿一件羊毛衫往身上套,一截窄腰转瞬即逝,然后背对他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肖誉下意识觉得这人是故意等他进门才换衣服的,孔雀一天不开屏就难受。
不过……他又往房间里瞄一眼,羊毛衫里那件白色内搭衬衣好像是他的,因为在学校洗衣服时,领子被其他衣服勾坏一个缺角,所以他不愿意不穿了。
他想扔掉,但季云深不让,说衣服摸起来很舒服。
这件他穿了两年多,棉质的面料越洗越软、越穿越贴身,但再舒服也比不上季云深那些昂贵面料吧?
季云深的灰色毛衫是宽松破洞风,搭他那件衬衣十分和谐,可季云深是怎么穿上他的尺码的?
他又犯了爱脑补的毛病,或许肩膀那里很不舒服,或许衬衣的袖扣没系,袖口短了一截,或许衬衣长度不够扎进裤子里……
他觉得季云深有点变态。
“怎么不说话?”一眨眼,季云深就走到面前,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玩得怎么样?累不累?”
他转身往客厅走:“挺好,不累。”
“那咱今晚出去吃,”季云深说着去穿外套,从行李箱中挑了一双运动鞋,“我看‘心诚则零卡’那个小吃街很多人推荐,你想去吗?”
肖誉刚想说“不去”,一听这个名字耳朵又立了起来——那就是他打算去的小吃街。季云深这种注重营养搭配的人居然会主动去那种地方?
见他没拒绝,季云深便来揽他的肩膀,连拐带哄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