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这响亮的饱嗝声中,两人同时沉默了。

  还不等时岁回过神来,散兵便迅速将墩墩桃收好,让其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散兵的举动让时岁愈加沉默。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如此尴尬的场面。

  在短短的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方案想要进行合理解释,并试图说服自己,吃了那么多小鱼干,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根本不必在意。

  可他刚要开口,侧后方却突然传来艾尔海森的声音:“参赛选手和评委已经到场,比赛可以开始了。”

  听见这话,散兵的斗笠微动,身后的系带也随之飘扬,似乎是被“比赛开始”吸引了心神。

  ——不行!

  这种攸关颜面的大事,他一定要解释清楚!

  强行压下如潮水般涌至咽喉的嗳气,时岁一把抓住散兵的手,直直地撞上对方的视线,语气十分郑重:“你听我说——”

  他罕有的郑重语气让散兵愣了一瞬,微微睁大了眼睛,等待着时岁接下来的话。

  仿佛预料之外,又似意想之中,就在时岁准备以最快速度说出措词的时候,又一声响亮的饱嗝响起。

  “嗝~~”

  听着甚至还有几分悠长。

  “……”

  散兵看着两人的姿势欲言又止,嘴巴微张,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直到他的目光扫到时岁那一脸的生无可恋,却似福至心灵一般,脱口而出:“你吃了给猫的小鱼干?”

  说起来做这批小鱼干的时候,时岁就一直很馋,还吃了不少,又提出想要加了绝云椒椒口味的小鱼干。

  对于时岁会偷吃小流浪的鱼干这件事,散兵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我……”

  时岁下意识想要否定,可当他四处乱晃的视线对上散兵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澄澈眼眸,又轻咳了一声:“一点点。”

  他不过是在喂猫的时候走神了……散兵做的小鱼干又真很的香……

  反正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小鱼干已经在胃里了。

  似乎担心散兵不信,他还伸出那只空闲着的手努力划拉出一个小圆圈,示意自己真的只吃了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可吃不到这种程度……

  散兵半信半疑地看向时岁,连墩墩桃都吃不下了,至少吃的小鱼干不会比小流浪少。

  “我没有吃早饭。”时岁努力为自己寻找借口,抓着散兵的手越来越紧,声音却越来越弱,“喂小流浪的时候没忍住。”

  呜呜呜偷吃猫咪小鱼干这种事,说出来真的会很羞耻啊,他在阿帽心目中的稳重形象不会因此崩塌了吧?

  “……抱歉。”散兵垂眸看向地面,虽声音低沉却话语清晰。

  “什么?”一时没能明白散兵的意思,时岁茫然地向他看去。

  “没有赶回来做早饭。”看着时岁还在努力压抑着嗳气,散兵抿了抿唇,顺从低声道。

  “啊……那,那也不能怪你啊。”

  听见散兵一下子将所有的错处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时岁连忙支支吾吾地反驳,“是我自己选择不吃的。”

  就算他厨艺乱七八糟,但家里食材不少,随随便便煮点吃的还是很轻松,实在不想吃自己做的,也能选择去餐馆买些饭菜。

  真要论起来,还是他自己的原因。

  虽然硬要说,也能说些因为担忧散兵食不下咽的话,但未免也太肉麻了吧。

  反正时岁觉得自己是绝对说不出来这种话的!

  “而且……”时岁直视着散兵的眼睛,轻哼道,“比起这件事,还是你彻夜未归问题更大吧?”

  担心散兵继续在小鱼干的事情上纠缠,时岁赶紧转移话题。

  “……”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散兵瞬间沉默了下来,他垂头将唇又抿了抿,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昨晚的行踪。

  昨晚需要处理的事情算不上麻烦,也耽误不了太久的时间。

  至少不会耽误回来给时岁做早饭的时间。

  他只是又一次去了禅那园,拜访那名为“卡卡塔”的……生命。

  “事情很难处理吗?”感受到散兵的沉默,时岁难免产生了误解,他小心翼翼问道,“你没有受伤吧?”

  话完没说还,时岁的手已经急切地动了起来,恨不得直接扒开散兵的衣服好好检查一番。

  “没——你做什么!”散兵被他突然的动手动脚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却又不敢推开时岁,甚至连大幅度的闪躲也舍不得。

  不带丝毫力度的推拒仿佛成了笑话,挣扎到最后,他只能任由时岁在自己身上探来探去。

  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时岁也不敢真的扒开散兵的衣服仔细检查,不过是大致查看了一下对方的情况,等看到散兵就连衣摆的褶皱也不曾有多少变动时,他终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看上去已经不打算在追究彻夜不归这事了,这也让散兵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微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浑似漫不经心道:“不过小事,算不上麻烦。”

  比起他以前处理过的事情,这些简直算不上开胃菜,他也早已经习惯,实在……实在不值得时岁担心成这样。

  “我去了禅那园。”

  “嗯?”突然的回答令时岁有些诧异,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散兵是在和他交待昨晚彻夜不归的事情。

  他匆忙地应答了两声:“哦哦。”

  “我去见了卡卡塔。”散兵补充道。

  “哦哦。”时岁茫然地点了点头。

  好奇怪的感觉啊……为什么突然和他交待得这么详细……

  难道他刚刚问的是对方有没有和谁夜半私会?他问了吗?

  虽然阿帽是他的学生,但他也不至于问出这种问题吧?

  “没想到你和卡卡塔这么投缘啊。”他迷茫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回过神来,语带戏谑。

  原来是半夜跑去和朋友玩了,时岁瞬间悟,他以前也和卡维他们这样干过,果然是年轻人啊!

  平时阿帽过于照顾他,以至于他都没什么当老师的感觉,没想到对方还能做出这类事。

  虽然时岁理解,但这种行为绝对不值得提倡!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这种行为很不好!”甚至还加重了语气。

  散兵闻声猛然抬头,这个姿势显得他的脖颈更加颀长。

  深蓝色的眼睛让时岁轻易联想到教令院的玻璃,他顿时不忍心起来,强装的严肃被扔在了地上:“下次去的话,记得和我说一声哦,一觉睡醒没看见你,我会担心的。”

  “……嗯。”

  没想到时岁并没有就此问询,散兵顿了下,轻扶斗笠将之前的话题拉扯了回来,试图躲避对方眼中的情绪,“比起担心我,连早饭都不吃的你更值得担心吧?”

  “我不是解释了嘛……”

  两人四目相对,时岁脸上的担忧还没散去,便立刻被心虚占据。

  一眼便能确认,这是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

  “请两位暂且停止亲密行为,准备前往比赛地点吧。”

  就在时岁绞尽脑汁想要编造点什么瞎话的时候,艾尔海森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岁敢肯定,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哪个瞬间像现在这样感激艾尔海森。

  但——

  “我们没有进行亲密行为。”时岁下意识反驳道。

  艾尔海森对此不置可否,他对于这两人在做什么并不在意,直截了当道:“他昨晚没有在外面鬼混,可以出发了吗?”???

  “室罗婆耽学院优秀毕业生的用词用语水平居然就这样?”时岁听得面容扭曲,眼神“刷”地一下放到了艾尔海森的身上。

  不,教令院的毕业标准还是很严格的,想到这里,时岁微妙地打量着艾尔海森。

  他简直不敢想象对方书记官的工作得多轻松,要不然怎么会退化到这个水平?

  早知道他当年也去竞争上岗了。

  “哦。”绿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两人,艾尔海森开口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嘁,事实如何我能不知道?”时岁看见艾尔海森的眼神,脑子瞬间紧绷起来,也跟着向散兵看去。

  一眼便看见对方身上整齐中夹着一丝凌乱的衣衫。

  他心头一跳,匆匆伸手在散兵的衣领处扒拉了几下,神色很是自然:“今天的风真大,把衣服都吹乱了。”

  “昨晚……”

  “昨晚的事情我知道,是我让阿帽去处理的。”时岁面不改色地打断了艾尔海森的话。

  听到时岁的回答,艾尔海森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妙,却并未说些什么。

  散兵敏锐地察觉到了艾尔海森的这一抹微妙,他仔细回忆着昨晚的行踪。

  看见艾尔海森还站在原地,时岁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暗啧一声,在心中感慨道:他就说艾尔海森怎么可能突然关心起他和阿帽的事情。

  “我们不会耽误你下班的时间。”想到这一点,他颇有些无奈道,“走吧走吧,出发吧。”

  而后他果真看见艾尔海森淡淡点头,轻“嗯”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真是为了这个啊,好离谱。”望着艾尔海森的背影,时岁小声嘀咕道。

  虽然对时岁来说,这个理由实在离谱,可一放到艾尔海森的身上,似乎又合理。

  “他说的不是我去禅那园。”等到艾尔海森走远,散兵这才开口道。

  “我知道啊。”看着散兵因为这句话露出的惊诧神情,时岁一脸的理所当然,“但没关系的吧,纳西妲又不可能让你去做危害须弥的事情,更不可能因此招来风纪官的调查。”

  ——原来是相信小吉祥草王。

  “你不会觉得神明都很良善吧?”散兵轻啧一声,意味不明道,“轻信神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是相信神明。”时岁眨了眨眼睛,“我只是相信和我认识了这么多年的纳西妲,还有阿帽同学。”

  “你也不可能答应去做什么坏事吧。”时岁笃定道。

  “那可不一定。”散兵哼笑了一声,却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不一定”,转而道,“我记得你的房间里放着摩拉克斯的雕像。”

  好似他刚才指的正是这个。

  “诶,这个嘛……”

  时岁沉默了一瞬,支支吾吾道,“虽然我没见过岩王帝君,但那毕竟是摩拉……我是指摩拉克斯,姑且也能信信。”

  谁会想不开拒绝摩拉呢?

  他又不是钟离先生那样对钱财一点也不上心的人。

  反倒是阿帽,在金钱方面说不定能和钟离先生聊得来。

  “和我聊得来?呵,这对那位钟离先生来说,可不算什么好事。”听到时岁的想法,散兵忍不住轻笑出声。

  “嗯……有道理。”时岁纠结了几秒后,重重点头,语气颇有些沧桑,“你们两个都这么不重视摩拉,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事。”

  “……我没乱花摩拉。”散兵快速道。

  “知道知道——我倒是希望你能乱花。”时岁摆了摆手,他和散兵住在一块儿,这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的消费情况?

  但太节俭也很让他头疼啊。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期待钟离先生能传授给阿帽一点花钱技巧。

  呃,也不要传授太多,一点就好。

  “……啊?”这是什么奇怪要求?

  散兵努力回想着自己这几百年的经历,甚至连以前在踏鞴砂的生活都回想了一次,难道不是应该让他不要乱花吗?

  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但最终也没思考出什么结果来,最后只能轻啧一声,朝着时岁伸出了手:“手给我吧。”

  “嗯?”时岁看着那只带着指套的手,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紧张。

  ——这真的是要和他牵手吗?

  想起对方刚才递过来的各种食物,时岁纠结得眉头几乎要触在一起,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时岁。”散兵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一抬高视线,正好看见对方侧头看过来,神色很是自然,“他们已经出发了,你不会想自己走去无郁稠林吧?”

  “呃,我是这样想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时岁恢复了淡定。

  散兵的将目光落在时岁的脸上,一言不发,手固执地不肯挪动。

  “不用了不用了,会耽误你参加比赛吧?”时岁连连拒绝。

  不容他拒绝,散兵的手直接递了过来,在他的手边停下。

  微风轻拂指尖,时岁指尖轻颤,他欲言又止,还没开口,又感受到了对方打量的视线。

  散兵就着这个姿势打量了时岁好几眼,这才“强硬”地将手又送了上去。

  ——没有抽离。

  感受到这个信息,他这才轻哼一声:“和你一起走过去才会耽误时间。”

  ……好吧。

  听到这个理由,时岁只好主动握住散兵的手。

  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方案,比如说他自己走去无郁稠林。

  但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而且从须弥城到无郁稠林的路也的确不太好走。

  “等等。”

  “你刚才……是不是叫我名字了!”

  大抵是为了照顾时岁这个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散兵飞行的速度并不快,高度也很适宜,时岁很快便适应了这个出行方式,甚至还有闲心追究起称呼的问题。

  “不可以吗?”散兵哼笑一声,握着时岁的手动了动,似乎在提醒对方想清楚再回答。

  “当然不可以!”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时岁感觉自己好像又要打嗝了,但还是坚持将话说完,“哼哼,你你可真是不乖哦。”

  “先是夜不归宿,现在你连老师都不叫了。”

  散兵莫名,时岁平时不是会在意称呼的人,是紧张吗?

  他揣测着时岁的意思,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时岁老师?”

  得到想要的称呼,时岁心中暗喜,刚要闭上嘴巴,却没敌过汹涌的嗳气:“嗝~”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慌乱地想要捂住嘴巴,好在两人还牵着的手提醒了他如今正处在半空中。

  “哈哈哈。”

  看到时岁面上的表情由心满意足匆忙地转变为慌乱,散兵忍不住笑出声来。

  “嗝~这次不是嗝~撑着了嗝……”时岁口中的打嗝几乎止不住,很快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知道。”散兵收敛起了笑容。

  这话并不是应付之语,虽然他并不是人类,但人类张嘴说话的时候不小心灌入冷风会打嗝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大概猜测到时岁打嗝的原因,他维持着两人双手交握的姿势,微微侧身抬起另一只手将垂下的振袖挡在时岁身前,试图遮去一些冷风。

  可惜振袖的遮挡效果微乎其微,这让散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好再次移动身形,虚抱住了时岁。

  “……”

  时岁总算是停止了打嗝,刚要说话:“你……”要不然还是让他下去自己走吧……

  啧,得亏他只是个普通人,真是无福消受神之眼带来的力量啊。

  “老师就别说话吧?”散兵打断了时岁的话,“小孩子都知道在风中不要开口说话,这个道理还需要我告诉老师吗?”

  时岁:“……”

  他怎么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不对,他刚才可没有用这个语气和阿帽说话!

  他的思绪还没理清,又听见散兵道:“时岁老师,动一动。”

  “啊,啊?”

  动什么???

  这是什么话??!!!

  几乎要打嗝打傻了,时岁差点忘记了在和谁说话,一听到这熟悉的字眼,脑海中瞬间闪过他曾经买过的各种八重堂小说,尤其是……见不得人的那种。

  他记得他藏得很好啊,就算散兵帮他收拾房间也是绝对不会看见的!

  散兵看他没动,又开口道:“背对着风会好点。”这次倒是解释清楚了。

  这一声总算将时岁从跑偏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一边回应着散兵,低低地“哦”一声,一边反思自己,他刚才怎么能那么想?

  虽然阿帽籍贯稻妻,但一看就和八重堂的小说搭不上边……

  啧,一定阿帽帮他分担了太多工作,他都有时间摸鱼看小说了,才导致了如此离谱的联想。

  但——

  “阿帽,你的心跳好快哦。”听得他慌慌的,又要开始乱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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